第5节
这些食物来源有限,李识曛也经常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为了不被饿死,他不得不每天跟着男人们出去,但相对于他之前在丛林的生活来说,现在至少安全是有了保障。而且有社交和没有社交,人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之前他也活下来了,但至少他的心理状态不会像现在这样健康。深夜听到尖利的嗥叫时,醒来能看到同伴们都在温暖的火堆旁而不是一个人瑟缩在小竹屋里,李识曛已经能淡淡微笑着翻个身接着睡,而不像以前还要侧耳听半天紧张个半死才能接着辗转反侧。
在分享交流了做武器的经验之后,峦也会友好地把采集到的甜美水果和他分享,燃则是从头到尾都对李识曛表现得非常的好奇,在李识曛给他的编织缝补工作提了一些建议后,他就总是喜欢缠着李识曛问这问那,当然,这对李识曛学习他们的语言非常有帮助。
他们这个小团体里面使用的语言非常的简单,基本都是一些常用到的名词,各种果实根茎、猎物的名称和成员的名字什么的(对,他们居然给每一只豹子都取了名字,像家人那样称呼每一只,每、一、只!),动词都非常少,比如“有”、“吃”、“走”、“打”什么的,语法什么的更是浮云,成员之间的交流除了简单的语言更主要的依靠的是彼此之间的熟悉,才能从彼此的语调表情上理解更多语言不能承载的内容,李识曛只花了十几天就能进行日常的交流了。
一起分享简陋的食物,简单的语言交流,每天一起采集食物、制作工具的工作,遇到危险时互相掩护,有了收获时能彼此拥抱欢呼,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李识曛都十分珍惜,笑容也越来越自然。这种单调的生活之外,他偶尔在篝火边也会思念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如果是哥哥在这里,一定比自己活得更好之类的想法也不时会浮现。
如果是之前独自一人生活在丛林中的他,是绝不会这样轻易去思念过去的人和事的。这种思念会让他脆弱,理性会将这种思念狠狠压下,强迫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残酷的现实中来。那是种不敢回想,不能回想,不再回想的咬牙硬撑。然而这种一次次的坚持之下是他对于回家近乎信仰的固执,他已经把回家的希望当成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甚至不敢轻易碰触,那成了他在这陌生异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那样的心理状态其实十分危险,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而不自知。回家的希望固然是他在溺水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也可能会在更多的打击绝望后成为彻底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能回家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放弃了一切,自我放逐,拒绝生命中其他的温暖与希望,那才是生命真正的黑暗与荒芜。
现在,他的思念更多的有了一种释然,在经历这个陌生的世界那么多危险与血腥后,再加入这个也许半数以上成员不那么待见他的小团体,他对于渺茫的回家希望不再那么执着,至少他能够在享受生活艰辛与愉悦之余,冷静下来想想回家的可能。摸摸自己手心中带着余温的钥匙,看着火光下折射的红色微光,他笑了笑,如果哥哥在这里,一定会笑着摸摸自己的头说小曛又长大了吧。
李识曛这才发现能被人需要、能他人认可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填补了他在这异世空荡荡的心灵一角,而被豹子带回这个陌生的群体的他又是如此幸运,也许最开始他是不情愿的,但现在他却真心感激。或许这种对群体的需要,从千万年前蒙昧时期、原始人类不得不依靠集体的力量才能活下去时起,就深深烙印在了我们的灵魂里、我们的基因中,代代相传。而今,他李识曛也从中汲取了力量,让自己更坚强地走下去。所以,他非常感激男人们的接纳,就算豹子们有些不待见他,他还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并努力想为这个团体做点什么。
说到做点什么,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最近都疲于采集打猎,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回过神来的李识曛发现火堆旁的气氛有些奇怪,峦接过平时经常吃的那种苦涩根茎,却没有直接吃掉而是犹豫地跟图嘀咕着什么。这要是燃这么做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从来都是外向而活泼地,没事儿也会跟别人把今天见到的花啊果啊小动物啊叽叽喳喳说个半天。但若是峦,那就真是发生了什么了。
图然后急速地问了些什么,那速度快得让李识曛听得十分吃力,完全没有抓住重点,而且图的神情那么严肃,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么从容,这也让李识曛暗暗纳罕。豹子们似乎也不再那么放松,都转过了头来,看似淡定的首领也趴在原地竖起了耳朵,个别性子急的还半撑起了身子,比如那只脸上有疤的蠢豹子。
豹子们之后似乎都非常非常高兴,连李识曛这无法辨识豹子表情的人都发现了。它们挨个站起来亲昵地蹭了蹭了峦的脸颊,那种真诚的祝福和如获至宝的喜悦让不明白状况的李识曛也微笑起来。那只脸上有疤的豹子甚至不停地围着峦打转,蠢透了,不过它都不黏着图了,这不科学有木有?!
