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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跟踪我,我并不能确定,他也完全有可能是学校附近上班的人,只是凑巧被我看见了几次。也没法和人商量这事儿,不过,我还是做了准备,在书包里藏了一把弹簧刀。是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买的,质量特别差,大部分学生买来是为了削铅笔,如果用于防身,遇到衣服厚些的,都能把刀身给崩断。吓唬人还成,真对付人,根本没指望。我带着这么一个东西,也就是给自己壮胆。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我参加完排练,时间已经很晚了。出了学校,天色已经大黑,我急匆匆地朝家赶去,不经意间,又发现了那个身着米色风衣的男人。他在马路对面走着,与我基本平行,正看着我。顿时,我心里一慌,忙摸出弹簧刀,藏在手里。没走两步,猛然间,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只听背后一个阴郁的声音说道:“兄弟,我们俩好好聊聊。”说着,就将我朝路边的花坛里推去。我想都没想,亮出弹簧刀,回身就是一划,对方反应很快,立刻朝后退了一步。我细一端详,这才看清楚,来人居然是穿着黑色夹克的黄子文。他的脸苍白消瘦,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上去犹如鬼魅。此时,似笑非笑的黄子文也打量着我,轻蔑地说道:“还带了刀子,你敢用吗?”

    我心情极度紧张,说道:“咱们的事情都是误会。既然都弄清楚了,你还来干吗?”

    他阴笑道:“你说误会就算是误会了?你们坏了老子的好事,一句误会就这么算了?”

    我看看满大街人来人往的,本想他既然挑这地方动手,自然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可接下来,我的想法就被印证是错误的,因为黄子文突然从腰上抽出了一根银光闪闪的甩棍,当他把另一头弹出来以后,我顿时心就碎了。那根甩棍的最上面一节竟然是圆锥形的中空的尖刺,锋利无比。夜幕下,虽然人多,但人群的视线受阻,所以没人会发现。一场凶杀案即将上演,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这种感觉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九岁时遇到的那次意外状况,当时只觉得恐惧,但今天,则是胆寒到了极点。

    就在黄子文做出了攮的姿势准备动手的一瞬间,忽然,那个身穿米色风衣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右手中握着一根漆黑的警棍,嘭的一声闷响,狠狠地砸在了黄子文的后脑勺上。随着黄子文一声不吭地摔倒在地,极短的时间内,就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

    “米色风衣”用脚将黄子文手边的甩棍踢开,问我:“没事吧?”

    等那人靠近了,我才认出来,居然是那天我报警时遇到的那个派出所里最年轻的小警员,只不过他当时穿着警服还头戴警帽,而此时,他身穿米色风衣,戴着变色镜。因为不是太熟悉,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他来。

    我点了点头。由于惊魂未定,气都喘不匀了,警察安慰我:“你放心吧,这小子害不了你。”说罢,正要从自己背后的腰带里取手铐。忽然,黄子文猛地撑起身,头猛地一顶,正撞在小警察的脸上。小警察受此突袭,疼痛之下,捂住了自己的脸。黄子文趁机冲出人群,撒腿就跑,警察忙喊:“快追。”说罢,强忍着疼痛,捡起黄子文遗弃的甩棍就追了上去。

    小警察的吼声令我下意识地跟了上去。黄子文暗算的真正目标是我,没有理由不跟上去。我们三个人,形成前中后三个点,在一条直线上奔跑着。

    三个人的体能都不错,一路狂奔了许久之后,就见黄子文跑到一堵围墙下,仅用了一步就踏上了围墙下的全封闭式的垃圾房,然后身手矫健地翻过了墙。那堵墙正是花坛公园的北墙,墙里正是位于花坛公园北区的紫竹林。当我们跟着翻上墙头的时候,黄子文丝毫没有改变路线,径直地闯进了紫竹林。

