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姜泠还有些发愣,接着就听姜照说道:“玄鸣,以后你就跟着公主吧。”
“是,玄鸣遵命。”
“等等,父皇,你不是说只让儿臣挑一个吗?儿臣已经挑好了,你刚刚也答应了,”姜泠紧紧地盯着姜照,颇有几分护食儿的姿态,“您可不准反悔。”
姜照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穆衍,这也能算得上是暗卫?耐不住阿泠心善,留在昭阳宫帮她解闷也无妨。
玄鸣是他早就挑好的暗卫,虽不说身经百战,但武功颇为不俗,跟在阿泠身边也有几年了,如今由暗转明,倒也不算太过破格。
“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姜照斜了她一眼,“挑他可以,一年后的暗卫晋级考核,他若是能拔得头筹就留下,若是不行,你可别怪朕换人。”
阿泠瘪瘪嘴,还想再争取一下,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穆衍倒在地上,被血浸透的衣袍在石板路上留下一片刺目。姜泠只能先应下,连忙道:“都听您的,父皇您忙吧,儿臣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去亲自谢恩。”
说完她指挥着宫里的小太监把穆衍抬起来,又怕他们笨手笨脚碰到伤口,索性指着刚到手的玄鸣道:“你背着他,小心些,不要伤到了他的腿。”
玄鸣:“是。”
姜照:“……”
望着一行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姜照捏了捏眉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暗卫营费尽心思培养的杀人利器,怎么就乖乖的给她做苦力去了?
不过阿泠做的倒是极聪明的,习武之人的力气的确更大,清除人体构造,举止小心,自然不会让他的伤势再次加重。
姜照眼底带笑,想起她早上说过的话,脸色也跟着柔和不少。他们的阿泠,到底还是懂事的。
一阵冷风吹过,枯寂的枝丫随之晃动,震落了几片叶子。
“把他的底细再查一遍,三日后朕要看到。”姜照冷声说道。
玄卯稍稍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穆衍是秦朗带回来的,他的案卷单独存放,连他都没资格查看,若说其中没什么猫腻,玄卯自然是不信的,单是这些年秦朗对穆衍的照顾,关系绝非一般。
他立刻跪下道:“启禀皇上,穆衍的身份的确存疑,微臣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他的案卷,这也是微臣之前为何百般阻挠,不愿让他伺候公主殿下,他的身份……”
姜照眉头微微凝起,不悦道:“没有他的案卷?秦朗呢?”
玄卯道:“秦教头有要事在身,不在宫中。”
姜照冷笑一声,满是威严的目光扫过玄卯,似乎能够轻而易举的看透他的心思,玄卯掩在铁面下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低着头不敢再应声。
“起来吧,”姜照抚了抚袖口,看也不看他一眼:“外头的风的确是有些凉了,出去查证的时候,别忘了多添件衣裳。”
.
昭阳宫。
穆衍被安置在榻上,尚未清理的衣袍染红了一片,惹得姜泠频频皱眉,眼底带着几分焦灼。
前世穆衍被赐下来的时候完好无缺,伤情想来许是没什么大碍,可姜泠只眼睁睁的看着便觉得无法承受,更不知他前世又是怎样一番凄惨状况。
暗卫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他们培养暗卫的方法极其残酷,内部争斗不断,穆衍这身伤来得也蹊跷,怕是没少受委屈。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红菱引着王太医到了。他先是看向姜泠的脸色,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昨夜殿下又没休息好,难道西域进贡的安神香没有效果?”