李识曛回头看看,图没有任何不悦,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复杂?那种混合着欣慰和隐隐的担忧的表情?李识曛彻底糊涂了。
好心的燃看李识曛一脸茫然的样子,就开心地解惑道:“峦有那乌其了!”
我去,那乌其是什么东西?这么复杂的发音……他都没有在之前的语言学习中听到过!果断茫然摇头,他不知道啊。
燃把手比划了一个盒子的长度,然后“啊呜”、“啊呜”地细细叫了两声。
李识曛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让忙活半天的燃很捉急,然后他一拍脑袋,在肚子前方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
李识曛瞬间僵硬了:神兽在狂奔有木有?!下限君我错了,我不应该说你死了,你快回来啊妈蛋!一定不是他理解的那样对不对?!妈蛋的生殖隔离君呢,你也死了么掀桌!
图看到李识曛这么巨大的反应,打量了他半晌才说道:“峦有了那乌其,就像我有布。”
李识曛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那只围着峦而脸上有疤的蠢豹子似乎听到有人叫唤它而回过头来,然后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图疑惑地开口:“呜?”
所以他一直以来一厢情愿的理解完全推错了,人家根本不是“姐弟恋”而是母子啊我去!所以,根本不是像他以为的这是个以身体换取依附强者的交易团体,人家是真正的一家人,血浓于水的一家人,累觉不爱,男人生孩子真的没问题么……
图真是超级给力的神补刀不解释!看李识曛那幅目瞪口呆的愚蠢表情就知道这刀补得有多狠了,三观已死,请默哀【蜡烛】。
下限不断在刷新的乖宝宝李识曛,乃还挺得住么?<( ̄︶ ̄)>
☆、如覆薄冰
李识曛度过了一个有生以来头脑最混乱的夜晚,当他冷静下来安抚好自己内心不断狂奔的神兽后,终于在日出前理清了全部的头绪。如果图是那只豹子布的母亲,那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豹子之前带他回来而没有伤害他。因为在它们看来,他是完全有可能成为自己潜在的配偶的。而豹子首领岩对他的不满意似乎也很容易理解,哪个族群欢迎一个不愿意参加匹配的“雌性”啊。之前那么多关于豹子和男人们之间关系的疑点全都得到了解释。
再结合他观察到的其他现象,这个族群里面好像没有一对一的配偶一说,而是实行人类原始社会中的群婚制,布这样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的现象既吻合母系氏族的特征,也同自然界中豹子一族由母亲抚育幼崽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一样。可是看到一个和自己外在身体结构完全一样的男人谁会往这方面想啊摔!作为一个只是偶尔逛逛某点网站的男生来说,要他凭空想像这种社会结构实在是太为难了。
在蛋疼地理清了所有的关系后,李识曛早上起来再度看到峦时,表情充满了一种敬畏,话说这件事地球上哪个男人也做不到啊喂。就算是在高度文明,科技发达的人类社会,孕妇也是一种需要小心翼翼保护的生物啊,更别提在这处处危险、缺医少药的异界的孕夫了;也充满一种失落,他之前以为自己遇到的是人类,现在看来,也许对方是外星物种,通过另一种方式进化而来的,其中的“雌性”个体和地球上的男人极其相似的物种罢了。
没有真正遇到自己的同类,李识曛有些失落却也有些释然,毕竟看到自己的同类和野兽同居、茹毛饮血什么的也实在是太刺激了,如果是外星种族,似乎觉得接受度又高了那么一眯眯?而且,他们也是高等的智慧生命,外观还和人类那么相像,无论是感情交流还是生活相处都非常融洽,李识曛就当自己是认识了一群异星友人了。
先是差点没命、茹毛饮血和危机四伏的丛林生活,然后是和野兽的男人们一起穴居的生活,最后发现男人们只是看起来像男人实际上是野兽族群的“雌性”,他真是不知道这个异世界下一刻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然而这些时日大家相处下来的情感却作不了假,李识曛还是期望峦能平安,至于孩子什么的,好吧,泪目,那就“母子平安”吧。他从早上起就尽可能多地帮助图多分担了一些工作,避免峦的劳累,但却小心地避免了和峦的直接接触,无论承不承认,他还是觉得不小心看到峦的肚子的时候有些尴尬和膈应。