    由于天色已晚,落地之后,小警察有些犹豫,于是,将他的警棍交给了我,低声嘱咐道:“跟在我后面,注意安全。”说完,他自己拿着甩棍,率先走了进去。

    此时的紫竹林一片漆黑,侧耳倾听,传来了人跑在落叶上的刷刷响声。警察打开随手携带的手电,果然看到了黄子文清晰的背影,我们立刻跟了过去。

    追进了紫竹林的深处,忽见黄子文跑进了中间开阔地段的假山中。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我们又不是瞎子,我直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可以确定,黄子文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假山的山洞里,耐心地搜索起来,可搜了很长时间,竟然没有找到黄子文。我们都有些不解,难道这里有密道?又仔细搜了半天,连地缝和墙壁都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小警察想了会儿,说道:“咱们还是绕到背面看看吧。这里也就这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不可能找不到他。”

    当我们走出假山的山洞,却意外地发现遇到了麻烦。在我印象里,假山占地面积不大,最多一两百平方米,两三下就能爬到顶,此刻,忽然变得高大深广起来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座阴森恐怖的深山老林。本来只是造型奇特的山石此刻看来,却是怪石嶙峋,在月光的映射下,那些青惨惨的石头显得阴森诡异。我们不管怎么绕,最终都会绕回原地。再看立足之地,似乎是条石路,四周满眼是密布的荆棘,犹如置身于一段山体的中间,向下是雾气蒙蒙,深不可见,朝上则是山势巍峨,一轮明月似乎还在山巅之上。

    打死我也想不到,本来非常熟悉的景区,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见那个小警察也是紧皱眉头地看着这一切,我忍不住问道:“咱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他深思良久,才摇头道:“绝对不是鬼打墙。鬼打墙只是让你在原路转悠,但很显然,我们不是在原路的轨迹上。看来,我们应该是进了一处风水幻魂阵。”

    我有些奇怪,问道:“幻魂阵?是不是就是小说里说的迷魂阵吗?”

    小警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答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不是迷魂阵,这是风水幻魂阵。”

    我有些莫名其妙:“有什么区别?”

    警察前后左右看了看,肯定地说道:“准确地说,这座假山在排列时就是有特别讲究的,只是我们看不出来而已,到了某一时刻,这座经过特殊排列的假山便会发生我们意想不到的变化,会迷人心智。让身处其中的人无法走出这片方寸之地。我猜得不错,从黄子文埋假人那时起,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看来,他其实是在这片紫竹林里修炼过古阵法。风水幻魂阵是最简单的一种古阵法,入门者一般都用它练手。看来,这小子麻烦大了。”

    他说的怪话越多,我心里就越发奇怪:“你怎么懂这些事情,难道你们警队里有关于这方面的培训?”

    他第一次笑了,说道:“你别异想天开了,谁给你培训这种事情,这是根本触犯警队纪律的。什么叫封建迷信,你懂吗?”

    我更加奇怪了:“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吧,看样子咱们今晚是走不出去了,我就和你说个故事吧。”说罢,我们俩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我摸出一包烟,散了支给他。他接过后,有些诧异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们现在这帮小孩,行啊。”

    点着了烟,警察呼出一串长长的烟雾,语调平静地说:“我叫秦海,原来是市局刑警队的一名刑警。你之所以会在派出所见到我,是因为我被发配了。这其中的原因,说给一般人听,没人会相信,但我确实经历了一些怪事……”我相信,如果秦海当时就知道了我少年所经历的事情,他肯定不会跟我说起他的故事。每想到这里,我暗中都会觉得有些得意。