红菱在路上念叨了老半天,总催着他开一副方子,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公主殿下最不喜喝药,每次生病偷偷倒掉的汤药不计其数,太医院为此可没少费心思。
姜泠摇摇头:“我没事,王太医,你先给穆衍瞧瞧,他的腿受伤了,你可一定要把他治好。”
躺在榻上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身形修长匀称,样貌倒也称得上清秀,只是此刻他的脸色惨白,身上的肌肉紧绷,小腿被乱七八糟的包扎着,不断的沁出血色,情况十分糟糕。
王太医下手捏了捏他的骨头,揪着发白的胡子摇摇头:“伤的不轻也就罢了,还没调养好就敢强行运功,简直自寻死路。”
姜泠心神一紧,又见王太医诊了脉,直叹气道:“真是胡闹,若不是底子好,可就真没救了。”
“王太医,”姜泠眼巴巴的看着他,“您倒是快救他呀。”
王太医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发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最后随手抄起了剪刀,在穆衍的腿上开始比划。
姜泠的小脸止不住的发白。
剪开染着血的袍子,露出伤疤密布的血肉,伤口深可及骨,姜泠忍不住小声惊呼,眼中满是不忍。王太医说道:“殿下先出去吧,这里脏。”她这样的小公主的确不该看到这些。
姜泠摇摇头,搬凳子坐在榻前,目光紧盯着他手中的剪刀,白着小脸提醒道:“王太医你动作快些,穆衍他又流血了。”
王太医:“……”
第4章
刺骨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浓浓的疲惫感遮掩了他的感官,穆衍知道这是身为暗卫的大忌,但他已经无法控制,甚至连想要动弹一丝都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清醒的意识正渐渐被黑暗吞没。
脑海中闪过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他好像亲身经历过,可记忆深处却没有半分痕迹。
他看到城下的尸山血海,染血的战旗迎风高悬,看到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他竟剑指龙袍,质问皇权,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但停留最久的画面,却是一间漆黑阴冷的密室。
密室中的少女瘦得不像样,安静又乖巧的躺在榻上,听到外面的声响,她费力的抬起头看过来,一双漂亮的水眸格外亮。
“外面阳光好么?”她露出了笑,“我都好久没晒太阳了,你背我出去好不好?”
她明明是笑着,可每一个字都让他心中十分难受,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心神有些恍惚,那是公主吗?
可公主殿下明明不到十岁,住在最奢华的昭阳宫,又怎么会沦为密室中的阶下囚?
那些陌生的人又是谁?他明明从未见过……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笼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冥冥之中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诸多画面一闪而过,刺骨的疼痛再次袭来,冰凉的刀刃在他的身上划过,他绷紧了身子下意识的运功反抗,脑袋却被人重击,闷哼一声,彻底昏了过去,身上绷紧的肌肉也随之缓缓放松。
王太医满意的点点头,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掌,捻起银针顺利的刺入穴道,斜眼看向小脸发白的姜泠,无奈道:“殿下别看了,这里有老臣,不会叫他出事的。”
姜泠漂亮的水眸中满是不信任,盯着他小声嘀咕道:“王太医,你打他做什么?打死了怎么办……”
她自然是信任王太医的,从小到大,昭阳宫传召来的太医十次有九次都是他,就连父皇都信任他非常,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可刚刚他甩手而出的一掌,怎么看都不像是治病。
“殿下这……”王太医无奈道,“老臣手底下有分寸,若是不打晕他,他这心神始终不安,身体太过紧张,伤口很难止血,银针也扎不进去,反而是影响了他的伤情。”
姜泠听得似懂非懂,被关在绿池苑那两年,她闲得无聊翻了不少书,其中不乏医书药典,只是从未用过。
王太医伸手揭开穆衍的衣袍,目光扫过上面的伤痕,稍稍一顿,捋着胡子道:“殿下这次该出去吧,男女有别,千万莫污了您的眼睛。”
见状姜泠也不多待,起身乖巧道:“穆衍就拜托给您了,王太医你可一定要治好他。”
王太医颔首轻笑,目送着她离去,谁知她踏出门口却又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水眸弯弯的看着他:“王太医,若是把他治好了,我就把那副东璧采药图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馋它好久了。”
东璧采药图是前朝名画,原本是在姜照手中,后来姜泠小小年纪师从大家,在水墨丹青上展露天赋,宫里的名画基本上都到了她这儿。
前世她对待这些珍藏颇为爱惜,谁也不舍得赠予,到最后也不知白白便宜了谁。
王太医愣了一下,随后满口应下,高兴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公主殿下倒是细心得紧,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那副图他的确是馋了许久,行医之人又有哪个不敬大名鼎鼎的医圣李东璧?
安顿好了穆衍,姜泠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一些,就连红菱送来的苦汤药都乖乖的喝了,这才恍惚觉得有几分真实感。
初冬的风已带了寒意,她风寒刚愈不敢再出门,索性翻出几本书,靠在榻上解闷。
红菱指挥着小太监把新添的火盆挪进来,暖意瞬间灌满了房间,她犹豫着走过来,说道:“殿下,天气早已变凉,这轻纱的床幔并不挡风,可要换成丝绸的?”
