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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节

      “我要最快的路。”

    “最快的路自然是直线,是穿鲁南西北部而过,如果以我们的脚力,最快几天便可出大燕境,”火虎用指甲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短短的线,正是大燕和南齐理论上最近的距离,“但事实上那里没有路,只有一条昔日大燕商人秘密走私的穿山道,那里生存着很多来历不明的民族,一路地形险恶,多是穷山恶水,至今还有盗匪无数,十分危险……”

    “那就走这条道。”

    “是。”

    太史阑眯眼看着前方火红的夕阳,长吁了一口气。

    她已经顺利离京,没有发生任何波折,容楚让她带走了二五营所有人和龙魂卫一批精锐,还想再拨人给她,她拒绝了,人带得太多也会很显眼。

    容楚自然明白这道理,只是终究不放心。太史阑却认为,大燕知道不知道她在出使队伍中还难说,就算猜到,到底是哪个也还难说,如今这种情形,她太史阑又不是什么对大燕有绝大威胁的绝世名将,大燕实在不必费神费力不惜惹麻烦去杀她,大燕连容楚都没继续下手,又怎么会拼命对付她?

    这个道理容楚也赞成,这才是人之常情,大燕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所以他同意太史阑带少数人不着痕迹地离开,只是叮嘱尽量不要走太险太偏僻的路。

    不过他知道这也是白叮嘱,某个女人不会听的。

    太史阑现在只想快点回南齐,走官道大路一则慢,二则她也不认为官道就安全,真要发生危险,哪里都可以。

    她让火虎打听道路后立即策马南下,走鲁南那条道,她选的马都是好马,日行数百里,一日夜之间,已经到了鲁南西北那条在走私商人口中被称为“香河”的路。

    香河不是河,是那条从崇山峻岭中过,弯弯曲曲如河一般的八百里长路的统称。此地接近闽国,炎热干旱,作物不生,只产香料和甜果,大燕人却不喜欢用香料,无以为生的当地人便自主经商,将香料通过这条道路,千里迢迢运往别国,手挑肩扛,马驴铃响,洒下一路浓香,久而久之,便称这路为香河。

    当然,这是美妙的说法,香河另外还有一层寓意——这不是普通的路,这是暗藏无数危险的滔滔大河,在河底隐藏无数暗礁,埋葬无数冤魂。

    太史阑听说这个传说,不过唇角一扯。香河成鬼河,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利益就有纷争,有运货的就有拦路打劫的。

    不过这条道虽然在传说中很有名,真正知道的却不多,此地住的汉人很少,是一个叫做“恰哈”民族的聚居地,房屋也是村寨式的,火虎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有些人还面带警惕。太史阑瞧着,开始觉得这样直接问不行,保不准人家以为他们是打击走私的官家人。

    好在队伍里还有个花寻欢,带五越血统的花寻欢,本身也是异族,她微微有些异常的发色,以及比常人要深一些的轮廓,倒和恰哈族的人有些近似,人家瞧着她亲切,花寻欢性子又爽快讨喜,没多久居然和寨子里一个小姑娘混熟了,人家邀请她到家里去住。

    太史阑打听了,这家人只有这个小姑娘和她奶奶,男子都出门“走货”去了,所谓走货想来便是走私,本地男子多半出门经商,寨子中自有一支专门轮班留下来的护卫队,保护这些老弱妇孺,寻常汉人不得邀请根本进不来。

    托赖花寻欢的亲和力,太史阑等人得以进入寨子住宿,至于其余的护卫,就留在寨子外露宿,太史阑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未必讨喜,走在人群之后,让花寻欢史小翠去和人家兜搭。花寻欢送上一些路上购买的小玩意儿,立即获得了对方的热情邀请。

    小姑娘的家比寻常村民大些,一进屋子太史阑就闻见浓重的香料味道,整间屋子黑沉沉,香气幽幽,四壁也涂满了香料,以至于温暖如春。壁上四面都有各色神像,多半彩衣裸足,但都没有头颅,神像边垂挂着各色彩幡以及铜鼓铜钹各种乐器。

    太史阑觉得这屋子里充满了神婆的诡异气息,让花寻欢去试探打听一下,也不知道言语不通的花寻欢如何和那小姑娘沟通的,过一会儿史小翠笑嘻嘻地过来道:“大人你真神了,你猜得一点也不错,这老婆子就是本地神婆,据说会请一种无头神,可解天下一切疑难,哈,吹得好大牛皮。”

    花寻欢过来,拍了一下她脑袋,道:“你小点声!深山里有些传说和神灵确实神异,你可以不信,但不可亵渎。不过我瞧着这个种族,倒不像大燕人,印象中大燕似乎异族不多,别不是其他国家战乱迁徙过来的吧?”