    “这件事得从一年前我遇到的一宗案件说起,其实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案子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那是在过年前的一个月,本来大家心情都挺好的,商量准备过年。那年,咱们这儿的恶性案件发生率不算高,所以我们都认为能过个好年,结果偏偏就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出事了。我们接到报案说,金城投资公司老总冯启辉被人杀死了,尸体是在市垃圾站的门口发现的,其状惨不忍睹,脑子后面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个窟窿,心脏也被人挖出来了,因为被害人身份特殊,我们当时判断很可能是一起为财而发生的谋杀案,之后通过对死者亲戚朋友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块。金城投资公司的机密资料丢失,不过这点,后来据冯启辉的秘书证言,资料是发现尸体的当天早上冯启辉本人亲自取走的,于是我们又判断正是因为冯启辉身上有了这份材料,所以才会遭到毒手。凶手既然不是为钱却是为了资料,于是我们就锁定了一个圈子,认为凶手应该是冯启辉的竞争对手,所以,调查方向暂时就朝着这一块展开。我呢,由于刚参加工作不久,不是太懂人情世故,于是就在案情分析会上对大家这个普遍达成的看法提出了一点疑问——如果凶手真是为了资料而杀人,为什么要取走冯启辉的心脏,然后还把伤口缝起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说到这里,秦海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那时候真是个愣头青,说出这句话,所有同志都不说话了,包括队长在内,每个人都默默地抽着烟,我还以为自己说得有道理呢,心里那个得意。后来,成立了专案组,开会什么的也没人让我参加,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不懂。过了没多久,我遇到为冯启辉做尸检的市局法医王博士,就随口问了一下检查结果。他告诉我,死者的死亡时间准确地说应该在三十五个小时左右。我在心里一合计,发现冯启辉尸体的当天,他还去办公室取了东西,怎么可能死亡时间超过三十五个小时?那岂不是已经死亡了一天半之后才去公司取的东西。那他秘书看到的是什么?应该是一具尸体才对。想到这里,我就去找王博士,指出了他的错误。没想到,王博士听后,气得一蹦三尺高,指着鼻子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参加工作没几天,居然敢挑他的错误。我也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警校毕业的尖子生了不起,于是当场和王博士吵了起来。谁知道老王血压高,一下就被我给气晕过去了,这件本来不算大的事情就这么搞大了。可事情还没完,我虽然内心对老王感到歉疚,但还是跑去找了队长,对尸检结果提出了异议,队长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含蓄地告诉我,别再管这件事了。结果,我一冲动,投诉到了省厅,这下,事情更加不可调和。省厅为了这事儿,特地重新组成了一个尸检小组,对于保存的尸体组织进行了重新的检验,然后根据之前的数据对比,结论是冯启辉死亡时间确实是在三十五个小时左右。这下,轮到我郁闷了,我甚至认为这是官官相护的结果,反正那时候,脑子就像是被人控制了,就是不相信鉴定出来的结果。他们没有给我再次纠错的机会,很快我就被调离了市局,分配到了基层,重头来过。但我憋着一口气,就是认定了这个案子有失误,于是独自展开调查,包括资料方面的重新搜集,可是无论我怎么分析努力得来的结果,和原来根本没有大的出入,这下,我彻底沮丧了,才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在黑暗中一直看着秦海的双眼。每当他说到自己的坚持时,双眼立刻明亮许多,而说到失误处,那两道寒光立刻就黯淡下来。非常明显,尤其是当他说到自己极不情愿地面对自己的失误时,那眼神简直犹如干涸了的枯井。我心里明白,当时他所经历的那种痛苦矛盾的心情,绝不像现在的口气那般轻松。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挫折对于一个人造成的伤害。当所有的证据都证明冯启辉的秘书没有撒谎,取走机密资料的就是冯启辉本人,那么这个案件就真的是很诡异了,如果不是其他特殊案情,就只能解释为高智商犯罪。我有些同情秦海了,刚一工作就摊上这么个案子,真够倒霉的。

    这时候,秦海摸出了一包三五烟,散了我一支,点燃后,他平静地说:“之后没多久,我便陆陆续续听到一些谣传,说冯启辉不但被人杀了,而且还诈了尸,这点仅限于谣传,市局内部当然不会做出这种结论。不过,后来我听过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说法,这种说法是根据证据推断而出的,结论非常矛盾,就是冯启辉在死亡后的第二天亲自去公司取出了资料,并且资料遗失,而冯启辉家里的电话信息也显示他死了以后曾往外拨打了四个电话,接到他电话的分别是殡仪馆、纺织公司、市内某大酒店和他本人的手机。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

    我脑子也完全糊涂了,有点恶作剧地说:“这几个单位,谁也不挨着谁。冯启辉难道在那几个单位里都有熟人,知道自己死了,要和亲戚朋友告别?”