图对他的这种行为也只是笑笑,然后就由他去了。
外出的豹子们早上回来时带回了一只个头儿还挺大的牛,似乎是为了照顾峦需要补充营养的身体,但豹子们看起来极度疲惫,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带了些伤,看起来要把这么大一个猎物带回洞穴,这一路上怕也是不太平。
图微微叹了口气在一个兽皮带中翻出了不少紫色的根茎细细给每一只受伤的豹子抹上,峦在歉意又感谢地轻拍每一只过来打招呼的豹子后,便和燃切割了猎物,烤了之后分给了大家,李识曛当然识趣地站到了一边,峦的胃口似乎不是太好,只略略吃了些就放下了,图没有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两只后腿,他虽没有说明,但所有成员都明白那是留给峦的。早上出门时,峦似乎仍旧想跟着上山采集,出乎图的意料,峦被李识曛坚决制止了。
李识曛想了想比划到:“树林里有鸟飞起,草原上有声音。”
他这样一说,所有的成员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最近丛林深处和草原上的确不怎么太平,他们在边缘活动时都能感受到,丛林深处不时有鸟群被惊起,可见是非常大的动作在发生,李识曛猜测大概同盐崖上恐爪龙群发生的变故有关;至于草原上则更是危险,李识曛甚至在丛林边缘里好几次感受到草原那里传来的震动,那是一种比腕龙的步伐更有力更沉重也更恐怖更有震慑力的震动,每到此时,陪同他们出来的豹子都会十分紧张地刨着地面,耳朵竖得高高地仔细倾听,不用想李识曛也知道那应该是巨型食肉恐龙的震动。估计这也是豹子们不允许他们去往丛林深处和草原深处的原因。
他之前已经听燃说过这个部族的情况,他们之间一直不停地在迁徙,在这个山洞里的时间已经是燃有印象以来最长的了。他仔细想过,他们的迁徙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追逐食物水源,二是躲避天敌。他们能在这里待下来,原因也可以由此推想,一是无论草原还是丛林,都有丰富的食物来源,无论是肉食还是植物;至于第二点,丛林里的恐爪龙群似乎有麻烦缠身没法到这边缘地带来查看,而草原上理所应当的霸主似乎也很忙碌?所以,这群豹子目前看似相对安逸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建立在偷猎的基础上的。这种平衡十分脆弱,一旦丛林和草原有一方反应了过来,它们都十分危险,成功逃脱再度迁徙届时恐怕将是它们最好的命运。
而且,他们这个族群似乎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族群中却没有一个孩子!最小的应该是那只豹子布,举动看起来还有些毛躁天真,但它也已经成年。这信息背后的含义实在太过残酷可怕,要么就是他们这个物种孕育不易,从物种繁衍的角度来看,母系社会很难避免近亲繁衍,毕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而这个族群太小,血脉过于相近的确是会造成胎儿先天太弱;要么就是环境太过残酷苛刻,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在小生命还脆弱时保护它。
无论哪一种,又或者两种原因都有,他们和它们应该都付不起失去这个未见面的孩子的代价。外界环境如此不稳定,峦出去的风险实在是太大。固然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少一人出去采集利益受损最大的也是李识曛,毕竟族群中只有他是完全靠采集的收获过活。但受他们照顾这么多时日,他们也是他在这异世遇到的第一群能交流的智慧物种,还涉及到一条未出世的小生命,李识曛的道德观还不允许他为了果腹而袖手旁观不负责任。阻拦峦固然是出于情感,更是出于道义,他们不是人类,但李识曛却不可以失去应有的人道主义关怀,这也是他为自己在这异世划下的原则之一。
图和豹子首领岩对视交流了一阵,便通过了李识曛的建议,让峦留了下来。
似乎为了补偿李识曛的建议,晚上图做主分给了他一点牛肉,豹子们则纷纷转开了头视而不见。李识曛也不推辞,接了过来,似乎这点福利也是豹子们默许的?