    太史阑就着火塘里朦胧的火光打量,也觉得对方看来不像大燕人,不过这也正常,或者人种有异,国家动荡导致的民族迁徙,从古到今都没少过。

    老妇人坐在一个深黑的垫子上,在火塘里烤苞米,招呼她们过来吃,太史阑坐过去的时候,一直眼睛似睁非睁的老妇人,忽然睁开眼认真看了她一眼。随即招手让她过去。

    太史阑坐过去,那老妇人用手摸她的唇,太史阑一向讨厌陌生人的碰触,正要避开,忽然心中一动,垂下眼,看那老妇人青筋毕露的苍黑的手,在自己唇上缓缓抚过。

    随即那老妇人又摸了摸她耳后,喉咙咯地一响,发出一串古怪的音节。那音节听起来空旷而遥远,像某种神秘的咒语。

    太史阑觉得这音节听起来隐隐有几分熟悉,却不知道是什么,她看老妇人摸的正是她的唇和耳,不禁心中一动——难道老妇人也看出了她目前的半聋哑状态?

    她想起深山异族多神异,莫非这神婆有解决的办法?

    太史阑心中一喜,虽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聋哑状态在慢慢好转,但毕竟一日没解开,一日就是一个心事,万一到了丽京还没解开,到时候必然有很多不方便,别的不说,她一个哑巴,如何“向太后面陈出使事务”?

    那神婆眯着眼,咕哝着什么,手指在太史阑身上缓缓摸过,苍老的脸上神情变幻,似乎忽喜忽惊忽疑惑,不能确定自己的感受一样。

    此刻众人都发觉诡异,停止吃东西,屏息凝神瞧着神婆和太史阑,花寻欢一半手势一半语言地问那小姑娘,“你奶奶在说什么?”

    “不知道……”那孩子睁大眼睛,“奶奶好像也很疑惑,一会儿说朋友一会儿说陌生人的……”

    忽然那神婆触及太史阑心脏部位,浑身一震,眼睛一睁,眼睛里刹那间神光四射,刺得太史阑都险些闭上眼睛。

    随即那神婆一声大喝,喝声里充满紧张和怒气,苍老的手掌重重拍在地面,开始狂然大呼。

    众人惊得跳起,火虎已经冲上来一把拉走太史阑,道:“保护大人!”一边警惕地向后退去。

    那小姑娘也惊恐地向前扑去,大叫:“敌人!敌人!”

    她这话别人没懂,花寻欢却懂了,厉声道:“我们不是敌人!误会!误会!”

    但神婆狂呼不绝,惊动了其余人,四面屋子里都有人冲过来,将屋子包围,随即寨子中的护卫队也赶了过来,都带着武器,其中一人居然有一支南洋来的简易火枪。

    寨子中的人都在听神婆狂呼,神色渐渐由惊诧转为疑惑和不安,最后又转为愤怒,那当先扛着火枪的少年,干脆将枪平端上肩膀,咔地一下拉开了枪匣!

    ------题外话------

    搓手,回京斗妖婆斗公婆鸟。第三卷得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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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夜袭

    这下敌意明显,四面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花寻欢等人将太史阑围在正中,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暗暗叫苦,早知道其余护卫一起拉进来,现在也不至于被包围。这种简易火枪并不如何厉害,杀伤力却大,火药铁砂子到处乱喷又无法挡,很容易便会伤及很多人。

    太史阑皱着眉,她并不如何担心,她有这世上最快的暗器,足可以在火枪喷发之前一霎击坏那精密度很低的武器,只是这突然的爆发让她有些惊讶,因为她感觉到最开始那神婆触及她嘴唇和耳后时,是带着怜惜的情绪的,甚至有帮她纾解的意思,她修炼感应,对于这类感觉从不会错。

