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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太阳下山前回。”小彩蝶不懂,“天这么冷,总不会在山上过夜。”

    夏淳一想也是。

    主仆两面对面坐着,宋嬷嬷老远领着人送水进来。大冷的天儿,老远看到桶里热气飘出来,夏淳忽然问了小彩蝶一句:“咱们府上各院你该不会都有熟悉的人吧?”她是知晓小彩蝶在周家挺吃得开,只是不知到什么程度。

    小彩蝶抓了抓脑袋,她成天瞎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也不知该怎么说:“都有关系不错的姐姐,许是觉得奴婢年纪小吧?大家伙儿都挺乐意跟奴婢说事儿。”

    “后院儿也认得人?”

    “有啊,”小彩蝶点头,“后院看门的婆子是奴婢三姨娘家婆母,管事跟奴婢家里也有点儿沾亲带故,大家都还挺熟的。怎么了啊?姑娘要偷偷出门去玩儿么?听说正月十五花灯节可热闹了,姑娘要出去,奴婢可以帮忙的啊!”

    夏淳看着宋嬷嬷进屋,缓缓站起身:“没有,就问问。”

    小彩蝶‘哦’了一声,被宋嬷嬷一瞪,吐了吐舌头风风火火地跑了。

    宋嬷嬷近来都是贴身伺候夏淳,梳洗也她亲力亲为。夏淳如今也习惯了,由她伺候着梳洗打扮。翻动着妆奁,夏淳随手挑了一根玉簪子,好奇问:“嬷嬷可知这个是什么玉?”

    宋嬷嬷本还怕她听到周卿玉相亲会伤心,此时看她还没心没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酸:“这个啊,羊脂白玉。”见夏淳挑起了眉,她于是笑道:“姑娘可别小看这簪子。就这一根,拿到典当铺,没个三四千两拿不下来。”

    夏淳‘哇喔’一声,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宋嬷嬷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以为首饰能给她点信心。于是没忍住将妆奁的首饰都拎出来,夏淳问哪个,她都要给估个价。虽说她说得也并非标准,但宋嬷嬷见多了好东西,眼力是有的,大差不差。

    等这一通介绍下来,夏淳抱着妆奁眼睛都在放光。

    宋嬷嬷忍不住笑了:“姑娘若是精神了,不若来用些吃食。鲜肉锅贴是胡师傅一大早做得,刚出锅,还新鲜着呢。不若趁热吃点?”

    夏淳抚了抚头发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随宋嬷嬷去用早膳。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老娘有好多钱!

    第四十六章

    周家的马车天没亮就出发了。马车刚出京城,东边才露出鱼肚白。周卿玉端坐在马车里, 神色冷冷清清。前面一辆马车里是周卿玉的马车, 落后一辆则是温氏。下人和护卫随马车同行,凌云凌风也各自驾马一前一后护着。

    正月里也算是深冬, 冷得厉害。今日虽未降雪,但厚厚的积雪阻滞道路仍不能通畅。前头似乎有人铲雪, 周家的马车见渐渐行进不动, 加入了铲雪的行列。

    少傅在拧着眉头掀车帘粗浅地看了一眼,便低头翻看起手中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方才通畅。只是周家的马车赶到白马寺之时, 天边已然大亮。温氏虽不算笃信佛祖, 但也算虔诚。见苏家人似乎没到,率先领着婆子丫鬟去前头进香。周卿玉打发了护卫随行护送,自己则先随小沙弥去厢房歇息。

    白马寺是京城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 大康最富盛名最懂佛法的和尚云集于此。周家来得不算早, 此时满寺的善男信女,正在前头排着队等进香。周家人不必久后, 周家每年捐赠大笔的香火钱,温氏到了前殿自有人引她去见主持。

    苏家人是在辰时刚过到。护卫率先开路,苏家人浩浩汤汤进了庙门。

    不愧是武将之家, 苏皖相亲, 苏家几房的兄弟都来护送。此时一水儿身高腿长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哥儿护着家中女眷,看得温氏极周家一众都愣了半天。

