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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白泽双眸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影:“伏羲设阵压制了神镜的力量,雏云山是伏羲阵的阵眼,他避开三界追杀,精心布置多年,如今唯有集合神镜,也就是天道的力量,才能彻底毁掉伏羲残魂。”

    “天道还能制住伏羲吗?”

    “……能。”

    “那它为何还不出手?”

    白泽沉默片刻,含糊地说:“我不能离开卷轴,那个方法行不通。”

    青流吐出几个字:“锁龙术。”

    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法术,威力由施法者的能力决定,像白泽这般强大的神兽,施法成功便可以锁住世间任何生灵,但锁龙术需要献祭一整条龙,代价惨重,因此甚少有人使用。

    白泽摇头:“锁龙术施法需大量龙血做引,穷奇和饕餮的血勉强可以代替,但以他俩现在的伤势,取血无异于杀了他们。”

    龙血。

    白圆想了想,拍拍穷奇的身体,问道:“乖龙的血是不是存在你那里了。”

    “咳,对。”

    穷奇抬眸,将储物空间的桶装龙血取了出来。

    十几桶暗红色的液体用装矿泉水的大水桶储存,整整齐齐摆放在白泽面前。

    白泽微讶:“这些是,龙血?”

    白圆说:“上次乖龙袭击杂货店留下的纪念品。”

    龙血有了,白泽凝重的神色并没有好看多少,他仍在犹豫着什么,迟迟不肯行动。

    青流轻声提醒:“再晚一步,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良久,白泽咬碎了牙,提气控制龙血以卷轴为中心铺满了后院,嘴里念出锁龙术的法咒。

    院中浓郁的血腥味呛的白圆喘不过气,不得不将头埋到穷奇身上,躲开周围的气味。

    过了一段时间,满地龙血渐渐蒸发成气体,凝聚成团缓缓渗进白泽脚下的卷轴。

    白泽与烛龙大战的伤势还未痊愈,施法结束后身体有些站不稳,趔趄了一下,随后抬脚离开了卷轴。

    洁白的画纸浸成了血红色,伏羲若有若无的讽刺之语偶尔传入人们耳朵。

    “锁龙术能维持两个小时左右,圆圆,”白泽顿了顿,握紧手中铜炉,压抑着心疼挤出了几个字,“你跟我去雏云山。”

    白圆愣了,不解:“去雏云山做什么,我又帮不上忙。”

    “不,现在,只有你能帮忙。”

    秦棋趴在地上,胸口猛地鼓动两下,睁大眼睛道:“你不能去!”

    “我……”白圆意识到了什么,很奇怪,冥冥之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独自入深渊换得天下安定,仿佛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她无心抵抗,甚至对预想中自己惨烈的结局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唯一难舍的就是那些爱她至深的人——她爸爸,以及,秦棋。

    白圆抿了下嘴唇,将脸朝向秦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小白,别去,我求你了。”秦棋不祥的预感愈来愈重,他感觉白圆一走就会是永别,慌乱地坐起来,恢复成人形抱住了白圆,“别去,我带你离开这里,他伤不到我们的。”

    白泽无力地闭了闭眼,活了不知多少年,头一回感觉自己如此没用,郁结之气堵在胸口,着实难捱。

    “你说过会陪我,你说过的,不能骗我。”秦棋几乎是抽噎着在说话,他内伤外伤遍布全身,却依然用紧实的力气死死揽住白圆,像溺水之人抱住求生的浮木,死也不肯放手。

    白圆下巴搭在秦棋肩上,任由他抱着,她看到了青流和白泽脸上的绝望。

    院子里的人都在吊着最后一口气赌一个未知的明天,来杂货店的仅是伏羲的□□之一,他们却已经束手无策了。若他日伏羲的阴谋得逞,不只杂货店的人,所有人都会遭殃,天下将永无宁日。

    没想到她也有做救世主的一天,从知道爸爸的身份是白泽后,她就有种预感,自己的存在是带着某种使命的。

    白圆嘴角的笑容扩大,泪水蓄满了眼眶,拼命忍着不让泪珠滴落,她哽咽着劝秦棋:“爸爸又没说我回不来了,你,你着什么急呀,就知道吓我。”

