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张明武在军中也算是老资格了,可惜一直得不到提升,也就是遇到了李显,方才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只是在李显一系中却又属于新丁,偏生还占据了最能亲近李显的位置,自是不免多遭人嫉妒,好在张明武心胸宽阔,却也是习惯了诸将们的既嫉且冷的态度,这一见李贺当众给自己冷脸,虽不喜,却也并不计较,然则要说明李显眼下的情形,却又唯恐乱了军心,一时间不禁有些子踌躇了起来。
“嗯?张将军,殿下安在?”
一见张明武那等欲言又止之状,李贺的眉头不由地便竖了起来,极度不悦地喝问了一嗓子。
“殿下另有要事,临行前嘱咐李将军一切按预定计划行事!”
张明武虽谦和,却也不是没脾气之人,加之顾忌到军心的稳定之故,这便板起了脸来,将李显抬了出来,狠狠地压了李贺一把。
“你……,好,很好,打完此战,某自当好生跟张将军亲热、亲热。”
李贺似乎被张明武顶得有些子气闷在心,却又发作不得,双眼一瞪,咬着牙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再不肯与张明武多言半句。
“将军,末将请求归队!”
眼瞅着李、张二人当众闹了生分,阿古泰处在中间,自是无比的尴尬——按统属,阿古泰乃是李贺的部下,可按军令,此时他又得归张明武调遣,两位大佬闹意见,他这个做下属的可就难做人了不是?不过么,阿古泰的心到底还是向着李贺多一些,这便借着机会提议归队以表明自个儿的站队姿态。
“准了!”
按道理来说,阿古泰是否可以归队,须得张明武这个现管同意了方可,不过么,李贺显然没打算给张明武这个面子,直接给出了答案。
“诺!”
这等夹心的滋味阿古泰是一分钟都不想再品尝了的,一听李贺准了自己的请求,也不管张明武是否同意,兴冲冲地应了一声,率领着余部七百余人便纵马冲进了本阵之中。
“张将军,大战将起,就请将军行个方便罢。”
李贺没去理会阿古泰的归队行动,面色冷厉地扫了张明武一眼,生硬无比地吭了一声道。
“这个自然。”
张明武似笑非笑地看了李贺一眼,也没多废话,拍马便向已积聚在了阵后的顿宁阿等人奔行了过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连儿湾之战(五)
“张将军,情形如何?”
顿宁阿等人离得稍远了些,自是无法完全听清张、李二将之间的交谈,可从随风隐约飘来的零星话语中,却能隐隐察觉到张、李二人怕是有些个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自不免都有些子担忧会牵连到己方诸人,这一见张明武策马转了回来,忙都迎了过去,由着顿宁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没事,此战由李将军负责,诸位尽管坐观即可,当务之急是请诸位移开阵势,也好让李将军所部放手施为。”
尽管与李贺的交涉实在难称愉快,可张明武却并未往心里去,只因他很是明了李贺的心际——李贺率领的可是李显的家底部队,身为这支部队的主将,若是跟方方面面的人都一团和气的话,绝不是件好事,那可是要遭猜疑的,李贺用这种孤傲的面孔示人,正是为的正是要消除李显可能有的猜忌之心,当然了,这只是李贺自保的手段罢了,并不意味着李显一准会有甚疑忌的阴暗心理,个中蹊跷如何,没个历练的话,是断难看得破的,张明武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自是了解李贺的苦衷之所在,又怎会真儿个地与李贺胡乱计较了去,不过么,这么些道理自个儿懂便好,张明武却是没打算告知顿宁阿等人,只是含糊地敷衍了一声,便即将话题岔了开去。
“如此甚好,某等自当依令行事。”
这一确定本部无须参战,顿宁阿等人登时全都暗自松了口大气,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各自纵马回归本阵,一阵号角声大作之后,原本已列好了防御阵型的两族联军略有些慌乱地向两旁撤了去,以图将正面显露出来。
“全军听令:原地待命,不得妄动!”
李贺压根儿就没去理会张明武与顿宁阿等人的交涉,只是冷着脸策马立于阵前,此时见两族联军已拉开了紧密阵型,却并没有急着挥军上前接替两族联军的阵地,而是厉声断喝了一嗓子,下了个死命令。
“阿爹,敌军已动,似乎在调整阵型,此正是破敌之良机,请准孩儿率本部兵马出击!”
顿宁阿等人调整阵型的动静不小,自是无法瞒过对面的房当大军,眼瞅着两族联军的防御阵型已散,房当俊明第一个忍不住出言请战道。
“嗯?”
