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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赵不尤温声道:“莫怕,我们已解开了这局。”

    张择端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是官家下旨,叫我清明正午去画虹桥之景??”

    张用又笑道:“他是要记下这经天纬地之奇局。清明那天,他也在虹桥附近?”

    “嗯。我当时在虹桥上忙着记四周景象,朝西南头望过去时,一眼望见官家身穿便服,站在十千脚店楼上窗内张望,他也瞧见了我。那时我才醒悟,那神仙降世是他安排??”

    赵不尤忙问:“他身边有何人?”

    “宰相王黼、直学士蔡攸和太尉梁师成。除此之外,桥上两岸还有太师蔡京、太傅杨戬、枢密郑居中、太尉高俅、应奉局朱勔、右相李邦彦,他们都身着便服,藏在各处??”

    张用笑起来:“哈哈,他们原本是来共赏这盛事奇景,却不想这条妙计糟乱到这般,连那银帛天书也被人篡改。”

    梁兴道:“那篡改天书的,恐怕是宋江手下某个兄弟。”

    冯赛叹道:“这计策说来极高明,原该隐秘行事,为何要这般大张声势,生出这许多祸患,牵连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性命?”

    张用冷笑:“这便叫自命不凡、好大喜功。”

    顾震也叹道:“这计谋若是专差一谨稳之人,暗中一力做成,哪里会旁生出这无数枝节?”

    赵不尤沉声道:“异论相搅。”

    张用问:“什么?”

    “本朝惩于晚唐五代皇庭衰微,大权旁落,天下割据纷争,自太祖立国之后,便极力分散政、财、兵权,不许任何重臣独掌大权,各自分离,又互为辖制,更让谏官不必据实,可风闻言事、弹劾大臣。到真宗皇帝,更直言‘异论相搅’之法,鼓舞大臣之间各执异见、彼此争论。此法优处在于,可防独断专权,群策群力,共谋良策。不论宰臣或政令,均可指摘其短、修补其缺,使政事日趋于善——”

    冯赛点头叹道:“朝中大臣若个个都能一心为公,此法倒真是千古良法。只可惜,公心难持,私心易胜,再加之意气用事,争论便非争论,而是争权夺势、彼此倾轧。”

    张用笑道:“所以,这一个‘搅’字极贴切。争到后来便是乱搅,你搅、我搅、他搅,搅到后来,便搅成了一锅乱粥。”

    赵不尤叹道:“五十年新旧法之争,便是如此。”

    梁兴摇头惋惜:“官家设此梅花天衍局,却不敢信任何一个大臣,便将一桩事拆作十件差事,叫他们各自去做,如此一来,自然难顺难合。”

    张用笑道:“更有那些搅事之人。”

    赵不尤再次叹道:“郑居中为搅乱蔡京,分出了一只假梅船。邓雍进则是用董谦替换丁旦,去搅乱蔡攸。蔡京、蔡攸父子不和,蔡攸又派朱阁夺走耳朵和珠子,以搅乱其父。”

    梁兴愤愤道:“高俅因我在金明池争标伤了梁师成的颜面,故而特地陷害我,让我上那船去坏童贯的事。”

    张用笑说:“还有个想搅,却没搅成的杨戬。他死之前,想坏梁师成的事,却没坏成。李彦接了手,打算继续去搅。”

    顾震忧烦起来:“官家设了这局,如今搅成这般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陆青轻声叹道:“天地清明,道君神圣。此局不成,他自然会再造新局。”

    冯赛叹气:“天下却受不得这般一搅再搅。”

    诸人一时间再无可言,尽都沉默起来。

    这时,房舍那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紫衣内监大步走来,身后跟了两个小黄门。

    那内监走到近前,尖声道:“圣旨到!传赵不尤、冯赛、梁兴、张用、陆青即刻进宫面圣!”

