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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无奈次子又被抓了去。如今家中长子需要人伺候,三子又十分年幼,全靠他一人养活全家。原本家中日子尚算过得去,到了今年,险些连口粮都食不起了。只要收拾出了一般的院子,租住给过路人。”

    “倘若二子平安归来,也就罢了,若是再有个闪失……我同那断了腿的李大郎聊过。他说若是二郎回不来了,他便去寻了死,到时候李三郎便是独子……可父子父子,不光有子,还有父啊!”

    谢景衣将筷子放了下来。

    “这凤平也是大县,许多年前,这里还曾经出过一位执掌后宫的宠妃。是以才有了凤平这个称号,又因为离得京城不远,更是人多繁华之地。”

    “李家服役如此频繁,这凤平县令是逮着一只羊薅毛薅到死啊!怕不是收了那黑心钱,叫那李家给谁顶了徭役。”

    柴祐琛点了点头,“这其中重重差别,县衙官员可操作的地方有许多,归根到底,苦的还是那些最最寻常的百姓;高堂之上,那些人又何尝不知晓?为何无人提及?”

    “左右士子们都高高在上的,不光是他们自己个,身边之人,也无人需要服役,便是族亲,也自有地方官员庇佑,捡了那轻活去做,又怎么会当真体会到寻常人的疾苦。”

    柴祐琛说着,目光看向了远处。

    谢景衣的窗棱是打开的,坐在这小楼里,能够看到凤平城的夜色,灯火遍野,分不清楚到底是那天上的繁星,还是那花楼上的夜火。

    不管换了谁来看,都得夸上一句,严觉治下有方,凤平城简直就是小东京!

    可若是再往远处看,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天才刚刚擦黑,那边便成了一片死寂。不是没有活人,而是有的人,点不起灯。

    “严觉依托身后家族势力,在凤平县卖官,这些你看过许师爷的账册,应该一清二楚。他那个师爷,也是他父亲明码标价买来的。他一个凤平县令,手底下的人,简直堪比开封府尹。”

    “便是行那单双数,都能整出两套不重样的换着来。凤平富人中,流传着一种择活费。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谁给的钱多,来服役的便能分到轻松的事,甚至不用来。”

    “那些不知道其中门道的,服了一遍又一遍的。富户乐得如此,贫苦百姓没有读过书,且不说上告不上告,他们连役法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否该他们家服役了,都分不清楚。”

    谢景衣听着,伸出手来,拍了拍柴祐琛的肩膀,然后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柴祐琛一愣,别扭的说道,“做什么去?”

    谢景衣嘿嘿一笑,“道理谁都明白,只要有那账册在,严觉便逃脱不了了。你觉得倘若你是严家人,该如何是好?”

    “御史台有内鬼,烧掉账册,然后造出被人偷走的假象,自此无证据可依,逼迫我自动离开凤平县。许师爷好赌,欠了钱被人追债,严县令大公无私,将其赶走,不想小人怀恨在心,以假账册相污蔑,岂料天道昭昭,恶有恶报,追债之人不慎将其打死。至此,此事终了。”

    “要不,内鬼无力力挽狂澜,于是遣人告诉严觉,将所有罪责一并背上身。家族撇得一干二净,严觉成了被弃的卒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天亮之前,这个故事便会有结局。倘若没有……”

    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那我只能说上一句,所谓五大家族,也不过是废物而已。”

    柴祐琛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可不是废物……要不然的话,上辈子小皇帝的新法,也不会推行得那么艰难。

    谢景衣说着,拽着柴祐琛朝着门口走去,临到门口,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来凤平,是想要亲眼的瞧瞧,平民百姓有多苦,才能够更好的知道,上辈子我们哪里对了,哪里又错了。”

    “那些士子,高高在上的,读了几日书,便以为自己懂了民间疾苦,所做的变革,既能够让国库有钱,又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你觉得,上辈子的自己,这是那些人之一。”

    “所以,在杭州的时候也罢,到凤平来了也好,你想要设身处地的去感同身受。这样虽然好,但你也不必矫枉过正,没有一次新的变化,不伴随着痛苦的。”

