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没人回答老太君,戚氏本想说话,却被裴丞相按了下来。
裴老太君深觉自己的身份受到了挑战,一个个的居然敢不听她。她当即重重的笃了笃手杖,冲着几人道:
“反了反了!如今老婆子的话也不顶用了?!全都装甚么聋哑?!!”
她光说着还不够解气,又对上裘晚棠道:
“你说说你,这府里把你娶进来真个儿是晦气的御赐废柴,王爷要翻身。你一来,生了多少幺蛾子?!”
裴老太君发怒,更是脑子糊涂。甚么话都往外说,裴蓠险些失手就要飞了匕首过去,还是裘晚棠的眼神阻了他。
裘晚棠前进一步,冲着因老太君的话皱眉不满的戚氏点了点头,盈盈一拜道:
“祖母训斥的是,明日孙媳便写了信去询问娘亲,该如何做个好的。这会儿孙媳有什么错的,日后定当改正。”
裴老太君闻言,不由噎了一噎,她这会儿才想起裘晚棠身后的娘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可不是在指着国公府礼教不严吗?
裴老太君眼皮跳了一跳,把到口的怒骂咽了下去。
裘晚棠见好就收,又退了几步,安安静静站在戚氏身后。
裴丞相终于吃好了茶,他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仿佛在压抑着甚么。戚氏有些担忧,便忍不住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他们夫妻二人近二十年,虽然恩爱,却始终恪守礼节。戚氏年轻时也艳羡过如裘晚棠裴蓠般的情意,但日子久了,也就死心了。
尤其是,后头裴珩的出现。
戚氏隐约猜的到缘由,单从裴丞相那略微抱歉的视线便明白了几分。但她只做不知,待着裴珩一般无二。这是她作为妻子的让步,最后的底线。
然而今日的裴丞相眼底却没了愧疚,反而是有被欺骗的怒火熊熊燃着,那对象,或许是老太君?
戚氏也不大明白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裴丞相的不对劲,只有裴老太君还不甚明白。等到裴丞相重重的落杯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她才恍然过来,张口便是责怪:
“你这是怎的了,大把年纪还一惊一乍的。”
裴丞相只做不听,他眼睑低垂,不去看老太君,语气平淡的问道:
“近日怎的不见珩儿?”裴丞相说着抬头,目光如刀刃一般,“母亲可知他在何处?”
裴丞相这一说,裘晚棠才想起裴珩似乎许久不出现了,只是裴蓠曾说有人盯着他,她便没有多在意。那么今日是——?
裘晚棠不解的望向裴蓠。
裴蓠瞥到她的询问,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裘晚棠抿抿唇,复又沉默的低下头。
老太君被裴丞相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唬住了,也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怎的,她头一次说的有些支吾,口气也没以往强硬。
“你,你问这做甚。珩儿自然是有事去办,儿子大了,你这做爹的也管不到那许多。”
裴丞相听着她的话,只觉怒火攻心。他不曾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亲娘竟然骗了他足足二十年,戚氏与他的间隙,竟然都是老太君一手促成的!若不是裴蓠拿来的那份文书,恐怕他这一生都会蒙在鼓里。
思及此,他突然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嚯的站了起来。
“可笑至极!他难道真是我的儿子吗?!”
顿时,周遭一片寂静。
第一卷 81
老太君闻言,脸色倏然一片雪白。然而她还是勉强镇静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双眉一拧朝着裴丞相怒斥道:
“你当你在与谁说话,珩儿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哪个的?!”
裴丞相笑的嘲弄,他望着面前的裴老太君,只觉百般滋味难以言说。一时恍然如梦,自个儿的娘亲竟是如此陌生。
“母亲,恕儿子不孝。母亲能否发个毒誓,叫儿子有个底?”
裴老太君生平最信鬼神,裴丞相如此一说,她更是多了几分仓皇。当年抱养裴珩的事府上的人都是知晓的,至于裴珩是不是裴丞相的亲生之子。众人多少有个清楚,只是今天裴丞相这样说了出来。就叫众人都越发迷惑了。
裴老太君拿了架子道:
“你这是要忤逆你的老母亲了?!我辛辛苦苦的生下你,就是要你来逼死我的不成?”
