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如此最好。”李显实在是懒得去看崔景脸上那跟哭一般难看的媚笑,吭了一声之后,便将眼神投到了明显带着不安神色的陈仁浩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道:“陈少尹该不会忘了本王先前的交待罢,如此长的时间过去了,陈少尹该不会还不曾找到那个报信的兵丁罢?”
“这个……”
李显的问话一出,陈仁浩脸上的不安之色立马便更浓了几分,支吾了一声,眼皮不由自主地便狂跳了起来。
“嗯?”
眼瞅着陈仁浩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显的脸立马便拉了下来,阴森森地冷哼了一声,一股子庞大的气势陡然便向陈仁浩压了过去。
“殿、殿下明、明鉴,下官,下官已找、找到了那、那人,且容下官这、这就去唤了来。”李显的气场乃是三世积累出来的,自不是陈仁浩这等人物能承受得起的,可怜陈仁浩好歹也属从四品下的高官,却生生被吓得浑身哆嗦不已,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好,就有劳陈少尹了。”
李显要的便是这么个结果,这一见陈仁浩如此说法,李显也就不为己甚,将慑人的气势收敛了起来,淡淡地一笑,一派随和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陈仁浩如遇大赦般地喘息着,一转身,脚步仓促无比地便奔向了不远处的值守兵丁,不多会,便领着一名身材壮实的衙役走了回来,紧赶着对李显一躬身道:“启禀殿下,这便是报信之人。”
“哦?好一条汉子,不错,不错。”
李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名衙役,笑呵呵地夸奖了一句道。
“小的严河见过周王殿下。”
那名衙役胆子似乎不小,当着李显这么位亲王的面,竟没有一丝的慌乱,所行的礼仪也极为到位。
“严河?这名倒是起得不错,孤听说此番是尔发现了大理寺的火情,并急报到了陈少尹处,可是如此么?”李显眯缝了下眼,一派闲聊状地问道。
“确是如此。”
严河似乎是个惜言如金之人,回答得极为干脆,却并没有作出详尽的解释。
“嗯,那好,孤还有话要问尔,严壮士便先留下好了,高邈,派几名弟兄好生陪着严壮士。”李显一派颇为欣赏状地打量了严河一番,而后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此言一出,一众人等的神色立马就古怪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二王断案(二)
“殿下,这,这怕是不妥罢?”
一听李显要将严河留下,陈仁浩的脸色立马就青了,结结巴巴地反对道。
“不妥?有何不妥的,哼,崔府尹,您的意思呢,嗯?”
李显面色一肃,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拘束不已的崔景身上。
“这个,啊,这个,殿下既是有事要问,人自是该得留下,下官并无异议。”
崔景当官能当到三品大员,自然不是一无是处的糊涂蛋,只一看李显这架势,又怎会不知李显留下严河绝对是别有用心,自不免担心会牵扯到自家头上,本心里是绝不想将严河留将下来的,可他更不敢当面得罪李显这个声威日渐显赫的亲王,左右权衡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留人。
“府尹大人,这怎……”
一听崔景这话摆明了是胳膊往外拐,陈仁浩可就急了,顾不得上下尊卑地便要出言反对。
“放肆,殿下面前有尔说话的份么?还不退下!”