    是什么让神婆忽然改变态度?而且她感觉神婆改变态度时依旧带着一分疑惑,似乎完全不能确定她是敌是友,只是忽然受了惊。

    神婆最后那态度,不像敌意倒像畏惧。

    果然对峙不过一刻,里头狂呼声停止,过了一会那小姑娘怯生生出来,拉着对方一个男子说了几句话,那男子皱皱眉,和小姑娘对答几句,随即挥挥手,示意众人收起武器。

    那小姑娘又转向花寻欢,和她比划了几下,花寻欢吁出一口长气,对太史阑道:“那孩子说没事了,她奶奶只是受了惊,但现在她奶奶也不能确定我们是敌是友,很抱歉不能再留宿,让我们还是出寨自寻住处。不要再进寨子,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

    “那行。”太史阑也不想和当地土著发生冲突,一转身就走。

    众人出了寨子,感受到身后沉默而带着敌意的目送,他们的脚跟刚刚离开寨子的范围,身后立即砰一声关上寨门,咔嚓一下还落了锁。

    花寻欢愤愤骂,“白眼狼!不近人情!那些礼物白送了!早知道扔到山沟里!”

    火虎却叹息道:“还没来得及问出路来呢,这神婆一定知道的。”

    苏亚却道:“我瞧着神婆一开始倒没什么敌意,还以为她要给大人解毒呢。真是奇怪……”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太史阑想人的感觉真是没错的,只是现在也没处寻求答案了。

    不过这个村子的人警惕性这么高,想必平日里受到的滋扰也多,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休息一夜再找个村子问路吧,只要肯花钱,总能找到办法的。

    她和护卫们汇合在一起,在村子外不远随便找了个平地,扎营休息。

    太史阑独住一个帐篷,她这人一般不把小事放在心上,很快坠入梦乡,只是睡得不太安稳,总是梦见神婆家黑沉沉的房间,四壁的古怪壁画,还有那浓郁神秘的香气,不断地往她咽喉里钻,她觉得喉咙里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七窍里钻来钻去,然后忽然砰地一炸——

    她睁开眼,醒了。

    那炸声如此清晰,似乎还响在耳边,她一骨碌坐起,帐篷上映出苏亚的影子,在急声道:“大人!大人!村子有变!”

    太史阑出帐,这才发现对面村子火光熊熊人影闪动,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交战,刚才她梦中听见的那声炸响,正是村子里那管火枪发出的声音。

    村子是圆形的,所有的屋子都朝向中心,四面筑了矮墙以防止蛇虫野兽进入,现在整个村子都被包围,一大群手执弓箭长矛的人正在攻击,而村内的人则都聚集在呈三角分布的三座望楼上,也向下射箭或投掷武器。

    “哈哈。”雷元幸灾乐祸地笑,“叫他们赶我们出去?现在被围了吧?还把门锁上?想困死自己吗?”

    太史阑远远瞧着,觉得村中的人虽然居于劣势,但并不慌乱,很明显这样的攻击他们经常遭受,这些分布在香河源头的村子,村落里的男人都经商,每年这个季节会换回大量毛皮铁器,等待冬集一起运出去卖,所以这也是互相打劫的好时机,一些较为强大的村落会趁对方人手薄弱时,抢掠弱小村落的财富。

    村落既然经常遭受打劫,自然备有后路,太史阑转了个方向,就看见一大批老弱,包括那小姑娘和神婆,都被安排着向村后逃去。

    村后就是山,按说没退路,不过既然对方这样跑,说明想必有山洞可以穿山而过或者躲藏。

    不过那些人很快就哀嚎着逃了出来——村后忽然燃起滚滚浓烟,烟柱细长笔直地喷出来,很明显山洞退路已经被这些老敌人发现,提前堵住烧火熏出了欲待进入避难的人们。

    后山无路,村里人大吼着,挥舞着臂膀,示意老弱想办法冲出去,散入丛林中,逃得一个是一个,因为以往这种攻击村子的行为,一向都是胜利后不仅抢掠货物,还会杀掉全村,把村子烧成白地,好让回来的人毫无凭依。

    老弱们倒也没人哭号,各自拿了能拿的武器,又冲向门口,寨门处已经被敌人点火,这些人冒着火焰冲过去,随即烟尘里便爆发出一片哀嚎——他们今晚上了锁,现在锁已经被烧坏,打不开了!