    五、垂拱

    赵不尤五人随着那内监,由东华门快步进宫,来到垂拱殿。

    这垂拱殿是偏殿,是天子退朝之后,与重臣议事之所,赵不尤也未曾来过。走进殿门,踏着光洁青石砖,来到殿前。赵不尤抬头看到匾额上“垂拱”二字,心中不由得一叹,垂拱者,垂衣拱手,无为而治。这些年,官家不断更张法条,朝令夕改,屡屡骚动天下,何曾垂拱无为过?

    朝廷诏令,原本有祖宗法度,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各司其职。一道诏书,中书起草后交门下;门下若觉不妥,可封驳退还;门下核准过,才交尚书省发布。当今官家却兴出御笔诏书,不经三省,径直发布,违逆者以“违御笔”论处。朝廷之法,由此大乱,又何曾念及垂拱二字?

    他们踏上御阶,走进殿中,那内监在前头恭声禀奏:“皇上,汴京五绝到了。”

    赵不尤五人俯身叩拜。

    丹墀之上传来一个和煦之音:“平身。”

    赵不尤谢过恩,起身抬眼一看,官家头戴黑冠,身穿绛纱袍,微斜着身子,坐在御榻之上,面色丰润,目光清亮,比往年所见,越发温雅雍逸。

    “你是牙绝冯赛?你是斗绝梁兴?金明池争标朕见过你。你是作绝张用?秘阁书楼是你营造?嗯,心思奇巧,胜过乃父。你是相绝陆青?嗯,气韵不俗。”

    官家一一和声问过,忽而略提高些声量:“你们五个勘破了朕的梅花天衍局?不尤,你来说,这局如何?”

    “神思高妙,却暗藏祸患。”

    “哦?有何祸患?”

    “此举稍有不慎,一旦泄露,必将招来邻敌之怨,恐反致不测之祸。依臣愚见,竭神谋外,不若全力固内,为国以道不以谋。若凭谋略便能强国兴邦,当年苏秦、张仪纵横之术何等高明,六国却因之而亡。秦国之胜,胜在力,而非胜在智。力强则敌生畏,内固则不忧外。”

    “我大宋从未如此富盛,有何可忧?”

    “方腊东南兴乱,岂非大忧?其罪虽当诛,其情则可恕。”

    “谋反狂徒,有何可恕?”

    “若非花石纲困民已极,方腊区区一漆工,不过匹夫之暴,几个弓手便能擒拿。然东南之民,闻风响应,数日之间,集众数万。究其因,可罪者不在民,而在政。”

    “童贯已夺回杭州,方贼乱军指日可灭。此忧一除,还有甚忧?”

    冯赛略一犹豫,随即奏道:“皇上请恕草民愚狂。这些年来,商法屡更、条令频换,商者手足无措,市井物价腾乱。国库日益富,而工商日益窘,竭泽之鱼,何可为继?”

    梁兴也亢声言道:“军政废弛,荒于训练。为将者,视兵卒如仆役,任意驱使殴责,行如商贾,只知牟利;为兵者,衣粮常扣,营房常坏,温饱尚且难济,岂能扬武奋勇?强敌一旦入侵,百万禁军恐怕只如沙垒纸堡,奔逃不及,何可御敌?”

    张用含笑扬声:“皇都艮岳奇,天下草木惊。宫中爱精奢,民间竞浮华。”

    陆青也朗声道:“一纸括田令,万户尽哭声。朝为己田欢,暮因官税愁。”

    官家那润洁面色越听越沉暗:“民间若真是如此惨戚,为何朕一无所闻?”

    赵不尤忙道:“百官只知佞上,朝政唯见壅蔽。陛下只见库藏日丰,岂知钱从何来?”

    “你们所奏,我已知晓,但事有缓急,辽国眼见得将亡,此时不谋燕云,若被金人占去,何时可复?”

    “一来金人未必可信,二来东南方腊之乱未平。”

    “朕设此局,正为北制大辽,南灭方腊。”

    “皇上用意虽妙,却施行不当,加之枝节横生,枉送了许多性命。”

    “谋大事者必捐小节,朕一举解五困,一朝得永宁,赔几条性命,又有何惜?”