崔景之所以留下人,怕的便是李显见怪,这会儿见陈仁浩居然还敢强辩,立马便火了,端起一把手的威风,喝斥着打断了陈仁浩的话头。
“是,下官告退。”
陈仁浩脸色变幻了几下,到了底儿还是不敢再强自出头,只能是阴沉着脸躬身退到了后头。
“殿下,此间事既了,且容下官暂且告退,殿下若有用得着崔某处,尽管派人传唤,下官定当全力配合。”眼瞅着大理寺马上就要成为是非窝了,崔景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的,一待陈仁浩应诺退下,他便有些子迫不及待地出言请辞道。
“崔府尹走好,小王不送了。”
李显此来只为了要陈仁浩交人,至于崔景这么个老滑头,李显本就无心跟其多套近乎,而今事情已了,自是不会多留其人,这便笑着挥了下手,示意崔景尽管自便。
“殿下留步,下官告辞了。”
这一听李显开口放行,崔景如获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丝毫不作耽搁,行了个礼,一溜烟地带着京兆府的兵马便撤了个干净,那等动作之麻利简直跟逃亡有得一比了的。
“严壮士还请在此稍待片刻,回头孤自会与尔详谈。”
李显在原地默立了片刻,似乎是在目送京兆府兵马的离开,实则却是在用眼光的余角观察着严河的神色变幻,立马发现此人自始自终都木然着脸,一派从容之状,心中的疑心自是更盛了几分,不过么,李显城府深得很,自不会带到脸上来,只是一派随和地吩咐了一声道。
“小的遵命。”
严河既不因被李显扣留而紧张,也不因李显出言随和而动容,毫无表情地躬身行了个礼,平淡地回了一句。
“嗯,那就这么定了。”
李显也没再多说些甚子,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而后,一转身,向大理寺衙门行了过去,待得行到离衙门口不远处时,李显放缓了脚步,侧头扫了紧跟在身侧的高邈,低声吩咐道:“高邈,尔即刻回府,让玉矶子道长来一趟,盯着严河,不得有失。”
“是,奴婢这就去。”
这一听李显说得如此慎重,高邈自不敢怠慢,也不敢追根问底,忙不迭地应了诺,急急忙忙地便领着几名亲卫纵马向周王府赶了去……
但愿是咱多虑了,若不然,乐子怕是要大了!李显愣愣地目送高邈纵马离开,而后又瞥了眼被凌重等王府亲卫隐隐围着的严河,苦笑地摇了摇头,一转身,抬脚便行进了大理寺的衙门,才刚转过照壁,立马便听到一阵大哗扑面而来,李显只一听,面色瞬间便阴冷了下来,脚步一紧,人已健步行进了大堂。
“殿下,下官等皆朝廷命官,圣旨并不曾有言要拘押我等,殿下此举怕是逾制了罢?”
“敢问殿下,我等所犯何罪,为何要遭拘押之罚?”
“殿下如此行事,我等不服!”
“此乃大理寺,非是殿下王府,何得私拘大臣,成何体统?”
……
大堂上,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吵吵嚷嚷地咋唬个不休,浑然不管李贤这个主审官已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场面显然已是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群杂碎!李显只听了几句便已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左右不过是一帮老滑头自恃有武后作靠山,不买李显的帐罢了,心里头的火气立马便起了,暗自咒骂了一声,大步走上了大堂的台阶,也不急着进堂,就这么面色阴沉地站在了堂口处,冰冷无比地扫视着一众喋喋不休的大理寺官员们。
沉默有时候比起语言来,要有力得多,此时显然如此,哪怕李显进堂之后,并无只言片语,可那等冰冷无比的目光一扫,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心里头却全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寒意,瞎嚷嚷之声就此不知不觉地低落了下去,不出片刻,竟至无声矣。
众人不吭气,李显也不开口,只是用锐利如刀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侯善业,直看得侯善业老大的不自在,不得不讪笑地站了出来道:“下官见过周王殿下。”
“嗯。”李显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甚至连个笑脸都不给,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便算是答了话,与此同时,凝视着侯善业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依旧是阴冷无比。
“殿下,这个,这个,呵呵,潞王殿下之意是要扣留我大理寺所有官员,此事怕是与圣旨不符罢,下官等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侯善业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审案的经验早已丰富无比,抗压能力自是不低,可不知为何,一接触到李显的目光,侯善业便有种吃不住劲之感,压根儿就不敢跟李显对视,低着头,一派忍气吞声状地解释了一番。
“是啊,周王殿下明鉴,我等乃堂堂朝堂命官,岂能非法拘禁,此与法理不合,下官等不服!”侯善业话音刚落,人丛中便有人怪声怪气地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就是,就是,岂能如此行事,我等不服!”
“没错,我等一道面圣去,请陛下主持公道!”
“对,走,走,走,面圣去!”