    老弱们爬不过墙,一个个爬过墙也会被等在墙下的敌人一刀一个砍死,这下真的是到了绝路,只能被困村中被烧死了。

    一时哭声震天,望楼上汉子们满眼绝望仰天长号。

    太史阑的护卫们凝望着火光妖舞,人影攒动,乱世人命不如狗的景象,都觉得心中发紧,原本还想嘲笑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锁死了自己,此刻再也笑不出口。都拿眼睛看着太史阑。

    太史阑却还在掂量,她觉得对方敌人人数当真不少,也十分彪悍,是有备而来,己方现在冲上去,必然会成为对方的主攻对象,要想毫无伤损地救下全村,是有难度的。

    她想了想,对苏亚和花寻欢招招手,指指那门,两个女将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护送着她冲过去。

    那边攻打寨子的人们其实也一直在注意着太史阑这边的动静,动作故意凶狠也是为了震慑住这些汉人不要插手,此刻眼见太史阑等人动了,却只来了三个女的,顿时放松了许多,其中一个虬髯大汉一挥手,示意几个喽啰上去拦截。

    然后几个喽啰就飞出去了……

    然后缺口很快被打开,苏亚和花寻欢,本就是太史阑身边武功最犀利,杀人最凶猛的两个女猛将,手段不输男子,这些山野武夫哪里见识过这么凶狠的母大虫,瞬间被她两人护着太史阑闯出一条路,冲到那门前。

    门前那些老弱被烟熏得眼泪汪汪的眼睛,都盯着冲来的太史阑,眼神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是要趁火打劫呢,还是来救人?

    太史阑看也不看那些人,戴了手套的手猛按上门锁,众人惊异地看着她的动作,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门锁早已被烧得滚烫发红,太史阑手一按上去,厚厚的牛皮手套就烧化了,随即手指传来一阵灼心的疼痛,太史阑暗骂一声——没事为什么用这么大这么厚的锁!

    她忍着痛,手指在锁上缓缓摸过。

    “咔。”锁头断落。

    太史阑舒一口气,幸亏她一直苦练毁灭,现在这样巴掌大砖头厚的锁一摸也就毁了,这要换成以前,等锁毁了,自己的手也毁了。

    锁一断,那些眼巴巴的村人就发出一声欢呼,砰一下推开门,迫不及待向外就逃。

    护卫队也赶了过来,护卫老弱们向外逃,对方自然要拦截,此时太史阑才命令自己的护卫出手,前后夹击那批敌人。

    此时滚滚人流冲出来,太史阑赶紧打算避开,忽然人群里伸过来一只苍老发黑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将她往村子里拽。

    那手力气大得惊人,太史阑手上又在痛,竟然被拽得连冲几步,逆着人流进入村内。她一抬头,就看见抓住她的竟然是神婆。

    这老太不赶紧逃生,反而把她往寨子里拽做什么?

    苏亚和花寻欢她们瞧见她的情况,都呼喝着赶过来,那神婆紧紧抓着太史阑的手,满面焦急,不住比划,指指自己屋子,又指指太史阑。

    太史阑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察觉到恶意,便挥手示意苏亚花寻欢自己没事,跟着神婆向内走。

    神婆果然把她带到自己屋子面前,那屋子已经起火燃烧,壁上的壁画被火烧得卷起,画上无头神祗似乎在扭曲作舞,看起来更是妖异。

    神婆拽着她竟然冲入了大火熊熊的屋子,太史阑的护卫们惊呼着追了上来。

    太史阑被她一头拽进去,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神婆放开她的手,一头冲到自己常坐的火塘前,不顾火烫,抓出了自己常坐的那个垫子。

    垫子已经烧了大半,露出里头一层黄黄的东西,空气里那种味道更浓烈,神婆把垫子凑到太史阑鼻子前,示意她赶紧吸,用力吸。

    垫子深黑如沉积多年的鲜血,黄黄的火烧不掉的粉末看来更是可疑,太史阑却毫不犹豫,低头猛吸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