    秦海深深吸了口烟,表情又变得疲惫,他说:“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能想到的范畴。从我所接受的专业知识而言,一旦死者死亡后,死人不可能再做任何事,可问题是,这些证据又明白无误地告诉所有参加侦破的工作人员,那些之后发生过的事情真实可信,根本无法推翻,所以,调查工作进入了一个死局,没人敢轻易捅破这个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且真实存在的真相。因为没人像我这么傻,这就是一个死局,再厉害的侦破专家遇到这样的案子都会望而却步,只有傻子才会一头扎进去。”

    我听到这里,也觉得心里非常郁闷,问道:“难道这个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还在查。”秦海说的这句话最短,只有四个字,但语调却异常坚定。我虽然这是和他才第二次见面,相识时间不长,但经过刚才的聊天,可以确定,这个人绝对是个正直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随着调查的深入,我接触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真相,我才知道现场除了有凶手的指纹、死者的指纹还有一个第三者的痕迹,而且从提取指纹的物质判断,这个人应该是在凶手杀害死者之前进入屋子的。也就是说,如果能找到这个人,那么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了。至于说风水古阵法,我接触的并不多,这个概念大体和中国传统的风水术有关。有的人可以利用这些天生地养的山石草木的自然习性害人,甚至杀人,这种幻魂阵是最低级的古阵法,我曾听人介绍说,还有一种特别邪恶的杀人阵法流传于世,他们称之为天煞局,一旦误入,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我着实感到惊讶:“世上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你这都是听别人说的?”

    秦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这都是听一个高人说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案件,我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些,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相信。不过现在我是完全相信了。真的相信了!”

    我很认真地听秦海专注地说着,突然觉得眼前似乎有影子在晃来晃去,直觉让我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朝上望去,阴冷的月光下,赫然见到一个皮肤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女人正悄无声息地从我们头顶爬了下来。她的满头长发遮掩在脸上,隐约露出的只有眼珠和脸庞,表情呆滞,相貌诡异。

    我完全吓呆了,倒吸着冷气,手哆里哆嗦地赶紧朝上指了指,幸亏还有个同伴,否则,我真的会被吓死。秦海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脸色也变了,骂道:“这狗日的,想在这里杀人,迷魂阵里不该有杀人的东西,这是大忌讳。”

    忌讳不忌讳的,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可是那女人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眼里看得真切,心里害怕,双腿不由自主地抖成了筛糠一般。

    那个女人手足并用,很快就爬到了我们面前。忽然,她的头使劲一阵摇摆,露出了被头发遮掩的嘴巴,长大了嘴巴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表情既凶恶,又像是在诡异地笑,说不出来的恐怖骇人。

    突然,我意识到,这正是那具被黄子文埋在地下的假人。由于距离很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身上穿着的那套蓝色的寿衣,上面满是灰尘。可它……“她”怎么活了?

    不等想明白,秦海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别乱动,这就是个幻觉。”

    听他这么说,我稍微放了心。再看这个女人,接近我们之后,速度忽然变慢,一点一点地凑近,眼看就要脸对脸了,它诡异的表情被我看得更加清楚。这时候,我感到秦海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他的手心里竟然冒出了冷汗,再看他的双目紧闭,根本不敢睁开,我猛地怀疑他在骗我,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幻觉。

    顿时,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猛然,我看到那具木偶将苍白的脸突然对准了我,张开的大嘴让我感觉它要一口咬死我,不由自主地,我急忙举起了手中的警棍,准备自我防卫了,可却被秦海一把按住:“千万别乱来。这只是一具木偶,我们没有危险。”

    秦海说的没错,这具木偶虽然模样恐怖,但只是张牙舞爪地吓唬人,没有如我预料般扑上来。渐渐地,我从极度的惊恐中恢复了平静,而秦海的情绪也逐渐平稳下来。站了一会儿,我们实在不耐烦了,便又坐了下去。我左右看了看,问道:“可咱们怎么回去呢?”

