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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节

      这也不是普通的毒,把脉把不出,只会让人行事放纵疯狂,忘记约束,她这毒千金求来,在当初的后宫的岁月里,曾成功帮她整倒了无数受宠的妃子。

    此刻这毒混在烟气里,用量轻微,更加难以察觉。那些被稀释的毒烟,每个人吸入一点,不会太过分疯狂,那样会引人怀疑,只会有一点放纵,正是她需要的分寸。

    这些人会忘记规矩约束,拿出武器,追砍她的人,破坏殿宇,把这里搞得一团糟。

    而这些人,是皇帝亲卫,以及承御殿的宫卫。

    这样她可以以不信任承御殿防卫为由,坚决要求搬出,回到景阳殿。还可以治容楚的罪,还可以暗示朝臣,陛下对她的仁孝都是假象——他进她的殿,却令护卫暗中带刀。

    一箭三雕。

    而之前所谓和容楚谈判,不过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好让他不发现这烟气已经换了方向罢了。

    呵呵,智慧天纵的容楚,从来都是她在他手中吃亏,如今可轮到她反攻一回!

    她唇角一抹上翘的弧度控制不住,笑意蔓延到眼角,因为她已经看见一个侍卫,不听容楚号令,拔刀狠狠砍下——

    “咔嚓”一声,殿门裂开,刀痕宛然。

    宗政惠笑得更开心。

    有这么一刀就够了。

    宫内没有刺客,是不该出现这样的刀痕的,她身边的近侍在进宫时都经过搜检,没有带武器。

    这刀痕,就是她被迫害的证据。

    “住手!”容楚怒喝。声音沉雄,震得整座大殿都似在嗡嗡作响。

    亲卫们有一霎的迟疑,李秋容却忽然扑了过来,衣袖横甩如钢板,劲风直冲着容楚那条伤腿。

    他一出手,立时刺激了那批护卫,这群人立即举刀追杀李秋容,李秋容不敢把他们往殿内带,怕他们误伤宗政惠,便带着他们窜入回廊。

    回廊里顿时刀光凌厉,呼啸不绝,那长而窄的空间,很容易便被武器招呼到墙壁窗栏,李秋容身形灵活,在刀光中左右腾挪,那些紧追着他的刀,就不断劈在墙壁上、横栏上、花窗上、花盆上……咔嚓碎裂声不绝,整座精美回廊,瞬间支离破碎,不成模样,如劫后的战场。

    殿内宫人尖叫,瑟瑟走避,宗政惠也在尖叫,却稳稳立于殿中,一动不动,只微微仰首,半阖眼眸,叫。

    她唇角一抹笑容,眼眸闪闪生厉光,金红色的长长裙裾拖曳于华堂,似大片大片深厚的血泊。

    殿内忽然起了幽幽的风。

    砰一声响,外头的宫卫听见声响,也冲了进来。这些人一旦踏进殿门外长廊的地域,便被那烟气笼罩,虽然长廊窗户多半被劈散,烟气已经泄露了不少,但这些人还是脑中一晕,随即便觉得有腾腾的愤怒升起,忍不住想发泄,想杀人,想破坏,想将眼前的一切东西,都碎成齑粉。

    他们也跟着冲上回廊,追杀着在回廊里鬼魅般窜来窜去的李秋容。

    回廊很快被劈得四分五裂,大片大片的月光洒了进来,李秋容的影子像黑色的风,在雪亮的刀影下回旋,容楚的影子则是白色的风,在刀影之上飞掠,几次试图抓住李秋容,但他和李秋容不同,李秋容可以不顾那些护卫生死,故意引他们刀尖相撞自相残杀,容楚却还要避开刀锋,分开乱撞的人,安定那些越砍越疯的人,好几次,他的手指已经触及了李秋容的衣角,却因为下一瞬护卫的险情,而不得分神去救。

    宗政惠隔着被砍碎的窗户,看着回廊里的一切,眼睛睁得很大——认识容楚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模样,她得好好欣赏。

    不过越看,她却越是心动。她不得不承认,容楚即使在这样被动狼狈情形下,依旧风神不减,依旧不急不躁,他外头的锦袍被撕裂,他干脆脱下扔了,里头是一件丝质的白色长衣,在雪亮飞舞的刀光中也如雪飞舞,又或者是一阵风,浮沉飞掠。他发丝微乱,却由此添一分狷狂潇洒之态,修长雪白的手指如拨弦,那些狂烈的刀,便在他指下服膺,散开团团如白菊。

