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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045、期限已到

    百里赞的态度越发让崔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在崔绎手下混得恐怕也不痛快,毕竟自家二哥那暴脾气,崔焕还是很清楚的,文人大多嘴贱,恐怕百里赞虽有话语权,却也受了不少委屈,要不是无处可去,大概也不会愿意留在武王府受气。

    “今天本王走背运,不能和文誉兄把酒言欢,实在是遗憾,不如改天一起去春风得意楼痛痛快快喝一场?”崔焕伸出了橄榄枝。

    百里赞迟疑了一下,鬼祟地偷瞄了一眼和太子交谈的崔绎,确认他压根没注意这边,才含糊地答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崔焕理解他的顾虑,也不强迫:“不急,你想好了再给本王递个话就是。”

    百里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拱了拱手起身告辞,途中悄悄给持盈递了个眼色——第一阶段完成。

    持盈收到暗号,一边给面前的兄弟俩倒酒,一边说:“可不是吗,先生说他和三殿下虽然许多年没见了,但仍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竟一直不知道对方竟然是王爷,当初建议先生来京城求官的也是三殿下。”

    崔颉端着酒杯略显怀疑地重复她的话:“三弟让他来京城求官?倒没听他说起,既是个有才之人,就该向吏部举荐才是,怎还让人到处碰壁,也不怕寒了友人的心。”

    持盈笑吟吟地道:“或许三殿下另有打算吧。”

    瞒着崔颉另有打算?呵呵,是打算自己用,还是打算偷偷引荐给二哥崔绎,持盈故意只说一半,剩下的就让崔颉自己去脑补。

    以她对崔颉的了解,此人表面上开明大度,实际上却比谁都多疑,心思深似海,鞠躬尽瘁效忠他的人尚且要杀,更不用说有叛变嫌疑的人了。

    当然了,崔焕是死是活对崔绎都没什么影响,她的目的,也不紧紧是让崔颉崔焕兄弟反目成仇,真正的大鱼还没上钩呢。

    宴会还在继续,消失了一阵子的百里赞又“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王爷,”百里赞恭恭敬敬递上一本蓝皮的书册,“王爷当年说喜欢《照花川随笔》,可就是一直寻不得全本,可巧我前些日子在收旧书的贩子那儿找到了一本,虽有些破,但大致齐全,还望王爷笑纳。”

    崔焕有些意外地接过来:“你竟也知道《照花川随笔》?”手摸着那因为破损而另外用硬蓝纸修补过的书皮,整整齐齐的边角和重新题上去的书名,可以看得出百里赞十分用心。

    百里赞莫名反问:“不是王爷自己告诉我吗?”

    崔焕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表情一僵,继而赶紧掩饰过去:“不,本王的意思是,难为你还记得。”

    百里赞肚子里窃笑,装作没当一回事,送过了礼物以后就走了。

    真正喜欢《照花川随笔》的是山简,崔焕就算拿到了手,也只会随手转赠给他,这样一来藏在书中的信就能顺利地交到山简的手中。

    也有可能崔焕或者崔颉会因为不放心而检查一番,不过也不要紧,结果都是一样的。

    天黑以后宾客纷纷打道回府,崔绎假装喝醉不出去送,正好给了崔颉机会去和崔焕说话。

    崔焕摸了摸脸,唉声叹气,正要上马车,崔颉在背后叫住了他:“三弟。”

    “啊,太子殿下,”崔焕吓一跳,忙转过身去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崔颉伸出手,不说话,崔焕嘴唇嚅动两下,默默掏出那本《照花川随笔》递过去,崔颉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崔焕忙道:“符之一直在找这本书,殿下……”

    崔颉不由嗤笑一声,合上书,反问:“我像是个夺人所爱的人?”