房当军的军事素质自然是无法跟唐军相比的,尽管是先到了一步,可待得唐军都已布完了阵,房当军尚在紧张的忙乎之中,除了作为戒备的前军已是成了型之外,左右两翼兀自凌乱着,这令一心想要快速整顿好攻击阵型的房当孤峰空自着急,却也无可奈何,正焦躁中,突闻房当俊明请战,不由地先是一愣,接着眼睛很快便亮了起来,狠狠地瞄着对面渐已散乱的军阵,一咬牙,狠命地一挥手道:“传令:中军不动,其余各部竭力向前,务必一举击穿敌阵,上!”
“阿爹……”
房当俊明虽是出言请战,可也只想的是率前军抽冷子给两族联军一个沉重的打击,却没想到房当孤峰竟然玩起了孤注一掷,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惊呼了一声,便打算出言进谏上一番。
“混帐,没听见命令么?还不滚回前军去!”
战机稍纵即逝,房当孤峰可没闲工夫去听房当俊明的话语,双目一瞪,毫不容情地斥骂了起来。
“诺!”
一见自家老爹发了飙,房当俊明自是不敢再多啰嗦,紧赶着应答了一声,纵马便冲回到前军处。
“呜,呜呜,呜呜呜……”
房当俊明方才回到前军,连大气都尚来不及喘上一口,中军处的进军之号角便已是凄厉地响了起来,
“出击!”
“杀啊!”
“冲上去,冲啊!”
……
号角声便是命令,无论是正忙于布阵的左翼房当孤独还是右翼的房当孤傲,又或是喘息未定的房当俊明都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尽皆抄起得胜钩上的长马槊,挥舞着下达了出击令,霎那间,近两万的房当大军同时开始了冲锋的加速,万马奔腾如雷中,杀气滚滚而起,直上九天之外,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快,撤,快撤!”
房当军这么一发动,正忙着调动部队的顿宁阿立马便慌了神,也顾不得甚脸面不脸面的了,狂呼乱嚷地驱赶着乱成了一团的两族联军拼命向两翼散了开去,奈何越是紧张,这撤军的行动便越是紊乱不堪,直到房当军都已冲过了作为战场中线处的高台,两族联军这才算是勉强让开了正面阵地,那等连滚带爬的狼狈状就别提有多不堪了的。
“一群废物!”这一见两族联军连撤个军都闹成这等狼狈模样,李贺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极之不屑地骂了一声,而后手一扬,寒着声下令道:“全军听令:出击!”
“呜,呜呜,呜呜呜……”
李贺将令一下,唐军阵中的号角声便即响了起来,四千七百余早已整装待发的大唐将士呼喝着战号,如同潮水般向前飞驰了出去,数息间便已冲过了两族联军匆忙间让出的缺口,飞快地于行进间调整出三支利箭般的锥形突击阵,中央为李贺亲自领军,左翼阿古泰,右翼悍将王宇,三箭齐发之下,气势惊人已极!
唐军的兵力虽不算多,拢共也不过就只有房当军的四分之一不到一些,可因着马步点整齐之故,比之步调散乱的房当军更多了几分的强势,这令原本一心以两族联军为对手的房当军看在眼中,乱在心头,冲锋的势头不由地便是一窒,原本就不甚整齐的冲锋阵型也就此更散乱了几分。
“冲,冲过去,杀光唐贼!”
房当俊明乃是房当部落的第一勇士,身负着陷阵之责,此际虽不曾回头,可一听身后的马步点缭乱不已,便知晓己方的士气已是被唐军所震慑,登时便急了起来,这便将手中的长马槊往前一指,高呼了一声,一个打马加速,全力发动了决死的冲锋,直溜溜地奔着李贺便杀了过去,竟打算以一己之勇武去摧垮李贺这个唐军的箭头人物,从而一举将唐军彻底击溃当场,还别说,一向崇尚武勇的房当部族士兵一见到自家主将如此勇悍,原本稍显低落的气势竟就此陡然高涨了起来,纷纷嘶吼着发动了狂野的冲锋。
“找死!”
李贺能得李显如此看重,凭借的可不光是忠心,实际上,但凡能为李显所用者,又有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之辈,个中勇悍者不在少数,林成斌、姜业、黑齿常之等等,无一不是沙场骁将,可唯独只有李贺能独霸这支军中之军,其之勇武由此可见一斑,加之这些年来没少经历尸山血海的杀戮之战,胆气实非寻常人可比,又怎可能被房当俊明这等看似勇悍,实则是送死的愚昧行径所动摇,只是撇了下嘴,不屑地吭了一声,丝毫不因房当俊明的横空杀出而有所更易,依旧原速不变地向前飞奔着。
“拿命来!”