李识曛没有立即开吃,看到图已经分配完了食物而篝火空了下来,他是打开了一直放在包中的盐土。他向燃借了那两个椰子状的容器,向其中倒了一些盐土,从自己的竹筒中倾倒些水出来,用木棒细细搅拌了溶解其中的盐分,静置片刻,看到差不多清洌了就将水倒进另一个容器中,泥土留了下来,冲洗掉。这样反复静置了几次之后,尽管得到的盐水有些浑浊,但李识曛略略尝了下咸的程度,还成。他便将这个容器用三根木棒做了架子,架到火堆上加热。
燃一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李识曛的动作,虽然他一点也不明白,但他知道李识曛这么做一定有重要的原因,就像李识曛之前跟他说的种种技巧,他也不明白原因,但照做了就会有惊喜。于是他也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沾了点盐水尝了尝。
李识曛笑笑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至于卫生问题,他表示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之后,下限都死绝了更何况卫生,之前在竹屋他还能在猪笼草旁边解决一下,现在?他能保持下雨天冲出去淋个天然浴就不错了,这还得看周围情况允不允许。至于下水,他冷笑,水底的食肉动物可一点也不比陆地上的少。
然后李识曛就看到燃皱着花猫一样的脸,呸呸两声,滑稽的表情让李识曛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的豹子看到燃尝了之后绷紧了身体,又见他吐了出来才渐渐放松下来。
李识曛完全没留意身后的暗云涌动,他用木棒蘸着盐水细细涂抹在牛肉上,然后叉了在火上烤着,看到烤得差不多了,他便递给了峦。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峦说上什么,手上的肉便被一道黑影打到了地上。
对上岩那双金色眸子里的审视与警惕,李识曛觉得自己是个傻叉,他默默地拾起肉块,拍掉灰尘,没有再理睬洞穴中的任何一个人,一点点掰碎了肉块自己吃掉。或许是豹子们今天的默许让李识曛觉得彼此至少可以保留一点信任,但刚刚发生的事扇醒了他,岩的谨慎可以理解,毕竟是它们非常期盼的一条小生命,可他李识曛如今身在一个异族群体里,又何必去透支自己不多的道义感?珍贵的东西,比如原则、底线,也应该放在值得珍惜的地方。
双方刚刚缓和过来的关系仿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危机爆发
李识曛搅拌着还在加热的盐水,时间有些漫长,但在豹子们出去打猎的时候,盐晶体还是一点点析出了。
看到容器底部有些泛黄的晶体粉末,李识曛从记事本小心地撕下用过而不再需要的一页将它小心地叠起来收进了包中。看着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的雨,李识曛觉得今晚大概老天都在帮忙,刚刚他还觉得水不够而不能完成制盐,就迅速下起雨了。
盐不仅会使食物更美味也会使得体力更充沛,可惜他手上的盐土能制得的盐也不多,最近豹子们又勒令男人们不得再靠近盐崖的方向,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危险盘踞在那里,看着手上三个纸包里的东西,这些盐他还得省着用。之前他一直太过忙碌而没有时间提取盐,正好今晚过了明路,他再拿出来似乎这些豹子们也不能说什么吧。
在李识曛沉默地制盐时,图和峦也都静默地收拾着工具,也没有对没加入集体劳动的李识曛说什么,燃眼睛有点泛红,却不知道怎么跟李识曛开口。
其实李识曛或许当时有些不悦,但却根本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动气,岩有岩的立场,他李识曛有他的。岩可能更相信它们祖祖辈辈以来的食谱,对他这个外来者也抱有警惕,这都是应该的。李识曛早在发现他们种族和自己不同时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外来者,外人就是外人,他们又何尝被他划到自己人的圈子里,不那么在意就不会在事后那么介意,所谓的伤害往往都是你先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权利。
就算是在现代生活时,李识曛看似平易近人温和可亲,但其实想要被他真正接纳是十分不易的。家庭的教育和生长环境决定了李识曛非常珍惜别人对他的真诚,也非常吝惜于自己宝贵的感情投入,更甚于吝惜自己的时间金钱。感情用事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甚至是到了珍希的地步,毕竟世上没有多少人待他真挚到他会投入那么强烈的感情。