    “我说了,这一切都是在特定的时间段内才会发生,等天亮了,一切都会自然消失,否则,公园里玩的人多了,要是人人都见识了这套阵法,秘密岂不是早就败露了?深更半夜的,公园自然不会有人,园林看护人员除了有特殊情况,谁会跑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来?不过,既然是古阵法,肯定都是害人用的。很多看在眼里的事物其实根本不能相信,比方说,你看着眼前是一段平坦的山路,其实那可能就是某一处断层或者断崖,一不小心走过去,很可能会失去平衡摔下去。就说眼前的这个假山,要是摔下来,落在石头堆里,那也够你受的。”

    就在那具木偶的“伴舞”状态下,我们坐在石头上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鸟叫将我惊醒。

    3、大伯父

    由于我市所处的位置特殊,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虽然是十二月份末尾,但并不算冷,公园里有不少鸟类存在。此时天色微亮,再看看自己和四周,只见我们坐在假山外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周围的景致已经恢复如常,而那具木偶也不知去向。

    我推醒了身旁的秦海,他似乎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醒来之后,他跳下石头,走到黄子文上次埋木偶的地方,用甩棍刨土,没一会儿,就隐约看见寿衣露出。秦海立刻将木偶挖出,然后将头和四肢全部砸断。我自作聪明地说:“你就是砸了这具木偶也没用,他还会换一个。”

    “必须得砸了。黄子文短期内不敢再回这里,万一这期间有人误闯进来,不懂门道的人肯定会受到伤害。”

    我一夜没回家,家里大人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于是不敢继续逗留,和秦海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走。临行前,他叮嘱说:“黄子文还没有下落,这几天你得注意安全。我肯定会暗中保护你的,但你自己也得有个提防。”

    我答应了他,立刻出了竹林。此时,公园还没有开门迎客,我从墙头翻了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回家后,爷爷、奶奶和妈妈都没睡觉,三个人齐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都是愁眉不展,爷爷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我一推开门,他们三个就像触电般跳了起来,妈妈和奶奶立刻迎了上来,爷爷似乎打算跨出一步,不过又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脸上的皱纹却明显舒缓了。

    “你到哪去了?”妈妈略带哭腔,对着我脑袋,上来就是一巴掌。

    “你怎么还打起孩子了?他能回来,就是老天保佑了。”奶奶手直哆嗦,足见担心到了什么程度。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脑袋说:“爷爷,奶奶,妈,我错了。不过,昨天是真遇到了特殊情况,所以一夜没回家。”

    “什么情况啊,说给奶奶听听。”奶奶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关切地问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我妈说,“你还不赶快给孩子做吃的去,这一夜下来,肯定饿坏了。”妈妈也很担心,想听我解释,但还是无奈地去了厨房。

    我把夜里发生的诡异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本不指望他们相信,还准备继续解释,没想到,板着脸正听我说话的爷爷突然抬起手给了我一个耳刮子,打得我眼前直冒小星星。

    “老东西,谁让你打孙子的。”奶奶大着嗓门,冲爷爷吼道。我也不明白,就算是一夜未归,也不至于话没说完就是一个大嘴巴吧,这也太暴力了。

    爷爷虽然是个严肃古板的人,但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谁知道第一次动手就是大嘴巴抽上了。我彻底懵了,心里觉得委屈,强忍抽泣,用手捂紧嘴巴,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淌了出来。奶奶慌了,忙安慰道:“宝贝别哭,别和你爷爷……”

    谁承想,爷爷竟然犹如暴雷一般,喝道:“你给我把嘴闭上,这里没你废话的地儿。”

    爷爷在家里说一不二,这次又是大发雷霆,奶奶将我搂在怀里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就在这时,爷爷的司机推门而入:“老军长,小冰的消息……”一眼看到我,愣住了,转眼看了爷爷的神色,立刻道:“我去和他们说一声人,已经回家了。”说罢,关上门跑了。

    见司机走了,爷爷指着我道:“你知道什么叫古阵法,你知道什么叫巫术,你知道什么叫诈尸?小小年纪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这些事情是你管的?”