    “不要去。”秦棋不肯撒手。

    “我就去看看,你放心,遇到危险我一定第一个跑。”

    “我跟你一起去。”

    白泽说:“不行,锁龙术恐有意外,你得留下来与饕餮一起看守伏羲。”

    “老子凭什么替你们守!”秦棋双眸猩红,“天道没了与我何干,我本就是凶兽,天下怎么样关我屁事,我只要她活着。”

    白圆拥住他,哑声说:“秦棋,我很喜欢现在的世界。”

    秦棋抽噎:“可我只在乎你。”

    “等我回来,相信我,爸爸不会让我有事的。”

    白泽沉默转身,隐去了眼角两滴清泪。

    第78章

    秦棋双臂钳紧了怀中人, 仿佛要将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身体。

    始终不吭声的饕餮慢吞吞地开口:“我与你皆背叛过他, 以前尚有活命的可能,如今除了依靠天道, 别无他法。”

    “闭嘴。”

    “秦棋,让我去吧。”白圆心里的痛苦不比他轻。

    秦棋口中混合了血沫,终是妥协了, 哀泣道:“你必须回来,不然, 我死都不会放过白泽。”

    白圆错开秦棋满面的不舍与悲怆, 随白泽踏上了前往雏云山的路。

    屋外寒风第一次刮进了后院, 扫过一张张泪痕敷面的脸, 留下料峭寒意。不知何时钻了空隙飞进院子的枯叶随风摆荡, 于空中打着旋翻滚, 独一片叶子, 没有伴侣,最后卷着孤寂落于地面。

    近来风波频起, 店里唯一会关注日期的白圆也很少看日历了, 无人发觉,今日竟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商业街旁边的大商场晚上有跨年活动, 冷清了半个月的街道再次热闹起来,行人裹着冬衣哈着冷气相伴上街,而街道末尾的杂货店却出了奇异事故。

    这间在网上小有名气的店铺现在一片狼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地震, 救援人员接到群众电话赶到现场,清理掉碎石杂物,发现店内仅剩两面破了洞的墙壁,没有人的踪迹。

    时间紧迫,白泽带着白圆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山巅广场。

    广场地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符咒,数百名傀儡沿着脚下符咒的纹路围出几圈人墙,与白圆之前猜想的一样,守阵的人里真有四个熟面孔——当初天师比斗的评审天师以及消失多日的宋道人。

    白泽对付伏羲尚有一战之力,何况这些没有灵识的傀儡,他仅用一刻钟便扫清了山顶障碍,牵着白圆慢慢落于涂满广场的符文中心。

    看来伏羲手下的王牌与守护神地的妖怪神兽相比,还是略有不足,不然他不会只留一些人类与山神的躯壳守阵。

    站定后,白泽取出青流交予的铜炉,往炉中注入法力,时间一分一秒淌过,铜炉几乎吸食了他所有力气,在体力不支倒下前,铜炉周身拂过一抹金光,炉身光芒四溢,从白泽手上飞了出去。

    炉子体积在半空膨胀了几十倍,而后轰然坠地,端立于二人面前。

    炉中径自燃起明亮的火焰,火舌在风的助力下摇曳狂舞,灼热的气流扑到了白圆脸上,却没能赶走绝望的悲凉。

    “爸爸,我究竟是什么人。”白圆听到自己平静地问出了心底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

    白泽惊世绝艳的脸上写着数不清的无奈和沧桑,他叹了不知多少气,闷在胸腔的郁气反而越凝越多,索性不再理会,如实道出原委。

    “当年伏羲为了逃避天定轨迹,不惜与天道交战,他背后还有一些不甘心就此陨落的神明。陨落并非弑神,他们的下场是天命轮转,世界运行的结果。这些远古上神天生神格,横行三界数万年,也该够了。有天道相助,那场战役不算惨烈,伏羲落败,随众神一道去了,而那缕残魂的存在,天道一直都知晓……”

    白圆忍不住插嘴:“它知道为何不阻止?”

