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长信殿外,宫嫔们都是一夜未眠,每个人脸色都有些憔悴。然而比起皇帝来,她们已经算是容光焕发了。
本有宫嫔打算趁陛下心中悲痛这个机会,上去悉心安慰,结果等看清楚他的神情,都不敢上前了。贞婕妤似乎有心想过去,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他现在不想理睬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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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长信殿外立了两个时辰,脑中乱哄哄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乐宫人来人往,忙成一团。他目光无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等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竟是在找她。那个前些日子操持着一切的人。
垂下眼眸,他慢慢道:“云娘怎么样了?”
吕川回道:“顾娘子这些日子劳累过度,全靠心力支撑着才没倒下。今日太后……她悲痛欲绝,故而晕倒。太医适才已经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好好歇息一阵便好。”
又是全靠心力支撑。她与母后当真是如出一辙的倔强。
皇帝沉默片刻:“朕去瞧瞧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晨风如许”菇凉扔的地雷!mua! (*╯3╰)
注释:
1太史局:唐初官署名,类似于钦天监。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2出自《杂宝藏经》,原文如下:佛时游行,到居荷罗国,便于中路一树下坐。有一老母,名迦旦遮罗,系属于人,井上汲水。佛语阿难:“往索水来。”阿难承佛敕已,即往索水。
尔时老母,闻佛索水,自担鑵往,既到佛所,放鑵着地,直往抱佛。阿难欲遮,佛言:“莫遮。此老母者,五百生中,曾为我母,爱心未尽,是以抱我。若当遮者,沸血从面门出,而即命终。”既得抱佛,呜其手足,在一面立。
太后领盒饭了么么哒!云娘即将面临新的挑战!
25怀疑
顾云羡晕厥之后,便被送回了长安殿。皇帝进去的时候,她仍在沉睡着,眉头微蹙,眼角隐有泪痕。
他在榻边坐下,定定地看着她的睡颜,有些恍惚。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十八岁。
是仲夏时节,他被母后留在椒房殿用茶,聊到一半,母后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你外祖家的那位表妹,入宫也有些日子了,你要不要见见?”
他放下茶盏,“今日么?”
他是知道的,顾氏有一支远得可以的亲戚,一年前找上了顾氏在煜都的本家,今年正月被安排入宫觐见。听说其中有个小娘子十分得母后的心意,就留在长秋宫客居,如今也有四个月了。
不过他们虽说是表兄妹,到底隔着男女大防,怎么会突然要引见他们俩?
“是啊,正好她最近在学习茶艺,今日还可以为你烹一回茶。”
他想了想,“那便见见吧。”
母后微微一笑,“去请三小姐过来。”
他等了一会儿,身后的珠帘被挑起,他听到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阿云参见姑母,参见太子殿下。”
他回头,十三岁的顾云羡一身白衣,跪在玉色的地衣上,如白莲亭亭净植于湖面。
“都是自家人,云娘你何必这么多礼?快起来。”母后笑道,“这是你表哥。”
她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福,“阿云见过表哥。”
他笑着起身,回了一揖,“表妹有礼了。”
她似是没料到他会回礼,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时候,她的眼中隐隐带着期待。
仿佛,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他当然不知。
那一日,她跪坐在他面前,专注地为他烹了一回茶。最后,当她将那杯“紫笋”奉到他面前时,他凝神细看她莹白如玉的脸颊,笑着接过,“有劳妹妹了。”
声音有些轻佻,让她的脸在一瞬间发红。
……
一晃六年,当初那个被他一句话便逗红了脸的少女,如今成了被他废弃的皇后。
他失去母亲,她失去姑母。他们是这宫里唯一的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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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一直在做梦。
梦中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寂静得仿佛死掉了一般。她立在空旷的梅园中,入目皆是红得刺眼的梅花,如枝头染血。
诡异的是,她不像一般困于梦魇的人那么糊涂,反而十分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梦,甚至清楚地记得昏倒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后去了。
那个庇护了她这么多年的太后离开了。
从此以后,她在这宫中再没有一个亲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如刀绞,一瞬间只想永远留在梦境中,不要出去算了。
“邢妹妹,你帮我摘一下那边的梅花可好?”