    我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奶奶这时也摸着我的脑袋说:“伢子,别怪你爷爷发火了,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爷爷道:“你去把门锁上,别给人进来。慧珍,你也别做饭了,出来吧。”

    妈妈和奶奶都按照爷爷说的话做了。随后,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爷爷脸色铁青地说:“知道爷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吗?”

    我低着头小声说:“不知道。”

    奶奶柔声道:“你也别害怕,爷爷不是埋怨你,因为我们不希望你继续走你父亲和哥哥的路。”

    爷爷厉声道:“还有你大伯。我们家的人都是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狗屁玩意死的死疯的疯,没有一个正常人了。你……你居然又掺和进去了,我想不通,是老天爷要灭了咱们何家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越说越激动,奶奶急了道:“孩子只不过是凑巧遇到了这件事情,你自己血压又高,气成这样子,为什么呢?”

    爷爷指着我道:“从他九岁时见到那些东西起,我就知道咱们家没个好了,果然没错,果然没错。”说罢,颓然坐到了沙发上,似乎极度疲劳。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把爷爷气成这个样子是我始料未及的,在奶奶的协调下,我真心诚恳地向爷爷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过了很久,爷爷才起身对我说:“或许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了,今天我带你去和你的大伯父见个面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见见他。”说罢,不等我们答复,他自顾自地穿上了军装。奶奶愣了一下,爷爷的这个决定出乎了她的意料,赶紧推了我一把,声音都有些颤抖:“赶紧换身新衣服,那是你的亲大伯。”

    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大伯,以前从没听家里人说起过,就这么忽然凭空冒了出来。

    等我换好衣服,车子已经在屋外等候多时了。上了车,爷爷声音低沉地对司机说:“去建国那儿。”驾驶员立刻开车出了军区,朝西驶去。

    开了很长时间,渐渐周围人烟稀少,我却满脑子猜大伯父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爷爷从来没有对我提过他,难道是做保密性很强的工种?

    这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军区子弟,家里面亲人朋友确实有不少是做保密级别很高的工作,他们的纪律就是必须对自己的工作完全保密,决不能透露一个字,而和那些必须隐瞒自己工作的人不同,我们实实在在知道这样的人存在,也知道他的工种很神秘,但就是不知道他具体干吗的,而从爷爷对大伯绝口不提的态度分析,他应该是那种需要对自己工作极度保密的人。每个少年其实都有极强烈的好奇心,我当然不例外,对这次的会面,此时的心理真是即紧张又期盼。

    车子终于在一处纯白建筑前停了下来,大门上挂着“d市第二精神病医院”的牌子。难道我的大伯父是?

    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我爷爷,办理了探视手续后,我们进入了隔离区。说实话,那里和监狱的区别不大,空旷的走廊冰冷阴森,两边屋子大门都紧闭着,不时有病人发作时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毛。如此看来,我的大伯父一定是一个重度的精神病患者,属于被隔离治疗的那种。

    一个身强力壮的护工将其中一扇房间门打开后转身离开了,一个身材十分消瘦的中年人映入了我的眼帘。他此时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呆滞地盯着床对面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从他瘦脱了形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和我父亲差不多的轮廓。爷爷悄悄走进去,坐在他身边,深深吸了口气,语调低沉地说道:“建国,我和你妈,还有你小侄子,今天都来看你了。”

    大伯的表情依旧呆滞,但缓缓地将脸朝爷爷转去,木呆呆地盯着爷爷,看了很久才道:“怪人、杀人……”就这么机械地一刻不停地重复这四个字,从他语调里能够听出慌乱与害怕。我心里不禁奇怪,他精神都错乱了,难道还知道害怕吗?

    爷爷的表情变得非常沉痛,握着他的手说:“爸知道,全都知道,那个坏人已经被抓住了,你放心吧。”大伯似乎根本没听见爷爷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四个字,而且语速越来越快,有要犯病的征兆。爷爷满脸心痛的神色,连嘴唇都变乌了,道:“快喊大夫来。”

    奶奶赶紧出去喊来了大夫。那个四十多岁胖胖的中年人身后跟了四五名护工,不过并没有进病房,一看到大伯的状态就说道:“现在病人情绪不太稳定,要不然,何军长等一会儿再来探视?”