    定北王妃刘氏生得一幅黑状的模样,六十岁上下, 眉间一抹碧青的抹额,眉目狭长,英气勃勃。似乎在西北疆场见惯了风雪,脸比较粗糙,比京中贵人之家的老妇人要落拓许多。不过许是常年习武之故,老王妃精神叟烁,格外硬朗。

    苏皖的父母仍在西北疆场,苏皖是随祖父母回京议亲的。先前苏皖随家中婶娘去周家,今日来相看,自然是定北王妃亲自来。

    温氏愣了一愣,扶着下人的胳膊匆匆下去迎。

    老王妃脚步稳健,说话字正腔圆,老远就听到中气十足的笑声。她走得飞快,不必人扶,两步一上前就扶住了温氏。在老王妃看来,温氏当真是柔弱如水一般的女子。见人未语先笑,眉目清明,气度温婉却清正,心中不由连连点了头,十分满意。

    婆母这般,教养的儿子品性自然不会太差。

    老王妃离京久,在西北多年,却也是听闻过太子少傅周卿玉是当世大才。只是名声这等事儿没见过本人之前都是半真半假的。少傅有才之名传的远,年过二十三却不娶妻之事也是人尽皆知。苏皖今日要相看,自然得相看的仔细。苏家阳盛阴衰,姑娘就这么几个,自然得看得仔细。于是乎,就有了今日一大家子出动的情形。

    苏家公子一个个人高马大,此时站一排,瞧着还颇有威慑。温氏愣了几下,挽着老王妃的胳膊便往偏殿去。苏皖跟在最后头,难得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朱砂花钿,钗环耳铛,样样顶着京中最时兴的样式来。

    许是不大习惯京中贵女长裙,哪怕她刻意去学,也有些违和之感。更何况她本是个习惯了大步走的,此时故意小碎步,走起路来瞧着十分别扭。

    苏家兄弟们在一旁瞧得一个个都直捂眼睛,也是别扭的不行。奈何周家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出言提醒她的,瞪眼挤眉的,格外热闹。

    温氏眼角余光瞧得分明,不由被逗笑了。

    老王妃见她这一笑,知晓今儿这事八.九不离十。

    “咱们先去厢房说说话,”温氏嗓音也温婉,听着叫人如沐春风,“郡主小人家,不如去后山坐坐。白马寺的后山,雪地红梅,景儿颇不错呢。”

    苏皖脚下一顿,不由错愕,她才来,不进去喝杯热茶?等发觉袖子被兄弟们扯了扯,她顿时回过神,知晓温氏这是在叫她去见周卿玉。于是没忍住老脸一红,蚊子嗡嗡似的应了声,而后红着脸随周家下人去后山看梅花。

    苏家的公子们倒想跟去瞧瞧,毕竟这周卿玉大名鼎鼎。他们一早听说,心里可好奇了。只是被老王妃利眼一瞪,俱都摸着鼻子笑得讪讪。

    老王妃看温氏教养,温氏何尝不在看苏家的家风。如今一瞧,这家堂兄弟亲密无间一团和睦是做不来假的。温氏虽喜欢有才貌美的姑娘家,此时因着苏家人这做派,对苏皖那点相貌不美的芥蒂倒是消了。

    离了长辈视线,苏皖提着裙子的手就放下了,走起路来也自然了许多。

    出了园子,白马寺的后山是大片的松竹。皑皑白雪覆盖下,露出苍翠的色泽,瞧着很有几分冷冽彻骨之感。周家的下人将苏皖引到后山的入口便不再进一步,屈膝行了一礼后丢下一句‘郡主慢行’便转身离去。

    苏皖看了眼漫山的红梅,想着里头有谁在,脸不由一红。

    周卿玉真的太俊了!!