……
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先前是被李显的气势给压住了,自是谁都不敢胡乱开口,这一有人带了头,自是全都哄乱了起来,场面瞬间又到了失控的边缘。
一群不识抬举的混球,找死!被这帮子胆大妄为的官员这么一闹,李显是真的火了,高声断喝道:“亲卫队何在?”
“末将在!”
李贤的亲卫队大多在衙门外忙着布防,可李显的手下却大多集中在了堂下,这一听李显含怒断喝,刚调任周王府典军的王明远自是不敢怠慢,领着一众亲卫便冲到了堂前。
“王典军听令,未得令有敢过此线出堂者,杀无赦!”
李显大怒之下,手一伸,从一名侍卫腰间抽出横刀,就地一划,于身前拉出一道划痕,斩钉截铁地下了格杀令,此言一出,满堂官员全都傻了眼,原本乱哄哄的场面立马就此安静了下来。
“末、末将遵令!”
不止是堂中的大理寺官员们被李显的杀气震住了,便是王明远也被吓了一大跳,正自犹豫间,被李显阴森森的目光一扫,不由地便打了个哆嗦,哪还敢再多耽搁,赶忙躬身应了诺,指挥着一众周王府亲卫们就地布防,将并不算大的堂口堵得严严实实地,那等戒备森严之状一出,满堂官员立马全都噤若寒蝉了起来。
“你,站出来!”
一众官员们不吭气了,可李显却并不想就此作罢,手一抬,指向了先前躲在人丛中最先发出怪声的那名官员,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殿下,下官,下官……”
那名被李显指到的官员正是丘神福,他本想向左右规避一下李显的怒视,却不料其身旁的官员们动作比他要快了不老少,一见到李显手指了过来,全都闪向了两旁,硬是将丘神福给孤零零地暴露了出来,可怜丘神福无处可躲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尔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本就罪无可恕,咆哮公堂、公然抗旨不遵,更是死罪难逃,身为大理寺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孤岂能容你猖獗如斯,来啊,拉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孤即刻上本弹劾此贼!”李显明知道丘神福乃是武后的心腹之一,却故意不问其姓名,几顶大帽子一扣,毫不客气地便下了重手。
“诺!”
站在堂口的都是李显的亲卫队,这一听李显发了话,自是不敢怠慢,轰然应命之下,自有数名侍卫一拥而上,不管不顾地架起丘神福便要强行拉下堂去。
“殿下且慢动手!”
原本冷眼旁观着的袁公瑜见势不妙,自是再也稳不住了,忙从旁闪了出来,拦在了丘神福身前,高声呼喝了起来。
老东西,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嘿,就等你跳出来了!这一见到站将出来的是袁公瑜,李显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狞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二王断案(三)
袁公瑜官位并不算高,不过就区区从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罢了,可李显却丝毫不敢小视其人,只因李显很清楚面前这个看似糟老头的袁公瑜可不是个寻常人物,乃是武后座下四大金刚之一,尽管排名最末,名声远不及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三人来得显赫,可心狠手辣却丝毫不在前三者之下,当年位高权重的国舅长孙无忌便是死于此人之手,从最初的设计陷害到最后的逼迫长孙无忌自裁全都是出自袁公瑜的手笔,整个计划一环紧扣着一环,直到将长孙无忌生生逼上了死路,势力庞大无比的长孙无忌与诸遂良集团就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彻底灰飞烟灭,尽管其间有着其他三大金刚的通力配合,可袁公瑜才是这一揽子计划的真正制定人乃至执行人,不论其人忠奸如何,其智算精深却是不争之事实,实际上,武后之所以能掌控大理寺,靠的便是袁公瑜其人,换而言之,此人便是李显此番要重点铲除的对象,能激得其自行出头,打击计划便已算是成功了一半,着实值得李显暗自偷乐上一回的。
“袁少卿此举何意?莫非亦打算抗旨不遵么?”