    “哪怕是我想要变得瘦一些,都是要以苛刻自己为前提。倘若同情在你心中站了上风,那么你在制定法则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偏向他们,偏向更多,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很正常。”

    “但你不是普通的人,成就大业,也不是同情心就可以的。而是平衡。饼就那么大,你非要从富有的人嘴中抠出来,给穷人吃,那么就先要做好,富人同你拼命的觉悟。”

    第293章 耽误睡觉

    谁都知晓,严觉案不过是一个引子。

    这个引子没有了,黑羽卫能够在一日之类,找到另外一个这样的引子。

    这一切,不过都是在为小皇帝的新役法铺路。

    简而言之,百姓可以用钱来买劳役,你给国库缴税,便可以留在家中安心种地了。然后官府再拿着这些税钱,来雇人服役。

    大陈现行的役法有问题,谁都知晓,可先皇执政多年,官员都已经习惯了无错便是有功的中庸之法。谁又愿意做那出头的钉子,挑起这么一个没有办法收场的烂摊子!

    没有愿意做的事,便是黑羽卫要做的事。

    严觉便是脓疮上恰好被扎破的那个小洞,伤口从这里撕开,挤出脓来,然后结痂。

    不一定一次就能够治好,可若不治,就不会好。

    “悲天悯人的,不是丞相,是活菩萨!我们需要做的,就只有最简单的几个字,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谢景衣认真的说道。

    柴祐琛松开手来,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谢景衣认真的行了个礼。

    “多谢谢三逆耳真言。”

    谢景衣轻轻的叹了口气,“柴二,这辈子不会再发生崔敏案了。”

    柴祐琛身子一震,惊讶的直起了身,“你都知道?”

    谢景衣“啊”了一声,“你的上辈子,我也在其中。”

    见柴祐琛眼眶有些泛红,谢景衣猛的拍了拍胸脯,“哈哈哈哈,是不是觉得我简直就是人间行走的观世音菩萨,就差拿个净瓶插根柳了,看看我对你多么的仁慈!若换了别人,还不是哪里最痛扎哪里!若论扎人的本事,谢嬷嬷我称第二,孰敢称第二?”

    柴祐琛无奈的拱了拱手,“多谢谢嬷嬷的不杀之恩。”

    谢景衣摆了个平身的高傲姿态,她倒是想把下巴戳到人头顶上去,奈何身高实在是不够,令人扼腕叹息。

    柴祐琛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等谢景衣反应过来,他一把拽住了谢景衣的手,朝着门外行去。

    刚行没有几步,见到过路人惊讶的眼神,柴祐琛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一看谢景衣一身玄色少侠模样,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在旁人眼中,他这可不是小鸳鸯出门去,倒像是一对契兄弟。

    柴祐琛并没有松手,契兄弟便契兄弟,只要是谢景衣,又有什么关系?他柴二郎还在乎这个?

    ……

    夜渐渐的深了。说是小东京城,但这里到底没有到不夜城的地步,渐渐地,歌声停了,再过一阵子,连灯火都变得零星起来。

    温暖的风从耳边吹过,撩起了谢景衣背后的头发,那头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飘到了柴祐琛的脸上。

    谢景衣刚想动,就感觉一个大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柴祐琛从袖笼里取出了一根簪子,替她将头发挽了一起。

    趴在不远处的关慧知瞧了,捂了捂眼睛,她们来严觉家附近的屋顶上,已经趴了许久了,光是听屋子里人打呼噜的声音,她都要听得腻味了。更别提旁边那两个让人夭寿的,光是趴在那儿,都让人眼红。

    有那么一瞬间,关慧知都想着拔剑而起,赶走那对狗男女。

    柴祐琛绾好了发,压低声音说道,“你不通武艺,别动别掉下去了。”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重,像是秤砣一样,只有压垮,滑不动。”

    柴祐琛有些心梗,今夜斗嘴,他屡战屡败,他将这一切,都归因于谢景衣同意了,回京城之后早日嫁给他这件事上。

    大概是太过高兴,让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来了!”