    流风回雪,斯人倾城,或者说的就是这般的姿态了。

    宗政惠看得痴迷,忍不住前行,一步步到了殿口,她倒也记得自己的安全,抓过一个宫女,命她挡在自己身前。

    眼看容楚飞掠过人群,护卫们一个个在他手下软倒,这混乱的场景快要结束,宗政惠的笑容愈大——真真是她要的最好的结果吗,瞧这惨遭蹂躏的长廊和殿门,要说没有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刺杀,谁信?

    明日,会有很多人的鲜血,漫过这宫门的台阶,给承御殿来一次彻底的洗礼。

    李秋容也停了脚步,越过那些软倒的人群,站在了长廊的另一端,脸上还是木木的没有表情,刚才的愤怒也不见了。

    容楚靠在长廊的另一侧一截残破的栏杆边,单手撑着窗台,看着狼藉的长廊,同样面无表情。

    格格格格笑声响起,宗政惠迈步而出,看着一地昏倒的护卫,捂住心口,夸张地瞪大眼睛,“刺客……好多刺客!”

    容楚不答,抬眼看她,眼底忽然也慢慢现出笑意,微抬下颌,淡淡道:“太后今日真是让微臣刮目相看。”

    “你还是先好好看看自己吧,看看该怎么应对这一劫。”宗政惠微笑看着他,“以往我受制于你,不过是谁*谁输。今日我动了真格,给你瞧瞧,可行?”

    容楚淡淡挑眉,对那个“*”字微微露出厌憎神色,随即一笑,“正好,我也有真格的,请您瞧着,可行?”

    随即他身子一让。

    正在此刻,月色大满,通亮的月光自院中假山背后升起,穿出,瞬间灌满已经空荡荡无窗无栏的长廊,如一束巨大光柱,呼啸射至。

    长廊尽头,容楚身后的黑暗瞬间被照亮,现出幽幽的发青的大脑袋。

    大脑袋缓缓抬头,正迎上月光,他浑身一震。

    宗政惠皱起眉,她认出这是刚才给皇帝送披风的两位皇帝伴读之一。

    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李秋容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有四五岁就放松警惕,上前一步,挡在宗政惠身前。

    那孩子抬起头来,眼神幽幽,似满似空。

    声音也微微有些空,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予她骨中骨,血中血,予她一生护佑忠诚。她予你一生低贱,予你临终陌路,至死相杀……”

    李秋容浑身一震。

    一瞬间他脸色如雪,眼眸中炸开巨大恐惧。

    一生里压在内心最深处,连太史阑的神秘手段都没能完全掏出的,最重要最不能启齿的秘密,竟然在此刻,被那月光尽头的孩子,轻描淡写吐出。

    宛如惊雷劈在头顶,他瞬间眼前一黑,连容楚已经到了他面前都没发现。

    一双手轻轻拂了过来,正趁着这一刻惊天霹雳,落在他重穴上。

    李秋容毫无反抗能力地倒了下去。

    宗政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倚为长城的李秋容忽然倒下,大惊。

    怎么回事?老李一生经历大事不知凡几,怎么会被一句话惊成这样?

    “老李,老李……”她用脚踢李秋容,试图踢醒他,忽觉惊觉自己身边就是容楚,骇然后退。

    容楚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

    宗政惠曾做梦都希望容楚能握住她的手,然而此刻这一握,却惊得她魂飞魄散。

    她无法挣脱容楚,只能惶然站在原地,容楚偏头对她一笑,轻轻道:“我真想现在杀了你……”

    “别……别!”宗政惠尖叫,“我有先帝遗旨!只要我暴毙,就会有人将那旨意交给康王!你……你别发疯!”

    “无妨。”容楚道,“我对付得了你,自然也对付得了康王。只要兵权在手,什么威胁都是空话。”

    “不!你不能!我……我今晚刚刚回宫,如果出事,不管什么原因,陛下都将为天下,为朝廷所责难。千秋史笔,必将对他口诛笔伐!容楚!容楚!”她颤声哀求,“你是要匡扶成全陛下为千古一帝的!你不能令他在懵懂时,就蒙上如此无法洗清的污垢一笔!”