况且对于豹子和男人们,他区分得非常清楚。雄性天生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他没有被它们纳入领地范围内,又混杂在它们的雌性中,平时气氛平和时看不出来,但一点点扰动就会放大它们对他的排斥感,李识曛一点也不意外。而对于男人们,李识曛自始至终是感激的,即使是他们中看起来最有“心机”的图,在他看来也抱有足够的坦诚和善意,他在拒绝履行雌性义务后还能留下来就是最大的证明。甚至图在看到他对峦怀孕的反应后,应该猜测到了他与他们不一样,来自不同的地方,也没有排斥他,而是解释了个清楚(虽然当时让李识曛有些凌乱)。在男人们看来,相对新到来的李识曛,当然是家人更近亲可靠,他们毕竟血浓于水,还日夜在一起辛苦在这残酷的大陆求活,为彼此付出了多少,只有他们彼此最清楚。想到那些豹子们吃掉猎物的骨头、硬筋的场景,就算李识曛也不得不动容,所以,他也没有责怪男人们的立场。
他这样沉默的表现一是不希望他们觉得他的付出都理所当然,他们彼此之间保持恰当的距离对于和谐的关系很重要,二也是借此制盐,让它过了明路可以使用。其实他的内心无比的清醒透彻,认真讲起来,他当时的举动确实有些莽撞,被难得的温暖麻醉了理性的结果,就是自己表现得有些冲动,这样其实不好,无论是对陌生的世界还是陌生的人,理性虽然让自己有些冷酷,但有时候却是对彼此都好的方式。就像现在,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和男人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所以,明天该怎样就怎样吧,让时间渐渐淡化这件事的影响。他们的关系不需要升温,这样就好。
所以第二天早上,李识曛没有分到猎物时表现得很淡然,燃和峦的表情都有些纠结,想帮他说话却又看到李识曛淡然的表情而止住了。但李识曛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收拾好了武器工具,如前天一般准备出发,好像昨天早上的缓和、昨天晚上的冰点都是错觉。好像为了缓和李识曛和豹子之间的关系,峦也跟着出发了,图想到了什么并没有阻止,却把岩也叫上了。李识曛淡淡扫了岩一眼也没有多事去开口说些什么,但心里还是承了峦的情。
他们今天去的这片林子靠近一边山崖,李识曛依照图的吩咐准备找一些“槿”,就是那种紫色的可以疗伤的块茎,其实这种植物是一种藤蔓的地上部分,像一个个紫色的瘤子似的十分容易辨认,但林子也不是很多,需要细细寻找,李识曛觉得这种东西的愈合消炎能力都不错,就决定多采集一些,自己也攒一些做成易携带的粉末什么的,毕竟最近的风平浪静让李识曛有些不安,万一发生点什么受伤的可能性高得惊人,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他的步伐也逐渐沿着丛林边缘越走越远。
等到采集了足够的槿,李识曛遇到一片山崖一看是个山谷,前方没路了准备回头才发现峦似乎一直跟在他身后?峦笨拙地想解释些什么,却限于语言而苦恼地发现无法表达,李识曛却微笑着打断了他,“你很好”,所以不用说了,他没有太过介意那件事。
峦腼腆的笑笑,太过淳朴的他大概看到李识曛的笑意就满足了,没有想太多。
然后下一瞬间他们同时看到了不远处被惊起的鸟群……
“你听——”李识曛的心跳骤然急速,加入这个族群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沉沉的仿佛喘不上气的感觉了。他们俩同时惊惶地看向山谷,那种听来像是心跳般的震动!发生了什么,那些豹子呢,它们怎么没有出来示警?李识曛心中一沉,这大概只能说明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它们根本没法无暇分.身,无法示警!
想到自己和豹子们挑衅时它们展现出来的速度与力量,会是什么事可怕到它们都完全无法应付,甚至来叫一声都没办法……李识曛深吸一口气拉紧了峦,辨明了震动传来的方向就吼道:“跑!”
结果他们还没抵达谷口,变故再度发生。
尼玛!这么多动物跑进这个山谷是要干什么!
如果他们这时候冲出去只能沿着这股兽潮逆流而上,可能没跑出去就会被踩成肉泥!李识曛找了个地方拉着峦贴住凹进去的山壁站着,小心护住他不被惊慌的动物撞到。
然而李识曛看到冲进来的动物,角马、甲龙、犀牛甚至还有大型食草恐龙和不少中等体型的食肉恐龙,他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仿佛应和他的心底的恐惧似的,一声仿佛低沉自喉间的咆哮响起,那不似人间应有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怪物喷着四溅的熔浆在宣告领地,那股震动越来越清晰,原来还似心跳般,刚刚已似鼓擂,现在已经像是摇滚乐现场的重低音炮了!