    捂住怦怦跳的胸口,苏皖拎裙子的手又翘起了兰花指。她抿嘴努力憋出一抹含蓄的笑,小碎步地往后山小路走去。不知何时偷摸追上来的苏家兄弟们瞧着她突如其来的走姿,瞠目结舌地差点没把舌头给咬断。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有一刻钟之久,苏皖终于在后山的一座凉亭里发现了要找的人。

    只见银装素裹的雪山之中一个冰玉雕成的公子垂眸煮茶,那人穿着玉色的袍子,白狐裘,鸦青的睫羽在清透的脸颊上映出两团青黑。他眉眼清隽,气质出尘,唇如朱,美如画。漫山的红梅在他身后盛开,夺不去他眉眼之中那抹清冷凛冽不可侵犯。

    苏皖倒吸一口凉气,比上次临水微醺,更叫她心神荡漾。不仅苏皖,偷摸跟在苏皖身后的苏家兄弟也是吃惊不已。这是真人?

    沙沙的踩雪声响起,周卿玉眼帘微抬,一双幽沉如墨玉的眼睛。

    苏皖一瞬间有些自惭形秽,仿佛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不配映入那位公子的眼帘。她拎着裙摆的兰花指微僵,略显造作的脚步也顿住,有点不敢往前走。

    凉亭里的公子复又低下眼帘去,素手轻动,茶香袅袅。山间静谧的冷意安抚了苏皖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同手同脚地走到凉亭下。

    少傅心里有几分复杂,微微弯了弯嘴角,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坐。”

    苏皖耳廓烧得通红,又同手同脚地走进凉亭。一阵山风吹过,一阵浓烈的香粉气息扑鼻而来。少傅握着茶壶的手一顿,眉眼及不可见地闪过一丝阻滞。抬眸的瞬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似的为苏皖斟了一杯茶。

    清新的茶香在凉亭中满开,微苦,十分宜人。苏皖挑了个离周卿玉最远的凳子坐下。周卿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苏皖不爱茶,她只爱酒。但家里人觉得一个姑娘家整日跟个酒鬼似的不像样,这段时日根本不允许她沾酒。不仅如此,老王妃耳提面命,不准她在周家人跟前露出分毫。苏皖捧着苦涩的茶,此时只觉得若是日日跟周卿玉相伴,不喝酒只喝茶也是可以的。

    两人一人烹茶一人饮茶,似乎相安无事。

    苏家的兄弟们蹲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只觉得辣眼睛。少傅实在是太仙了,哪怕坐着不动都衬得他们家妹子仿佛一个土疙瘩。他们哪怕日日嚷嚷着妹妹真美,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苏皖真的是太黑了。那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她的牙齿白。

    “你们觉得能成么?”苏家大兄头疼,“我怎么觉得妹子这么磕碜呢?”

    其他兄弟们摇头,都是一脸沉重。

    “再看看吧,妹子那娇羞的样子似乎看上了人家。”

    “是我我也看上了。”

    “……”

    ……

    左右不管如何,这一日的相亲还算顺利。用罢斋菜,周家与苏家分别,两家人面上都是带着笑。老王妃见孙女一幅神游天外的傻样,就知道对方公子差不了。上了马车老王妃就问了苏皖,苏皖除了娇羞之外还颇有些惶恐,总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公子。

    孙女这没出息的样子,她不由叹口气:“没什么配不上的,你且站直了腰。”

    轮到周家这边,温氏见儿子反应淡淡便多问了一句。

    周卿玉只说了一声:“可。”相貌虽不算美,人也有些笨拙,但胜在眉眼清正,尚算听话。若是娶进府中,应当不会无事生非。

    温氏听他这么说,心就放下了。

    马车回到周家,天已经擦黑。少傅去老夫人院子陪祖母用了晚膳,匆匆回了玉明轩。

    回来之时夜幕早已深沉,玉明轩灯火通明。少傅脱了狐裘进屋,四下里寂静无声。他心中有些奇怪,平日里夏淳那丫头见到他,早就该从角落里扑出来。怎地又不在?还是说又睡着了?心下犹疑,他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内室。

    内室里,果然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少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弯了弯嘴角,提腿走过去。夏淳满头的乌发松开,如流水洒落,铺在软榻上,蜿蜒地落在地毯上。少傅弯腰在看了一会儿,倾身将人搂起来,冰凉的脸就这么埋进了睡着的人脖颈之中。

    夏淳被冰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漫着水雾的眼渐渐清明,夏淳拨开在她耳根轻啄的人的脑袋,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回来啦公子~”