    崔焕低头不语,崔颉将书还给他:“三弟还是留神着点,就是枕边人也难保不会出卖你,更别说一个食客。”

    崔焕的脸顿时涨得紫红,幸而灯笼光线不好,不太看得出来,他半垂着头,忍气吞声地道:“殿下教训的是,臣弟自当注意。”

    崔颉的手在书封上敲了两下:“早点回去吧,脸上的伤找点药擦擦,别破了相。”

    崔焕忍忿道:“是。”

    等东宫的马车走远了,崔焕才咬牙切齿地上了自家的马车,火大地道:“走!”

    武王府内。

    崔绎像只大狗似的扒在摇篮边逗女儿,持盈洗了个澡,坐下让小秋擦头发,听到那边咯咯咯笑声不断,便说:“你别老去逗她,让她睡觉。”

    崔绎依依不舍地离开摇篮,爬到床上去躺着,持盈擦干了头发,也到床边来:“王爷差不多搬回主厢去睡了吧?”

    “嗯,你月子坐完了,是该搬回去了。”崔绎抓起她一缕头发在鼻下嗅了嗅,很满意,于是伸长了手臂将她箍进怀里。

    持盈脱鞋上床来:“我是说王爷该回去了。”

    崔绎愣了下,这才咂摸过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不搬回去?还在生气?”

    持盈摇了摇头,枕着他的胳膊躺下,说:“不是生气,而是不能,王爷忘了皇上年前说过的话了吗?如果我生了女儿,就要给你娶个正妃,既是要娶正妃,我在主厢住着就不像样子了,我已经叫管家把隔壁朝阳的院子收拾出来了,明天就带着娴儿搬过去。”

    崔绎大好的兴致被扰,一脸的郁闷:“搬什么搬!这王府里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持盈笑着戳戳他的脸:“王爷上回生病的时候不是说,今后这王府里我当家么?”

    崔绎顿时语塞,持盈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崔绎恼羞成怒,一翻身把她压在床上:“本王还没死呢!父皇管得了我要娶谁,还管得了我要睡哪儿?你要搬到隔壁去,成,我也搬过去,正好住腻了。”

    “哎!王爷等等。”

    “等什么等,就这么决定了。”

    紫章城另一头,晋王府。

    崔焕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王妃陈氏已经歇下,留一个冷漠的后脑勺给他,崔焕在椅子里坐下,陈氏在被子里动了动,似乎想转过头来,崔焕假装不知道她是装睡,让丫鬟去取伤药。

    夫妻俩白天刚吵了一架,陈氏一气之下拒绝陪他去武王府喝满月酒,崔焕竟也不哄两句,听她说不起,自己甩着袖子就走,倒让陈氏又羞又气地在家里等到半夜,听说他到门口了才慌慌张张躺下装睡。

    陈氏原本打算等他主动来道歉,可听到他让丫鬟去取伤药,心里又有点担心,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翻身起来,装作刚醒的样子:“王爷回来了?”

    崔焕也不理她,对着铜镜查看自己脸上的伤。

    陈氏碰了个钉子,艾艾半晌,又问:“王爷受伤了?”

    崔焕冷淡地回了句:“不用管,睡你的。”

    陈氏被他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发泄,便披了衣衫下床,朝他走过去:“王爷这语气,还是在怪我了?”

    崔焕抬眼看了看她,不理会,陈氏又道:“我嫁给王爷这么多年,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王爷的事?王爷心里只有圣贤书,每天吟诗作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我在打点,就连皇后娘娘忧心王爷子嗣稀薄,想要给王爷纳妾,我也是一心帮着张罗,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我为王爷为王府操碎了心,难道竟还比不上一个住在府上吃白饭,除了陪王爷聊天下棋什么也不会做的书呆子吗?”

    她话还没说完,崔焕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陈氏大惊,忙追在后面:“王爷!这么晚了王爷还要上哪儿去?”