后面冲进来的动物也更加惊惶,一片兵荒马乱中,李识曛将所有的武器收起来让身上更方便活动,然后示意峦也照做,若他没有料错,待会儿的场景恐怕这些武器都派不上用场,在该绑的绑了后,回头看着脸色苍白若纸的峦:“听着,一会儿听我的!”他说的是汉语,但峦在这一刻却通过他脸上严肃到坚毅的表情懂得了他的意思,于是狠狠点头。
下一瞬间,山谷口再也没有任何动物涌入,蓦地一静,寂静得像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若非扬起的尘土仍在空中,几乎让人以为那场亡命的大奔逃只是眼花了。然而这种极致的寂静却让峦感觉到一直很镇定的李识曛的手在微微打颤。
峦忍不住侧头看了李识曛一眼,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一切平静下来了李识曛反而害怕了呢。
李识曛深吸一口气,然后侧身狠狠拽住峦的胳膊,另一手牢牢捂住峦的嘴巴。以他的身高,这动作他做得有些吃力,却还是狠狠勒住了峦低声警告:“别动!”
峦十分诧异,然而听到那个沉重到大地都在狠狠震颤的声音看向谷口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尖叫被李识曛狠狠捂了下去,李识曛用力之大,峦几乎垂眸就能看到他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动。
伴随着沉重的步伐而来的生物,即像是来自地狱宣告死亡的恶魔,又像是造物最令人惊叹的杰作,十几米的谷口,在它面前仿佛变成了一个略微宽敞些的通道,任何试图从它身边逃出去的猎物都会被它一个侧身撕咬住直接吞下。李识曛曾经在中美各大古生物博物馆细细膜拜过这种生物的骨骼和复原模型,然而现在他无比痛恨那些嘲笑叶公好龙的人,这种恐怖到能在一瞬间摧毁你全部意志精神的史前巨兽,它死去千万年后的骨骼都足以让渺小的人类膜拜战栗,更遑论站在活生生的它面前?
看到那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前进的巨兽走进山谷,李识曛的心也和峦一样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还是用了自己来了这里之后锻炼出来的全部冷静理智让自己镇定下来,更牢地摁住了峦,这样近的距离跑过去根本不可能逃脱,暴龙的动态视觉并不出色,静静隐蔽在这里,等它进入山谷有其他猎物分散它的注意力后再从它身后绕出去反而有一条活路。
李识曛清楚地仰视着那三四层楼高的巨大头颅扫视过谷口,那硕大鼻翼翕动间的热气喷得旁边棵树上的枝叶哗哗响动,上腭锋利的牙齿好像一排整齐向后的倒钩,他可以想像那种以几十吨为计量单位的咬合力可以多么轻易撕裂任何肉.体骨骼,每一颗牙齿都会像最锋锐的匕首狠狠刺进猎物的身体里。两只短小的二趾前肢随着它的扫视也微微活动了一下,强有力的尾巴似乎也不耐烦地扫动着。这种被地球上的中国人称为霸王龙的物种,无疑地也是这片大陆的绝对霸主,在可怕到大地都为之撼动的力量面前,任何生物的抵抗都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似乎是听到了山谷里的动物叫声,这只暴龙以与巨大的体型完全不相符的速度轰轰轰地向山谷深处走去,李识曛长长吐了一口气,在示意峦保持安静之后才放下摁着他的手臂,他这才发现,自己两只手因为太过紧崩已经酸痛到没有知觉,峦的手上也被他摁出一片青痕。来不及表示任何歉意,李识曛猫下腰,蹑手蹑脚地朝山谷外潜去,身后是一片各式凄惶尖叫凑成的地狱血章。
出了山谷两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相视一笑,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李识曛回头比了一个手势让峦跟上,他们得迅速离开这里,毕竟那只暴龙随时有可能出来,它在里面轰隆隆的动静现在还清晰可闻。
在看到只有岩一只豹子迅速朝这里赶来的身影时,李识曛觉得自己的庆幸似乎来得太早,有什么东西远远地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迅速从身后的外包里掏出了一个纸包塞到峦手里,然后狠狠将他推向了那只豹子,自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却并未错过岩眼中一闪即逝的愧疚。
但这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李识曛还是被这个一度接纳他的族群抛弃了。
☆、风雨骤平星骤明