天气越来越凉,床幔前些日子就该换了,因她总是半夜睡不安稳,这才拖到如今。
姜泠心中微顿,想了想道:“不用了,床幔还能透光的轻纱,至于挡风,用丝绸挡住四周的窗子就是了。”
“殿下这法子极好。”红菱眼前一亮,立刻着人去办了,姜泠捧着书靠在榻上,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前世种种浮上心头,轻易挥之不去。这一世她不愿再重蹈覆辙,总要改变些什么。
陈家历代手握重兵,深受姜氏皇族信任,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私下里藏着怎样的野心?她不会让他得意太久,无论如何她都要亲手揭开陈高恪的真面目。可大周以男子为尊,纵然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也只能恪守礼仪深居后宫,想要插手前朝事务根本不可能,除非有皇兄的帮助。
大皇兄姜擎年仅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常年住在东宫,如今年十三,已初入朝堂了解政务;二皇兄姜堰待她最为亲厚,比她大一岁,如今也快十一了,还在上书房念书,不过他认识的人很多,跟很多世家子弟都能说得上话。
两个皇兄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件事到底隐秘,无法对他们提及太多,姜泠想了想还是暂且歇了找他们帮忙的心思。
陈家在朝中根基稳固,贸然出手试探只会打草惊蛇,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必须谋求周全才能出手。
忙活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王太医终于帮穆衍处理好了伤口,又行了两次针疏通经络,保证穆衍不出三日就能醒来,姜泠才肯放他离去。
眼前的穆衍不过十三四岁,双眸紧闭,惨白的脸上带着青涩,这副模样对姜泠来说十分陌生,她更熟悉的是那个永远都站在她身后,有着强大力量,永远都不会受伤,不会流血的穆衍。
他很少露出真容,总是戴着一张黑铁面具,因为那是属于每一个暗卫的荣耀。
他也很少说话,冷冰冰的抱着剑可以站一天。
姜泠零零散散想起来好多事情,恍惚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不讨她喜欢,当初又是为什么非要赶他走呢?
是陈高恪。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涩意,成亲之前,陈高恪说他不喜欢穆衍,有他在,一定不会让人伤了她,哄着她将身边的外男全都散去,一点点让她亲手剪去羽翼。
再回想起来,前尘种种,全都是被所谓的一颗真心蒙蔽,愚不可及。
“你要快些好起来,”姜泠望着他青涩的脸庞,小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穆衍,你答应过要背我去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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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昏昏沉沉的过去,姜泠照常早早醒来,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了会儿书,天色才大亮。
外面飘起了小雪,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倒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盐,白得发光。她倒是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妙处,狂风骤雨也未必令人憎恶,这份令人摸不清的鲜活劲儿叫她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期待。
“殿下可要作画?您许久未曾动笔了呢。”红菱笑着提议道。
“改日吧,”姜泠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思绪却是越飘越远,“红菱,把挂在书房里的东璧采药图摘下来吧,让人送到太医院,交给王太医。”
“阿泠不是最喜欢那副画,怎么突然要送人?”一道温润的男声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笑意,“往日你可最是舍不得那些宝贝。”
听到这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姜泠愣了愣,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二哥!”
“跑出来做什么,你身子这么虚,还想再病一场?”身材修长的少年笑着将她推进房中,随手关上了门,看向红菱的眼中带着几分不悦,“天气骤然转凉,最是容易生病,你们怎能容许公主房门大开,直面寒气?再染上一场风寒,看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红菱立刻跪下来请罪,姜泠连忙道:“二哥,跟她们无关,是我自己想看。”
“等你这病好利索了再说,”姜堰接过近侍手中的食盒,亲自探了探汤盅的温度,“我吩咐御膳房熬了些进补的甜汤,你趁热喝了,这几天决不可往外跑了。”
姜泠心中一暖,连忙应下:“我知道的二哥。”
“知道昨天还缠着父皇乱跑,小心再染了病,天天都要灌苦汤药,”姜堰斜她一眼,目光扫过红菱,眼底含着笑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要送画给王太医,我记得东璧采药图可是出自前朝苏大家之手,你最喜欢不过。”
姜泠手里的字画珍藏极多,乃是朝野皆知的事,但也没谁敢不长眼的从她手里抢。他这妹妹又一向护得紧,将字画主动赠予旁人更是从未有过。
对上姜堰好奇的目光,姜泠笑着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王太医帮了我一个忙,我见他对这幅画馋得紧,索性做主赠予他,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于我。”
“父皇怎会舍得怪罪你?”姜堰笑着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黯然,“王太医医术高超,赠予他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可惜了,你二哥我也对这幅画馋得紧呢。”
“二哥?”姜泠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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