    崔焕负手冷冷道:“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今晚在书房睡。”

    “王爷!”陈氏带着哭腔喊道。

    然而崔焕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崔绎去上朝以后,持盈叫丫鬟们把自己的衣箱妆奁什么的全都搬到了隔壁院子里,院子不大,阳光倒是充足,墙角还有一棵大梧桐树,在这盛夏时节投下了一片阴凉。

    今天日头正好,弄月一边翻晒被褥,一边说:“夫人其实不用急着搬,皇上叫着要给王爷娶妻也不是一两天了,说是夫人生的女儿就要王爷成婚,可这人选都还没定,要成亲也不会再这一两天,说不准皇上喜欢小郡主,又改口将夫人扶正了呢?”

    持盈抱着孩子在院中晒太阳,闻言笑道:“皇上若有心让我做正妃,也就不会定下这规矩了,与其等着新主子上门来撵,不如自己自觉着点,还能给皇上皇后留个好印象。”

    弄月叹气道:“夫人总是这么委屈自己。”

    持盈但笑不语。

    崔绎早晚会娶别人为妻,这一点她在过门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这个“她”会是谁,她却并不知道。前一世她是太子妃,崔绎至死都未曾娶妻,小妾有没有倒不好说,不过就算有,重来一次也不会变成正妻,所以也就无关紧要了。

    建元帝会给儿子找一个怎样的媳妇?她长孙持盈虽说是“大病一场体貌残缺”了,但出阁前却是太傅的嫡长千金,太子妃的亲姐姐,都只能做妾,那么在紫章城中,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出身能高过她,能配得上有战神之称的崔绎?

    046、行宫遇刺

    太傅的嫡长女,太子妃的亲姐姐,都只能给武王做妾,那要怎样的女人才能做武王妃?

    不光是持盈,整个紫章城里的的闺中小姐们,她们的父母兄弟,也都在好奇。

    然而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建元帝就跟忘了这回事一样,完全没有提给崔绎娶妻的事,无数京城豪门千金脖子都抻长了一寸,眼巴巴地等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转眼武王府的小郡主崔娴都百日了,程奉仪也平安产下一个女儿,取名翟舒锦,两家没能结成亲,只好等着生下一胎。

    “不提更好,免得来个不知根底的,万一像那谢玉婵一样的德行,还不膈应死人。”程奉仪向来直肠子,对于建元帝的健忘症她表示喜闻乐见。

    程奉仪还在坐月子,持盈抱着孩子上门去看望她,小崔娴自己还不会爬,就想伸手去摸妹妹,小舒锦喝奶被打扰,哇的一声就哭起来,小崔娴一看她哭了,也跟着哇哇大哭,两个当娘的顿时头大如斗,赶紧各自哄自家娃,哄乖了交给奶娘带去睡觉,这才有空聊点姐妹间的私房话。

    持盈笑道:“谢姑娘那样的倒不至于,不过王爷真要娶了别人,背地里肯定要给我小鞋穿,王爷宠她她恃宠而骄,王爷不宠她她因爱生恨,光想想就觉得背上冒冷汗。”

    程奉仪打趣地道:“当初也不知道谁成天急着给王爷娶妻。”

    持盈哀嚎起来:“姐姐饶了我吧,我那不是不懂事么。”

    程奉仪又是一阵笑,丫鬟送来汤药,她喝了几口,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持盈坐月子时候的事,于是问:“对了,王府的内奸查出来了吗?”

    “一点头绪也没有。”说到这件事,持盈也笑不出来了,三个月过去了,她和百里赞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内奸却一点马脚也没露出来,虽然不愿意,还是得说这人真沉得住气啊。

    程奉仪低头想了想,说:“那会不会王府里其实根本就没有内奸?你说的那个叫山简的人,也许只是碰巧在街上见着百里先生,进而发现他在为王爷效力,所以想出这反间计,想让王爷怀疑他另有图谋。”

    持盈无奈地道:“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我和先生讨论的时候,先生也想过或许是我们多疑了,府内并无内奸,可若真是这样,又无法解释山简是怎么知道先生送我回主院的事,转来转去,内奸必有,可就是查不出。”

    程奉仪长叹一口气,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多长个心眼,以后和王爷的亲随也须得保持着距离,莫太亲近了,都说女人善妒,男人又有几个不善妒的呢?”