房当一族这些年来没少吞并周边的小部落,身为族中勇武第一人,房当俊明自是时常冲锋在前,倒也颇立下了不小的威名,其之勇名渐起之下,已隐隐有赶超“河西之鹰”拓跋山野之势头,这会儿被身后众军的喝彩声一刺激,还真将自个儿当成了战神下凡,胯下的战马越催越快,不数息便已远远地超出了己方大军近三十步之距,高速杀到了李贺的马前,暴吼了一嗓子,手中的长马槊一挺,全力刺出了绝杀的一枪,如奔雷般直取李贺的胸膛要害。
“吼你娘的,去死!”
李贺不懂鲜卑语,自是不明白房当俊明在吼些甚子,也不想去搞明白,一见其出枪朝自己来了,李贺不屑地咒骂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长马槊便是一挑,如闪电般地格向了房当俊明的枪杆。
房当俊明的反应相当的迅捷,这一见李贺的长枪高速格来,立马一翻腕,长马槊猛地一个下压,使出个“崩”劲,试图将李贺的马槊弹开,而后借助对碰之力顺势上挑,从而将李贺挑杀于枪下。
“嘭!”
房当俊明这一变招不可谓不神速,可却又怎能骗得过李贺,只是李贺却是懒得与房当俊明比拼招式之灵动,索性来了个以不变应万变,上挑之枪与房当俊明的下压之马槊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
“哎呀!”
尽管房当俊明已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又哪能经得起李贺这个军中大力士的巨力摧折,但觉一股大力袭来,房当俊明的虎口一疼,不由地便惨呼一声,可还没等其弄明是怎么回事,马槊已是生生被震得脱手飞上了半空,正自惶急间,却见李贺的枪势仅仅只是一顿,便即再次加速向自个儿的胸膛挑将过来,房当俊明登时便被惊得瞳孔狂缩不已,再也顾不得甚勇名不勇名了的,腰部猛地一折,使出个“铁板桥”,仰躺于马背上,试图以此来躲过李贺的绝命一挑……
第四百七十五章连儿湾之战(六)
“下去罢!”
房当俊明的身手确实相当不错,这一“铁板桥”使将出来,速度极快不说,姿势也极为到位,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马背上,灵巧地避开了李贺的挑击之势,只可惜他这一反应却是早在李贺的预料之中,没等房当俊明再有所动作,就听李贺大吼了一声,手腕一压,方才掠过房当俊明胸前的长马槊已是猛然一个下拍,重重地敲在了房当俊明的脖子上。
“咔嚓!”
别看李贺身形消瘦,可力量却是极大,在河西军中仅仅次于李显一人,这一拍击虽非全力施为,却也不是房当俊明那脆弱的脖子能承受得起的,但听一声脆响之后,房当俊明的脖子竟生生被拍得个粉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上一声,便已滚落了马下,随即便被汹涌而来的唐军骑兵生生踩成了一地的烂泥,连个全尸都没能落下。
正所谓将是兵的胆,房当俊明这等螳臂当车的鲁莽行径不单枉自葬送了自家小命,更令随后掩杀过来的房当军气势为之一沮,本就散乱的冲锋阵型就此更显凌乱了几分,又哪能经得起唐军铁骑的凶悍冲锋,双方只一对冲,房当军中路便已是被击得个七零八落,人马死伤无数,余众无胆再战,乱纷纷地策马向本阵败逃了回去。
“左转!”
轻松击溃了房当军中路之后,李贺并未率部杀向房当军后阵,而是断喝了一嗓子,率部向左翼一个急转,如利刃般直插房当孤独所部的后背,可怜房当孤独所部抵挡王宇的强攻都已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怎能经得起李贺所部的狂涛突进,被两路唐军这么一合击之下,瞬间便被杀得个溃不成军,人马跑得满场都是,再无一丝的战力可言。
“撤!快撤!”