她如被雷击,猛地回头,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梅园忽然出现了一大拨女子。早已死去的薄瑾柔唇畔含笑,指着某处的梅花对邢绾笑道。
而另一个自己就站在邢绾身后,默然无语。
“不要去……停下……”
她不自觉地喊道,可声音散入风中,立刻被吹散,没有一个人听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邢绾朝薄瑾柔指的方向走去,看着薄瑾柔轻描淡写地伸手,看着另一个自己扑在邢绾身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摔倒在地。
邢绾雪白的襦裙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这是,上一世的事情。
那一回,她便是这样被薄瑾柔陷害,杀死了邢绾的孩子。
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她被吹得摇摇欲坠,等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她已离开梅园,置身于贞婕妤的成安殿。
“我让你把顾氏谋害邢柔华腹中骨肉的事透漏给太后知道,你办得如何了?”是景馥姝柔如清风的声音。
“臣妾已安排好了,想来再过半个时辰,那边就该知道了。”叶苓道,顿了顿又问,“可是臣妾有些不懂,我们即使让太后知晓此事,又能如何呢?太后是顾氏的姑母,难道不会护着她么?”
景馥姝唇畔带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当陛下为何费尽心思瞒着太后此事?还不是怕她知道,她的宝贝侄女又害死了她的孙子,会忍不住急怒攻心,损伤凤体。”
叶苓眼睛睁大,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相信,“所以……”
“所以我们偏要让她知道。”景馥姝微笑道,“顾云羡接连犯下这样的大罪,即使太后有心,也不能包庇她了。更何况,太后早就对她失望。陛下顾及旧情,一直不忍下杀手。但如果,太后因为顾云羡的过错而有什么差池,你说陛下还忍得了么?”
叶苓倒抽一口冷气,“娘娘,您的意思是……”
“本宫没什么意思。”景馥姝淡淡道,“后面的事情与我们都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好好看着便是。”
叶苓默然,许久低声道,“臣妾明白了。”
顾云羡的心仿佛坠入冰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寒意。
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她们全部的计划。除掉邢绾的孩子,栽赃她谋害皇裔,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后面的部分才是关键。
上一世,太后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被关在静生阁,看守她的人告诉她,太后得知她害得邢柔华小产而急怒攻心,于是便以为她是被她气死的。
但如果,太后是被人暗中谋害……而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前后联系下来,只会如她一般以为,太后是因气极而病情加重,就此不治。
她也许,错误地怪罪了自己那么久。
她想走过去抓住那两个女人的领口质问她们,想和她们拼命。太炙热的恨意让她忘记了这不过是个梦,忘记了她们根本看不到她。
四周的景物越来越淡,她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把她往后扯,不容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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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雪青色床帏,上面绣着祥云纹络,一个鎏金熏球悬在上方,袅袅地散发出白烟。
一只手搁上她的额头,微微的凉,“醒了?”
她转头,皇帝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她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皇帝道,“朕吩咐厨下煮了粥,醒了就起来用一点吧。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是啊,太后驾崩,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但那些都不要紧,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那个想法在脑中越来越清晰:如果上一次太后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这一次,会不会也是?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是她最大的靠山,如果太后死了,她也就失去凭依。那些支持复立的朝臣是听从太后的吩咐,如今太后不在,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驱策他们,他们也未必肯在自己这个前途叵测的废后身上押宝。
难怪太后一病倒,弹劾她不祥的折子就递上来了。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陛下,太后是被人害死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是她以为的愤怒,反而冷静得可怕。
他看向她,眸子里没有她以为的震惊,反而是淡淡的悲伤和怜惜。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鬓发,“朕知道你自责,可母后的事情,其实不能怪你。
“是朕……由着性子宠幸你,才让母后起了复立你的心思。如果有错,也是朕的错。”
她摇头,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那些人的错。可是曾经那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再次袭击了她,她忽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漫说她如今不过是个废后,就算她仍是大权在握的皇后,也不可能凭着几句话便扳倒一个深受圣宠的婕妤。
如果她不曾有着两世的记忆,不曾做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也绝不会想到景馥姝竟有胆量谋害太后。
她甚至都不能告诉皇帝,她的怀疑是从何而来。难道说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么?恐怕他立时便要以为她失心疯了。
皇帝看着顾云羡呆坐榻上,脸上的表情悲痛而茫然,心头忽的一软。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别怕,母后虽然不在了,但朕允诺过她,会保护你。朕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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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宾天,宫中除了顾云羡和皇帝,还有一个人也是真真切切的伤心。
顾云羡去看柳尚宫的时候,她正在检查丧礼所需漆器的清单。昏暗的日光下,她面色苍白,嘴唇皲裂,看上去十分憔悴。若非顾云羡熟知她的脾性,大抵要误会她打算绝食殉主了。
事实上,殉主是没错的,方法却猜错了。在柳尚宫看来,绝食而死实在是太过拖泥带水,她不喜欢。如今的她,每日镇定地操持太后的身后事,除了脸色难看了一些,和周围的宫娥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