    三人立马收敛了心神。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便映入眼帘,那人显然是县衙的常客,门房一打开门,马便径直的冲了过来。严觉的房门一下子便开了,他看上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膀大腰圆红光满脸。

    鼻头圆圆的,两侧都猩红猩红的,在鼻子下头,还长了一颗痘,灌了脓。

    谢景衣头一遭嫌弃自己的好眼力,瞅见了这么一个恶心吧啦的人。

    严觉草草的披着外衣,打着呵欠,“二哥怎么大半夜的来了?”

    那人愤怒跳下马来,对着严觉就是一个耳光,“废物!你干的好事,家族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我们严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你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严觉被他打得有些发懵,“二哥?许师爷已经死了,账册迟早要找到的。”

    “你知道什么?账册现在已经在官家的桌案上了!御史台的柴御史,早就进了你凤平县。你还在这里醉生梦生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弟弟啊!”

    那人说着,对着严觉又是一个耳光,打掉了他一颗牙。

    严觉变了脸,激动的一抖,身上的衣服掉了下来,“不可能,许师爷才死了两日,御史台哪里有那么快!而且……”

    “闭嘴,我还骗你不成!被黑羽卫那个老贼摆了一道,他给了御史台一本誊抄本,自己个把原本递给官家了。如此便罢了,还隐忍不发,等到我们……总之闹了天大的笑话,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家中对你已经有心无力,你好自为之。”

    那人说着,翻身又上了马。

    严觉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那人的靴子,“二哥,咱们乃是一母同胞,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啊!”

    那个被称作二哥的人,伸出手来,掰开了严觉的手,“咱们家的祖训,你不要忘记了。吃严家的,喝严家,命都是严家的,一荣俱荣,一损止损。”

    他说着,扬起了马鞭,绝尘而去。

    谢景衣有些索然无味的看着下头的场景,唉,人生真是无趣,连这劳什子家族的反应,都在她铁嘴神算谢嬷嬷的预料之中。

    这哪里月黑风高看办事,简直就是来看自己个写的戏!无趣!

    她说着,站起了身,“喂,把这胖子抓了吧。万一今儿个夜里,畏罪自杀了。上吊罢,咱明日懒得解绳子,喝毒药吧,懒得剖肚子,跳河吧,肥头巴脑的捞起来费劲。”

    严觉一个哆嗦,抬头看去,只见屋顶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他认识,乃是凶名远扬的齐国公府二公子,如今的御史台小阎王。

    另外两个,穿着黑色的锦衣,蒙着面,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他大声惊呼,“来人,有贼,抓……”

    话还没有说完,一根套马索便甩了过来,直接将他给吊了起来。

    院子里一下子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火把以及拿着佩刀,不知所措的衙役。

    正在这时候,门口冲进来了一队人马,其中一个官员跳了下来,对着屋顶上的三人拱了拱手,“柴御史,凤平县隶属开封府,严觉贪腐买凶杀人一案,官家有名,交由开封府审理。还请柴御史……”

    谢景抽出腰间的佩剑,唰的一下,斩断了那套马索,只听得嘭的一声,一个重物坠落在地。

    “耽误小爷睡觉。”她说着,跳下了屋顶。柴祐琛无奈的跟着跳了下去,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你也不怕摔断了腿”,柴祐琛小声说道。

    谢景衣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我才不怕呢,我知道有人会接住我,对吧,关小哥!”

    第294章 进宫前夕

    时间一晃,明日便是谢景音要进宫的日子了。

    届时,谢景音便要坐上宫中来接的小轿,从此之后,不再是被唤作谢阿音,而是谢美人了。

    翟氏这些日子心情起起伏伏的,连谢景衣此前去关慧知家小住了一段时日,都只是抱怨了几句,便放过了。

    京城近来连绵多雨,晨早起来,不是折了芭蕉便是断了杨柳,让人十分的惆怅。至于闹得沸沸扬扬的免役法,也就只有谢景泽回来用晚食的时候,会提上几句。

    雨淅沥沥的下着,谢景衣站在门口知跳脚儿,蓑衣上的水,一股一股的往下流,前头的刘海被打湿了,一缕一缕的贴在头上,不用照镜子,谢景衣都知晓如今自己个丑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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