    少傅心中一软,低低应了声:“嗯,我回来了。”

    “公子,听说大康正月十五花灯节十分热闹。我长这么大没看过花灯,”夏淳弯着眼角,艳若桃李的脸仿佛花在少傅的眼中盛开,“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

    周卿玉心下涌动着什么,他箍着怀中人的腰肢心情有几分莫名的低沉。他凝视着夏淳的眼睛,眉眼深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须臾,他似是做了什么羞耻的决定似的,脸颊微红地捧着夏淳的脸颊,缓缓俯身,覆上了她的唇。

    浅尝辄止,他难得温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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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大康有挂花灯猜字谜的传统, 民间便称呼元宵节为花灯节。花灯节在大康朝这片土地上有上千年的历史, 是大康百姓心中最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起先只是百姓们为哀悼去世的亲人寄情花灯,点燃一盏以慰亡灵, 到后来朝代更替,花灯节渐渐从祭祀亲人演变成少年少女花灯以赠梦中人, 互诉衷肠的节日。大康的花灯节更是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未婚男女在这一日可不必顾忌礼教不必在意矜持, 可在花灯节这日将亲手扎成的花灯赠予心怡之人。若心怡之人接受了这盏灯并回赠,则表示两人两情相悦。双方亲眷若不反对,便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换言之, 这是除七夕以外, 大康百姓心中最为认可另一个情人节。

    厚雪未融,风吹在人身上还是彻骨的寒,但街道两旁的积雪早已被铲除干净。街道上车水马龙, 杂耍, 高跷,形形色色人摩肩接踵, 商贩走卒沿街叫卖。少男少女带着各异夸张的面具,每人手提一盏花灯,嬉笑着穿街走巷。各处都张灯结彩, 热闹非常。

    夏淳带着帷帽, 看不清眉眼。窈窕的身形被厚重的狐裘遮得一丝不剩。只见她一手提着兔子花灯一手抓着少傅的衣袖,跟在少傅的身后东张西望。

    少傅今日似乎特地装扮过。金冠玉带,鹿皮长靴, 显得宽肩窄腰,身高腿长。一身玄色绣金纹的长袍外罩一件镶狐毛边儿藏青披风,行走间衣摆猎猎,潇洒又高贵。清隽的眉眼,风神玉骨的模样,一身清列出尘的气质,凛冽不可侵犯,人群中格外的鹤立鸡群。下了马车,他牵着夏淳卜一出现在人前,就叫周遭霎时间鸦雀无声。

    周卿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大喜欢街上嘈杂的环境。但回头睇了一眼帷帽都挡不住兴奋的夏淳,难得她会开口要求,他于是只能抬脚先行。

    凌云凌风俩绷着千年不变的冰块脸,一前一后地隔开拥挤的人群。

    凌风一马当先地在前,一面护着两人一面冷着脸开道,以防不长眼的趁乱扰了主子的雅兴。周卿玉不似寻常世家公子哥儿,他自小便自律勤勉,极为难得有这等闲情逸致陪人出门逛花灯节。凌云则紧跟其后,一边拎着糕点面具等琐碎杂物,一边凶神恶煞地隔开跟眼瞎了似的扭脚栽倒层出不穷往少傅跟前撞的姑娘们,顺便被她们幽怨的眼神给瞪穿脊梁骨。

    小彩蝶和宋嬷嬷也跟了出来。

    宋嬷嬷负责护着夏淳,莫叫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彩蝶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淳身边,圆溜溜的杏眼儿左顾右盼,正捂着嘴小声地给她讲着花灯节上的趣事儿。

    说来,今儿这还是夏淳自穿到古代来破天荒地一次出门行动。

    不得不说,人,当真是一种忘性大的动物。见惯了现代全世界各国各种热闹盛典精彩集会魔幻表演的纨绔,在快一年的古代无聊生活的磋磨之下,跟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连小彩蝶给她讲的什么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她也听得热泪盈眶!

    ……特么这就是自由的味道么?对不住,太久了,她都快忘记了。

    夏淳一面热泪盈眶一面竖着耳朵去听各处的说话声儿。

    走着走着,她的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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