裴老太君说着说着,心头火起。面上却似哀从中来,哭的老泪纵横,将哪些个胭脂白粉糊成了一团污渍,分外难看。
裴丞相自是知道今日问不出旁的来了。他虽然气老太君蓄意匡骗他,但她毕竟是自己的生母。正如他所说,若他真的做了甚么,只怕自个儿心里头那关都过不去。
但裴丞相着实咽不下那口气,他知道为人臣的忌讳。如今他在这位置上,又与国公府联姻,上头那位疑心大。只是碍着他们两人淡泊,并不多言。现在那位快要不行了,这时机独怕的就是站错了边。他千方百计摘清的关系,叫老太君那自作主张,又生生给坏了。
他怎能不气?
再加上老太君当年居然设计自个儿的亲生儿子,还是为了给那,给那野种——裴丞相是气过了头,任谁知道这样的事儿都不会舒服。
更别说裴珩还是端妃和正亲王的孩子,那可是悖伦,是秽乱皇家的奇耻大辱啊。裴丞相着实不敢想,要是有朝一日这事儿给捅了出来,不仅丞相府保不住。连那祖上的名声都得叫人贬到尘泥里去。
思及此,裴丞相顿觉他不能放着老太君糊涂下去。便是顶了那不孝的名头,也要保住裴家的清誉。
他看了看老太君,也不愿再见她这样装模作样。他是了解她的,那帕子上一股子辣味尔。想来是天天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不是?
“母亲。”
裴丞相打断了老太君的哀哀戚戚,丝毫没有被她打动。
“再过几日就要到父亲的祭日了,母亲这几日还是在房中吃斋念佛,以祈求父亲在天保佑这府里才好。外头的事,母亲一把年纪,还是莫要再掺和了。”
老太君闻言,登时止了抽噎。瞠大了眼睛道:
“你这话甚么意思,我还没死呢。就要来害我了,好啊好啊!裴天成,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我命苦啊!!——”
裘晚棠这才明白甚么叫做颠倒黑白的最高境界,裴丞相的一番话竟被老太君扭曲歪解成这样。不可谓不叫人佩服。
裴丞相听见老太君唤着父亲的名字,只是埋怨[明穿]之盛世永乐。当下心里头也不舒服了起来,要知道裴天成裴老相爷是个十足的好父亲。在裴丞相心里,那就是天。他怎能容许老太君这般说他?他恼怒之下也不顾老太君的颜面了,指使着几个婆子就要人把她强行搀回去。
那几个婆子不敢来硬的,毕竟伤了最后还是她们的不是。裴丞相嘴硬心软,便是再气老太君,也不能让她有半点差错。
只是这样一来就给了老太君机会,但见她一时挣扎不过,又忌惮裴丞相去寻回裴珩处置。虽然端妃说是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可谁能保证裴丞相找不到呢?