    容楚偏头对她笑着,笑得姿容艳逸,她却第一次觉得,鬼似的。

    “我……我是陛下亲母!他便现在对我有误会,不过是因为年纪小。等他长大……他想起前事,就会有遗憾……到时候……到时候你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宗政惠已经快要疯了。

    容楚似乎想了想,轻笑一声,“你说的对。”

    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宗政惠毕竟是锻炼多了,脑子有时还是很好用的,她提出的几个不能杀的理由,都很关键。

    或者这些事在她心中琢磨得也多了,早有准备吧。

    宗政惠刚刚放下点心,就听见他道:“我确实没有权力决定你的生死。那么,就请陛下亲裁。”

    宗政惠抬头,就看见回廊对面,那孩子背后,站定了皇帝。

    他脸上哪里还有睡意,大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盯着宗政惠。

    长长的回廊,寥寥几人,如月光沉默。

    景泰蓝睁大眼,看着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也在努力思索,想要将过往的一些回忆想清楚,但脑海里只能模糊掠过一些片段,惊悚的、黑暗的、血色的、却连贯不成完整的场景,拼凑不出鲜明的答案。

    那些场景里,那些模糊的言语里,似乎有个蹑足而行的女子背影,又似乎没有……

    他那时真的太小,太小,潜意识里也太不愿意接受,自愿封存。

    他望着那华服妇人,她此刻眼神再无骄矜,满满恐惧和哀求。

    他小小的心里因此满满怀疑,也满满犹豫。

    眼前,毕竟是他血缘上最重要的亲人……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却很坚决,“母后,你回去吧。”

    宗政惠舒了口长气,连忙点头。

    “不过我不相信你。”景泰蓝大眼睛眨了眨,“小时候你杀了我的玩伴,说你会派人陪我玩,可是你没有派。”

    “那是母后忙碌……”宗政惠急忙道,“母后以后不会再忘记了,母后派人陪你玩,不……母后亲自陪你玩!”

    “母后都走了,怎么陪我玩?还是母后心里,没打算走嘛?”景泰蓝疑惑地搔搔下巴,眨眨眼睛,忽然诚恳地道,“母后,别想着再呆在这里了,这里不好玩,真的。”

    宗政惠吸一口气,看见他侧侧身,再次让出了那个大脑袋孩子。

    戒明上前一步,月光注满他空旷的眸子。

    “这位女施主。”他幽幽叹口气,合十,“你身后那位男施主,和你说好冷,你没听见吗?”

    宗政惠骇然回首,身后只有冷月空廊,哪来的男人?

    “咦,这位男施主小僧见过。”他皱眉,“在极东……”

    “明明,他什么样子。”景泰蓝忽然问。

    “四十余岁,方脸,宽额,眉毛很浓,脸色有点发青,哦……右额上有道像疤的印记……我和你说过的……”

    宗政惠尖叫一声,浑身瑟瑟发抖。

    “你胡说……你胡说……”

    “父皇……”景泰蓝神情痴痴地,“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为什么还没走……你告诉蓝蓝嘛……”

    “他走了,进殿了。”戒明似乎想跟上前去瞧瞧,景泰蓝拉住了他。

    一进殿没有月光,戒明就看不到什么了,他还没能逼走太后呢。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拉,就失去了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

    宗政惠闭着眼睛,再也不敢回头看,听说他进殿了,更是吓得连殿门都不敢靠。

    “女施主你杀孽真重……”戒明皱着眉头,“好多女人来了……当前一个好凶……女施主,需要小僧帮您做个道场吗?”

    他眼神虚幻,这双眼睛,探魂魄,知未来。月光下注视人时,是探魂魄还是知未来,单看对方哪一方面表现清晰,传达给他意念。宗政惠煞气重,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些不灭的冤魂。

    “她们什么样子啊?”景泰蓝咬着指头,奶声奶气问。

    “嗯……都不好看……好多血……最前面那个清晰些,圆脸,眉心有红痣。嗯……她手里还抱着个孩子。阿弥陀佛……女施主,还有个女子,她在拉你袖子……”戒明转头瞧瞧景泰蓝,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鬼,还紧盯着景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