    白泽微微仰头,似在透过云层看清那主宰三界的天,“因为天道也无力阻止,天道与天地同在,天地有形,法则无形,于是天道有形亦无形,神镜是天道有形的一面,它想天下安宁,于是有了三界神镜,无形的是天命,管世间万物顺其自然,伏羲残魂的存在是天命默许的,它存在的意义或许是为了助力新世界的诞生。”

    “而你,圆圆,你是天道两种形态争执妥协后的产物,四百年前神镜降世,而你作为天道分出的一抹灵识借由我的心头血化形,后以人类躯体诞生。如今神镜一方处在劣势,你的选择关乎三界未来。”

    “如果,我不愿意牺牲呢。”得知身世的真相,白圆内心出奇的平静,低声道,“算了,我是作为人类被养大的,怎么可能不愿。”

    她由维护人间的白泽抚养,以人类之躯降世,天道终究是眷顾人间的。

    “圆圆,对不起。”

    “爸,照顾好自己,别与秦棋斗,我不想见到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出事。”

    “嗯,我听你的。”

    白圆展颜微笑:“我需要进炉子吗?”

    白泽嗓子颤抖到难以成声,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他放在心头的宝贝。

    踟蹰许久,白泽攥紧拳头,微微点了下头:“由神镜分出的铜炉会将你炼化成精魂,融入符咒,你的意识就是伏羲的结局。”

    “爸爸,再见。”

    “……再见,我的,宝贝女儿。”

    白圆闭上眼睛,还好,不疼。

    熊熊炉火瞬间烧尽了属于人类的躯体,她终是没能跨过这一年。

    一束暖光穿破雏云山上盘旋不去的阴云直入九天,而后洒落人间各地,白泽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吼,震荡山河,足令天地动容。

    终于,一切尘埃落地。

    山海店破败的后院内,秦棋恶狠狠地盯着困住伏羲的卷轴,忽见白卷上的龙血像有了生命,在卷轴上翻滚跃动,随后溢出到地上,从卷轴里飘出一股黑烟,夹着不甘的吼叫,带着所有的阴谋野心消散于空气中。

    “他们成功了。”秦棋低语。

    说完这句话,他便寸步不离守在后院,等着那人履行承诺,平安归来。

    苦等一夜,新年的阳光照进历经重生的杂货店,白泽脸色灰暗地回来了,一个人,回来了。

    秦棋面无表情,瞳孔中酝酿出山雨欲来的阴影:“她去哪里了。”

    白泽沉默。

    “她人呢!”

    后院躺着店中所有人,仙草生效,狸花、狡还有于光清醒了过来,知晓事情的经过与秦棋一道守在这里,此刻见白泽的反应,明白了结果。

    空气中涌动着难言的哀怆与悲痛。

    天寒不利于狸花和狡的伤势,青流昨夜架起火堆供它们取暖,白泽对秦棋的质问无动于衷,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火苗,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回忆着谁。

    “你他妈快把她还给我!”秦棋痛苦地低吼,疯了一般掐住白泽的脖子,“还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白泽终于有了回应,脸上挂着苦笑:“她的魂魄随伏羲残魂一起消散了,碎成无数残片散落世间,要在茫茫众生之间寻齐她的魂魄,我该怎么找。”

    秦棋死死捏住白泽的脖颈,咬紧牙关决然道:“只要她能回来,无论耗费多长时间我都会找。”

    于光苦涩道:“那么多魂片,该怎么从孤魂野鬼中分辨出来,又如何防止野鬼吞掉……”

    秦棋瞠目欲裂,如同困兽般绝望,同时又在不断逼自己相信还有希望:“你闭嘴,我能辨出她的味道,她会回来的。”无助地松开手,双膝弯曲跪在地上,绝望已经淹没了他。

    后院的火堆蹦着火星,狸花忍不住了,张嘴就哭。离火堆最远的小黄突然起身,离开了睡着的饕餮身边,慢慢走近那令纸人惧怕不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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