正与阿古泰所部缠斗不休的房当孤傲见势不妙,自不敢再战将下去,趁着另两路已是合兵一道的唐军未曾赶到的空挡,大呼一声,率部便向本阵逃了回去,阿古泰一见之下,又怎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自是不依不饶地率部紧追不舍,硬是将房当孤傲的撤退杀成了溃退,至此,前后连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不到,气势汹汹杀上前来的房当军便已彻底崩了盘,死伤三千余,余下的一万六千人马尽皆成了散兵游勇,大败之势已是无可挽回。
“这怎么可能?这怎生可能……”
房当孤峰怎么也没想到己方两万余兵力出击,居然如此迅速地便败得个不可收拾,整个人都傻了,双眼茫然地望着乱纷纷溃败而来的自家乱兵,口中呢喃个不停。
“这不可能,这……”
“怎会这样,不应该啊,这……”
……
不止是房当孤峰傻了眼,在一旁观战的顿宁阿、明祈等人也被唐军之威震慑得呆若木鸡,一个个嘴角抽搐不已地惊呼着,叹息着,既为己方没选择与李显作对而庆幸,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一个念头几乎同时出现在了众头人的脑海里,那便是己方若是对上了唐军,结果会是如何?答案很简单,就两字——全灭!
“阿爹快走,孩儿掩护!”
随侍在房当孤峰身边的房当俊义见自家老爹光顾着发傻,半晌都没作出个反应来,不由地便急了,大吼了一声,率领着本部三千骑兵纵马冲向了战场,试图强行阻挡住唐军的追击势头,从而为己方的撤退争取些时间。
“义儿不要啊!”
房当俊义这一出击的动静着实不小,正发愣中的房当孤峰立马便被震醒了过来,一看仅存的儿子又要去涉险,登时便急了,惊呼了一声,一踢马腹,纵马便要冲上前去。
“大哥,快走,挡不住了!”
没等房当孤峰冲上几步,率先败退回来的房当孤独已带着数百败兵逃到了近前,一见兄长要杀上前去,哪里肯让,忙不迭地一把拽住房当孤峰的马缰绳,焦急万分地嘶吼了起来。
“唉……”
被房当孤独这么一拦,房当孤峰已是不可能再将房当俊义追回来了,眼瞅着大败已成定局,自是没了拼命的勇气,这便痛苦地长叹了一声,满脸悲愤地拧转了马头,领着残军转身便走,半道上遇到了狂逃回来的房当孤傲,哥三个相顾无言地合兵一道,聚集了三千余败兵乱纷纷地向南口方向溃逃了去。
“刁兄,事不可为,我等也撤罢!”
房当孤峰这么一逃,原本呆在房当军后阵的“黑风盗”登时也尽皆慌了神,关老大虽是江湖绝顶高手,也算是好勇斗狠之辈,可却从未经历过这等大规模的沙场杀戮,这一见大势已去,哪还能稳得住神,忙不迭地一拧马首,招呼了刁三一声,便要随着房当孤峰的乱军一并逃了去。
“关兄且慢,那李显小儿奸诈,既是有备而来,定还有埋伏,跟着房当族走,一准要遭殃,走小路,撤!”
刁三可是被李显杀怕了的,早就学得乖了,这一见关老大要跟着乱军一起逃,自是不愿,忙伸手一拦,阻止了关老大的行动,简单地说了几句,而后也不管关老大跟没跟上,领着三百余“黑风盗”众人策马便向冲了去,关老大见状,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纵马跟了上去,一行人等错开乱军,投西南方向的小道而去了……
“儿郎们,为了我房当一族之荣耀,杀啊!”
房当俊义率部穿透了己方溃兵之后,迎面便撞上了挥军追击而来的阿古泰,这一见杀兄杀弟的仇人就在眼前,房当俊义的双眼立马便充血变得通红无比,嘶吼了一声,率部便向阿古泰所部发动了决死的反冲锋。
“哈哈哈……,小贼敢尔!”
阿古泰正杀得兴起,一见房当俊义冲将过来,不但不惊,反倒大喜了起来,在他看来,房当俊义的决死冲锋不过是来给自个儿送功劳的,又怎肯放过这平白冒出来的功劳一件,哈哈大笑着一摆手中的横刀,纵马便向房当俊义杀了过去。
“杀!”
“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都没啥废话可说,一冲到两马将将交汇之际,几乎同时暴吼了一声,各自出了手,但见房当俊义出枪如蛟龙闹海,枪起处,破空之声大作,枪势凌厉无匹,而阿古泰同样不肯示弱,一刀挥出,势大力沉,刀过处,留下残影无数。
“嘭!”
房当俊义的枪快,阿古泰的刀更快,刀光只一闪,便已重重地劈在了房当俊义的枪杆上,爆发出一声震天之巨响,阿古泰固然被震得身形微微一个晃动,可房当俊义却更是不济,只觉虎口一热,长马槊险些就此被震得脱手飞了出去,身形更是无法安坐马背,整个人一震之下,竟歪斜地向后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