    爷爷叹了口气,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现,带着我朝病房外走去。我在爷爷身后,快要跟出病房的大铁门的一瞬间,猛然觉得自己的两个肩膀一紧,竟然被人锁住了。我立刻意识到麻烦大了,果然,一转脸就看到了大伯已经扭曲的脸,表情狰狞恐怖,简直就像是要吃了我。

    大伯对着我的脑袋,狠狠地就是一拳。我不由自主地朝前冲了一步,就那么寸,正好把门给撞上了,奶奶在门外吓得脸色都变了。我的身上接二连三地遭到大伯的击打,幸亏病房里没有硬物,否则,随便被他摸到一个什么,我都要被揍个半死。护工着急忙慌地满身找钥匙,饶是如此,我也觉得承受不了。突然,我抓住了一个机会摆脱了大伯,急忙冲向门口,可没想到大伯的反应速度超乎寻常的敏捷,竟自又被他狠狠地朝后一拉,我顿时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随后遭到了大伯的一顿疯狂踩踏。

    这下没辙了,我慌不择路地钻入了床底,可大伯立刻也跟着钻了进来,无奈之下,我奋力用腿踢他,却被他敏捷地抓住一条腿,朝外拖去。我死死抓住被固定在地板上的铁床,就在挣扎的同时,忽然看见床底的墙上写满了“秀西岭”三个字。这下,我吃惊不小,可一走神,就被他拖了出去。所幸的是,护工已经打开了门,四五个人一拥而入,将大伯压倒在床上,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奶奶第一时间冲进来,抱着我失声痛哭,我知道,她既心疼我,也心疼大伯,便安慰她道:“奶奶,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或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奶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慢慢止住了哭声,走到被固定在床上的大伯身边。此刻,药力发挥了作用,大伯已经处于有些迷糊的状态,彻底安静了下来。我却注意到,不光是床底,就是屋子四周的墙壁上,绝大部分也都隐约能够看出“秀西岭”这三个字。虽然屋子里的墙壁曾经被粉刷过,但那些字迹清晰可辨。

    可大伯是怎么知道秀西岭的?难道在我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去过那里?这么说,那里发生的怪事,我并不是第一个目击者?

    我心里正自奇怪,爷爷分明有些无奈地说道:“咱们走吧。”

    路上,大家心情都比较沉重,没一个人说话,我们默默回到了家。

    进屋子后,爷爷第一句话就是:“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你掺和这种事了。想想看,你的大伯和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哥哥,他们有一个人能落着好吗?”爷爷说过这句话,便开了一瓶汾酒,一口口将酒喝干。

    爷爷此时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爷爷并不知道我此时的心情。或许他觉得大伯这种状态应该给我警醒,但爷爷有一点没有考虑到,那就是我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和认识。

    首先,我很小就亲眼目睹了极不寻常的现象。其次,我的父亲和大哥都是因为那件事而遭到了大难。事实上,亲人间的血脉相连有些时候是可以克服恐惧的,而十五六岁的我正值少年,正是血气方刚、鲁直莽撞的年纪,加上强烈的好奇心,我这种人如果不去找事,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况且,对于这种家族诅咒类的传闻,我也根本不可能相信,所以,我注定不可能按照爷爷的想法去过自己的生活。

    当天是元旦,爷爷替我请了假,没让我参加学校组织的演出。

    元旦假期结束后,我在上学的路上立刻给秦海打了传呼。等他复电后,没等我说话,他便急不可耐地说道:“你先别急着说事情,你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放学后,我急急忙忙出了校门,果然看到了秦海。我们两人去了学校旁卖炸串的小摊子,点了几份小吃和两瓶汽水,边吃边聊。我将自己大伯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秦海从身上拿出一个笔记本做了记录,之后皱着眉头道:“我想你大伯说的‘怪人杀人’这句话,肯定存在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

    我脱口而出道:“秀西岭也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