眼瞅着袁公瑜站了出来,李显心头虽暗自振奋,可面对着这等狡猾多智之辈,李显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便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一顶大帽子顺手便扣了过去。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敢无礼非法。”
袁公瑜一听李显此言不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但却并不慌乱,略退了小半步,躬身行了个礼,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只是这话里却很明显地透着股反讽的意味在内。
“袁少卿乃老刑名了,小王也以为袁少卿当不致有无礼非法之举,只是小王却不明白袁少卿为何要阻扰小王奉旨办差,如不是蓄意抗旨不遵,那莫非是对小王有所不满么?”李显精明得紧,怎可能听不出袁公瑜那绵里藏针的话语,然则却一点都不在乎,浑然一派没听懂的样子,冷冷地瞥了袁公瑜一眼,步步紧逼地追问着。
“下官不敢,然则朝堂自有法度,非法之刑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大理寺这把火来得蹊跷,袁公瑜本人其实也不是太了解内情,更因着李贤兄弟俩来得太快的缘故,无法得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实也无法断明此事到底是不是武后下的令,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这才会怂恿着一众大理寺官员们跟李贤闹哄一场,试图以不合作的态度逼退李贤兄弟俩,从而赢得调整与喘息的时间,可却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敢如此断然行事,竟准备当众拿丘神福开刀,这可就超出了袁公瑜能接受的底限,毕竟丘神福乃是奉了他袁公瑜的命令行事的,倘若真被李显当众责打上一场,而他袁公瑜又救助无力的话,大理寺官员们的心怕是得就此散了,万一再被李贤兄弟俩来个各个击破的话,大势必殆无疑,这显然不是袁公瑜能承受得起的后果,此际,见李显如此咄咄逼人,袁公瑜的脸色立马便有些子阴沉了起来,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道。
“非法之刑?请恕小王愚钝,实不知袁少卿此言何指,还请袁少卿明言好了。”李显眉头一扬,一脸子疑惑状地看了看袁公瑜,一派惊诧莫名之状地问道。
李显摆明了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算是这样,袁公瑜也拿李显无可奈何,不得不正容应答道:“殿下明鉴,圣上旨意只言彻查,并无定罪之论,某等皆朝廷命官,配合二位殿下行事自是该当,然,若擅自拘押我等,却与礼法不合,某等自不敢奉此乱命,丘大理丞所言不过据实耳,岂可因言而降罪乎?”
“精彩,精彩之至!久闻袁少卿能言善辩,惜乎难得于朝堂上见袁少卿之锋芒,今日得见,小王佩服,佩服。”李显并未因袁公瑜的顶撞而动怒,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随手将手中握着的横刀丢给了站在一旁的侍卫,鼓着掌,一派欣然状地夸奖着。
“不敢,下官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面对着李显的夸奖,袁公瑜不单没就此放松下来,心里头反倒是更谨慎了几分,不动声色地逊谢了一句,精神却就此紧绷了起来。
“实话实说?好一个实话实说!”果然不出袁公瑜所料,李显面色突地一沉,原本的笑脸瞬间便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凛然无比地驳斥道:“父皇为何下旨彻查,不外因大理寺藏污纳垢,积弊已深,非彻查不得见清明,尔等不思己过,竟敢于宣旨之际大肆喧哗,姑且不论渎职贪墨等恶行,光是此条,便是大罪一条,丘大理丞当众鼓噪,挟持众官,妄图潜逃,其心当诛,本王打其板子,何过之有?袁少卿阻扰本王办差,莫非真要当众抗旨么,嗯?”
“殿下如此孟浪行事,请恕下官不敢应命,今殿下强要如此,下官阻拦不得,然殿下却阻不得下官上本,一切自由陛下明断是非。”眼瞅着辩不过李显,袁公瑜不得不将心一横,亢声强顶了一句道。
“袁少卿请自便,来人,将丘神福拖下堂去,重打三十大板!”李显压根儿就不吃袁公瑜那一套,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不顾袁公瑜的脸色有多难看,高声喝令行刑,此令一下,原本就架着丘神福的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诺之余,拖着瘫软如泥的丘神福便下了堂去。
“殿下,你,你,你……”
袁公瑜没想到李显居然真敢动手,登时便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嘴皮子抽搐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显压根儿就没理会袁公瑜,大步走到同样因没想到李显如此狠手而慌了神的李贤身旁,一拱手道:“六哥,外围防卫已办妥,请六哥明示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