    “孟子云:‘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发心于义,则归于义;发心于仁,则归于仁。陛下爱苍生,则苍生爱陛下。陛下忍于杀,则苍生亦忍于杀。”

    “大胆!”旁边那内监尖声喝道。

    赵不尤见官家也面色一沉,他却不能不言:“陛下所用之人,大多不惜人命、唯求己荣。即便这梅花天衍局五处皆胜,却也助长奸邪残狠,从此,人人皆可以天下国家之名,妄杀无辜、谋求私利!”

    “此理朕岂不知?只是眼下这局,行至垂成,朕召你们来,是要你们替朕完成此局,以利我大宋。不然,那些人岂不是枉死了?”

    “墨子云:‘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此人若危及天下,杀之可也。仁者却只敢言存天下,不敢道利天下。若道利字,处处皆有利,少一人便少一张口,便可为天下省一人饭食,如此,人人皆可杀,杀之皆有利,以利治国,实乃以利乱国、以私害民。”

    “不尤!”官家陡然喝道,“朕召你们来,是替朕出力,而非说书。”

    “陛下若不惩治滥权妄杀之徒,臣虽死不敢从!”

    其他四绝也齐声道:“虽死不敢从!”

    官家面色泛青,怒瞪着五人,待要发作,却未发作。恼了半晌,才缓和下来:“朕便应允你们,等这梅花天衍局事成之后,必会一一查办,绝不容情,只是,你们定要替朕完成此局。”

    第十二章 收局

    朕乃昊天上帝元子,为大霄帝君。

    愿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

    ——宋徽宗?赵佶

    一、跛足

    赵不尤找来赵不弃一同商议。

    他不愿温悦、墨儿、瓣儿再卷进这乱局,便邀了赵不弃到十千脚店楼上吃茶说话。

    赵不弃听了那梅花天衍局,先是惊住,继而怪笑起来:“这??这??这!这果真是,宫中偶落一瓣梅,人间雪乱万里风。”

    赵不尤叹道:“这便是为何,君王极得慎言慎行,随口一句闲话,到宫外便是一道圣旨,不知会演化出多少灾苦祸难。”

    “如今怎么办?”

    “那几方人都已知晓海上之盟,这局已行到这地步,此时罢手,已经太晚,只能继续。”

    “咱们这边事头倒也轻简,将那香袋设法递送给高丽使便成了。”

    “但又不能让他觉察,我们知晓其间内幕。”

    “那便得寻见那个跛子。”

    “嗯,我也在想此人。他原是高丽留学士子,从吹台跳落诈死,从此隐迹汴京。他自然极小心,要寻见不易。”

    “不过,他一定在苦寻那香袋。”

    “眼下难处便在此,如何叫他偷抢回去。”

    “冷缃!”

    “朱阁之妻?嗯??”

    “那天这跛子去孙羊店,从金方手中得着香袋,出来时被朱阁的手下撞倒,香袋也被偷走,他自然在四处找寻朱阁。他若查出朱阁身份,必会去朱阁家。朱阁已死,他自然会逼问冷缃。”

    “只是,不知冷缃是否愿意相助?”

    “不怕,你将香袋给我,我去说服她。”

    赵不尤从袋中取出一个布包,那香袋裹在里头。赵不弃伸手接过,虽裹了许多层,里头那腐耳臭气仍极冲鼻。

    赵不弃掩鼻丢到桌上,叫店家拿来张油纸,又密裹了几道,这才勉强掩住臭气,装进了自己袋里。

    他笑着问:“那珠子也在里头?”

    “嗯。”

    “这么说来,这珠子是北珠,只有女真部落那海边才产,我们该早些想到。好,我这边去寻冷缃。哥哥放心,保准替你做成!”

    赵不尤下楼目送他离开,这才回到书讼摊上。

    墨儿刚替一个人写完讼状,笑着说:“我将才见二哥骑着马,飞快过去了,他在马上唤了我一声,等我抬头,他已跑远了。不知又赶什么趣去了。”

    “他去办事。”

    “仍是那梅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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