急速逃命中的李识曛清楚地知道,他毕竟是个外来者。刚刚那种连岩都仓皇无措的场景,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更危急的情景才会只有它一只豹子赶来。与其被动地任别人放弃,不如自己主动放手,他的骄傲还不允许他明知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乞求别人施舍般的救助。
然而,很快地,往另一个方面逃跑的他就知道岩面对的是什么场景,那是一体型比刚刚那只还要巨大的暴龙,骨骼更为夸张,更为沉重强悍的步伐声甚至不能被山谷里遍地哀嚎的动静遮蔽住,它的咆哮简直像是蒸汽火车开动时那种压缩到极限的气体冲破什么的约束而狠狠地喷出的声音。
他们距离是如此之近,李识曛甚至清晰看到它更为锋利的牙齿间垂下一截带着斑点的、还在不停挣扎甩动的豹尾,然后就像一场噩梦般的慢镜头,他僵立在原地完全兴不起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它咔嚓咔嚓地咀嚼两下之后吞咽了下去,刺目一般红的鲜血滴落,仿佛还伴随着微弱的“呜呜”声。它每一声咀嚼都让李识曛全身条件反射般地惊骇抽搐。他的大脑仿佛在自我保护机制的开启下因为冲击过大完全拒绝接受任何信息,他只是颤抖着僵硬冰冷地靠在山壁边上,用全部残存的意志狠狠咬住牙关才能压抑住自己尖叫逃跑的欲.望。
那是一条前一天还会和他坐卧在同一个洞穴的生命,纵然不是人类,但李识曛在相处中已经能够确认它们也有喜怒哀乐,也关心爱护家人,那也是和他一样挣扎在残酷世间苦苦求存的智慧生命。他几乎是靠着背后山壁的支撑才能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纵然几度真正面临生命危险,这是第一次有相熟的生命消失在眼前。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口中一片咸腥,似乎是刚刚牙关咬得太紧不知咬破了口中哪处,他已经顾不上哪里疼了,现在情况已经糟到无以复加,远处传来更加巨大的咆哮声,所以这应该是一个暴龙家族在猎食,甚至山谷里的那只暴龙也已经匆匆赶出来,嘴角滴落的血液洒了一路,站在一片山壁边上的李识曛几乎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两只史前巨兽眼前。这两只相遇后的暴龙似乎很是狂躁,不停地来回走动甩动着尾巴,大声地咆哮着,山壁上不停掉落的山石不断擦伤李识曛,飞扬的土屑落到眼睛里让他睁不开眼,却眼泪直流,但只是小心地屏住呼吸,不敢伸手去擦,生怕引起那两只暴走的凶兽的注意。
然而一片漆黑的世界里,那种恐惧更加可怕,他听到那近在耳畔的可怕咆哮,大地清晰狂暴的震颤和山石滚动的声音,甚至还有那些粗壮的树木被狂躁的暴龙狠狠撞断的声音,无一不让全身发抖,人类在史前巨兽的怒火之下是如此渺小,哪怕未被发觉而只是被波及,被掉落的山石还是断裂的大树砸到,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所能做的只是瑟瑟靠在山壁上,睁不开眼,连眼泪都不敢去拭,却还要咬牙让自己坚持下去,不能动弹。或许这样不一定能活下去,但一旦动静引来了暴龙,却只能去死。这种只能被迫去等待命运判决的忐忑惊惶,李识曛已经无助地被迫面对了好几次。在弱肉强食的冰冷铁则面前,他是如此无力和渺小。
心脏的跳动快让他觉得从胸口跳出,他在这种狂暴的压力下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甚至想狠狠冲出去,冲到那两只暴龙面前来个痛快,狠狠释放这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时,它们仿佛同时接收到什么信号,轰隆隆地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识曛打了一个寒噤才彻底地回过神来。他眼中的细小沙尘似乎不知何时早被泪水冲刷掉,天空早已昏暗一片,淅淅沥沥下着雨,仿佛震慑于顶级巨兽的余威,周遭一片死寂,雨水滴落叶梢的声响无比清晰。他全身的衣服早就被雨水打湿,不知何时彻底地软倒在了山壁下,暴龙撕咬猎物留下的血迹早就被冲刷得淡不可见,然而看着不远处地面上那深深的即使是滂沱大雨也未能冲刷掉的近一米长的三趾足迹,他的大脑仿佛这才意识到刚刚他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他不可抑制地全身颤抖着爬起来,分不清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后怕。
茫然四顾,李识曛从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巨大失落。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