    持盈答应着,二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暮秋时节天黑得早,申时刚过持盈就带着女儿告辞了,程奉仪一个人懒懒地靠在床上打呵欠。

    “夫人,有位军爷送来了这个,说是给夫人的。”一名丫鬟捧着只不大的木匣子走进来。

    程奉仪努努嘴:“什么东西?打开我瞧瞧?”

    丫鬟揭开了盖,数枚橙红的枫叶如火似焰,静静躺在黑色的匣底,仿佛将一整个秋季的绚烂浓缩在了巴掌大的四方中,美不胜收。

    程奉仪拈了一片摊在掌中,爱不释手:“这该是醉蝶山的红叶,以前每个秋天我都陪爹爹一起去看,今年也不知赶得上赶不上。”又问:“谁这么有心,送这匣子的那人长什么样,有没有说自己是谁?”

    丫鬟如实答道:“门房说就是一个穿铠的军爷,也没提自己叫什么,就让把盒子送给夫人,说是谢夫人救命之恩。”

    “哦……”如果是救命之恩的话,那就不奇怪了,程奉仪点点头,自己去年一张方子救了西营上千染病士兵的命,或许是他们中哪一个辗转打听到了自己喜欢红叶,特意去摘来以示答谢,倒也不奇怪。

    “找个我看得见的地方放起来,立着放。”

    黄昏金色的斜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得枫叶越发的金灿灿,如同一簇温暖的火焰。

    步入九月,春末种下的麦子也成熟了,为赶在绵绵秋雨降临之前将粮食收割晒干,一连好几天西营将士的日常都被农活所占据,割麦子、打麦子、晒麦子,所有人分工有序,到九月中旬的时候,上缴到武王府的面粉都有千余斤,士兵们更是美美地吃上了几餐大白面馒头,又有开春时候猎得的肉,用盐腌好放在地窖里,这时候拿出来正好可以吃,军营的伙食倒是比削减军费之前更好了。

    进宫请安的时候,建元帝压根也不提给崔绎娶妻的事,于是持盈每日要做的,就只是带带孩子,再听管家汇报各营上交了多少粮食,多少折卖成了现银,多少留着过冬时候吃,小日子悠闲得不像话。

    不用成天担心着老爹逼自己娶媳妇儿,崔绎的小日子也过得很悠闲,每天做的事也无非就是上朝、练兵、逗女儿。

    只不过持盈的悠闲,是因为知道距离建元帝去世、崔颉登基、崔绎被流放还有半年,在这期间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瞅准时机多挖墙脚,以及将曹迁收集来的士兵们家乡的种粮经验整理誊写清楚,以备将来去了甘州可以更好地指导当地的军民垦荒——不像崔绎,简直要闲得晒出盐了。

    这天下朝后,崔绎回来兴致勃勃地对持盈说:“下个月初五父皇要去醉蝶山赏红叶,让大家都跟着去,醉蝶山行宫你还没去过吧?去挑匹好看点的料子,叫人做身新衣裳到时候穿。”

    持盈刚把孩子哄睡,捶着酸痛的腰站起来:“又做新衣裳,上个月不刚做了一身,成由勤俭败由奢知道么?”

    崔绎鼓起眼瞪她:“做给你穿!一年到头也不会想着给自己添点新衣,成天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出去晃悠,本王丢不起这个脸!”

    持盈好笑地道:“是是是,我又给王爷丢人了。”想想自己这大半年还真没做过两件新衣,也难为他心思那么粗,还会替自己想到。

    她这么省不是没理由的,甘州处在大楚与北狄交锋的刀口上,一块地今天是我家的明天就可能变成你家的,百姓连命都保不住,根本没法安心种庄稼,现在不省,等到半年后被流放了,粮食就会吃紧,到那时才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过既然是要到皇帝面前去伴驾,太寒碜还是不行的,好歹是王妃……侧妃,持盈想着,下午就带小秋上街去挑料子,送去裁缝铺做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