若是找到了,裴珩定是要被逐出家门的。
想到这里,老太君也顾不得甚么面子了,她双腿一瘫,就毫无形象的歪倒在地。把那些修养全抛了去,竟是赖在地上撒起泼来。
众人又何尝见过这局面,刘氏呆呆愣愣的没有动静,老太君气不过,就瞪了刘氏一眼,示意她一起过来。
刘氏的确不想这么丢脸,但老太君威胁的模样她不得不听。是以她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就直直的跪到老太君身边,扯着嗓子嚎哭起来。
可是天知道她有多不情愿。
裴丞相深深呼吸了几口,他的面色铁青一片。渐趋转向墨黑,老太君这等行为,就是生生磨光了他对裴珩残余的亲情。其实说起来,裴蓠初始拿着那些文书来时,他是当真不信的。毕竟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愧疚的孩子。裴珩的身份便是上不了台面,他也是疼宠有加的。
所以他全当裴蓠弄错了,甚至以为他是因着他对裴珩更好些心有记恨。他当时只得安慰裴蓠,日后的家主是裴蓠不会改变,这才对裴珩补偿。他为这俩人找了这般多的借口,到最后,还是一场骗局。
若不是李太傅和七皇子亲口所说,他就会一辈子这么糊弄过去。
戚氏不明所以,裴丞相望向无怨无悔了这么久的妻子,心头愧疚之余,更是一种解脱。好歹他没有像他所以为的背弃了她。他们不咸不淡二十几年,今日总算是解开了。
“夫人,先去休息罢,一会儿我自会向你解释。”
戚氏是个识时务的,她心内便是再好奇,也不会在节骨眼上违背裴丞相的意思。
当下她挽了裘晚棠,二人一并离去了。
裘晚棠与刘氏的事不了了之,裴丞相会怎么做,裘晚棠不知。方才算是歪打正着,原本只是想叫刘氏安生一些,没成想却挖了这秘事出来。刘氏和老太君是一起的,自然没少出力。她估摸着,裴丞相是不会放过她的。
事实正如裘晚棠所想,她们离开不久,老太君哭的累了。也就不再闹了,只是仍旧不肯妥协。至于裴丞相的问话,她一个都不答,只拿了身份尊卑压他,与他斡旋。
刘氏那头,充其量是装个样子。裴三爷哆嗦着拉了她回来,让她闭嘴。她倒也温顺的听了,夫妻二人走了不是,留了不是,便多了几分尴尬。
裴霖心里头震惊,但不显露出来。他是不惮去沾这些个事儿的,是以裘晚棠一走,他也不肯多留了。
他行礼告退,便退出了门。
然而裴蓠却跟了出来,裴霖想起书房里的话,对着裴蓠还不大自然:
“二堂哥。”
裴蓠点了点头,站在原地,双手隐匿在紫竹里。看不清动作。
“三堂弟这就要走了?不再多留一会儿?”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普通的寒暄一般主神最新章节。
裴霖搓了搓手,不知怎的有些不愿面对他。然而对着面儿上,他还是笑着答道:
“这些事儿掺和了反倒不好,爹娘的决定,我不能过问。若真是他们做错了,我自当陪着他们一同。只是如今我去多说,就越要乱了。”
裴蓠点点头,眸子含了浅笑:
“你倒是个拎的清的,不比老太君,叫裴珩丢了心智。再疼爱也得有个限度,你说可是?”
裴霖不清楚裴蓠说这些要做什么,只能连连赞同。
裴蓠见他低垂了头,看不到神色。眸子中的深幽就晦暗了几分,他从裴霖身上感受的到,那对于喜爱女子求而不得,失之交臂的挫败。但这感情没有随着尘埃落定减退,而是在他的刻意压抑下,愈演愈烈。
“三堂弟既然心里明白,那么有些事,也该清楚一些好。”
裴蓠与裴霖相对无言,半晌,他才忽而出口,打破了这沉默,“趁着事儿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及早走出来,岂不比毁了一切要好的多?”
裴霖闻言,便是再笨,也知道了裴蓠意欲为何。他不是会莫名其妙的人,这番话,都清楚表明了他的想法,他的立场。
若是再对裘晚棠有非分之想,他会亲手毁了他。
裴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正是实打实的难。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追寻那道纤影,越是要撇开,就越是在意。直到如今,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放不下她了。
可笑啊,为何他唯一想要在一起的人,却身为他的二堂嫂,他永远越不过那道门槛。去拥有她,让她成为他的。
“二堂哥说的是。。。”
裴霖没有否认,他不会去辩解,只有面对。
只是那认同的嗓音,听上去携着微微的艰涩。
裴蓠莞尔,那笑容却莫名让裴霖有些想要躲避。
“三堂弟果真是个聪明的,那么就这般说了,希望三堂弟——”他顿了顿,扬起的唇角便淡了少许,“不会食言。”
语罢,他甩了衣袖,转身留下裴霖一人。
那袖中的双手渗出鲜血,裴蓠清楚的知道。那难言的感觉让他险些忍不住杀了裴霖。若不是他冷静了下来,说不得会出甚么事。
原来,他对晚棠的心竟是这么强吗?
裴蓠不由苦笑,看来这生,他是栽在她身上,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