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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长宁领了她的情,点头表示听到了。等秦潇走远了,齐岸睁开眼睛,躺着没动。

    长宁也没搭理他,等水花翻了一刻,找了个碗把药倒出来,用布巾垫着递给齐岸,“喝了再睡吧。”

    齐岸端起药碗,也不怕烫,就这样喝了,喝完又趴回去,一句话不说,就跟哑了似的。长宁只得主动开口问,“你要和我回京吗?”

    齐岸缓缓地吐了口气,反问她,“你要回去吗?”

    “回啊,”长宁看着炉子底下的火发呆,“我这样的身份,在这里是个麻烦,既会让他们束手束脚,要是被敌人发现,更是添乱,还不如在京中守着等消息。”

    齐岸却说,“我不回去了。”

    长宁也不意外,只说,“那你和潇潇说清楚,不然等她发现你阳奉阴违,你在军营的日子估计会不好过。”

    “我留下来不是为她,”齐岸声音很稳重,他说,“我只是受够了京中的尔虞我诈,也厌烦了一家子的勾心斗角。”

    “这里也许会有危险,但是这里也很简单。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为的就是家国天下,现在只不过是换一个方法继续。”

    “我想留在这里,陪着这里的将士,等着大郢让四海臣服,再无强敌来犯的一天,等着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一天。”

    “长宁,你自己回去吧。”

    长宁捂着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她说,“好,我自己回去。”

    秦将军毕竟更老辣些,就算是敌人狡猾,层层布防遮挡,他还是从他们身上刮了一半的粮食下来,但是两军也兵戎相见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整个大郢的边界气氛突然就紧绷起来,士兵日日训练,夜晚兵器都不离手,时刻准备着迎接敌人来犯。

    但是敌人突然又安静下来,就像之前的水火不容只是一场幻觉,但谁也没掉以轻心。

    长宁自来此,只在第一天和秦将军点头致意,此后再没见面,这一天却突然有小兵来唤她,说是秦将军有请。

    于是长宁便知道,她该离开了。

    秦将军是个冷硬的军人,不苟言笑,行走坐卧间皆带一股迫人的气势,他身着一身铠甲,面容刚硬,身板挺直,坐在案前捏着一封文书细看。

    长宁挑了帘子进去,才发现数日不见的秦深也在此处。

    她对着秦将军行了个长辈礼,叫道,“伯父安好。”

    秦将军抬头看她,面上稍微柔和了些,对长宁道,“长宁,此处简陋,委屈你了。”他吩咐秦深,“给长宁看座。”

    长宁坐下,秦深站在她背后,比她高出许多,手虚虚地搭在长宁肩上,长宁有些紧张,秦将军必定一抬头就能看得到。

    他却低下头,又捏着那份文书,问长宁,“长宁正是好时候,可许了人家了?”

    “要是不曾,回京就该挑个好夫婿,早早成亲方好。”

    第56章

    秦将军是个长辈, 身份至此, 再加上本身性格, 极少对别人的私事指手画脚, 更遑论是关心长宁的婚事了。

    他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文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这只是一份来自许久未见的长辈的挂怀。

    秦深已是几天没说过好觉,此时眼下青黑,面脸疲惫,神色也有些恍惚, 他一手搭在长宁肩上,手心滚烫,重重压在长宁肩头。

    长宁只是盯着秦将军看的那份文书出神,秦深却先开了口,他道,“爹,长宁……”

    秦将军抬头瞟他一眼,秦深没有收回在长辈面前略显轻浮的左手, 却换了个称呼, 他道,“秦将军。”

    秦将军重新低下头, 声音冷淡道,“说。”

    “长公主的婚事皇上已经暂且搁置不谈,一切由长宁自己选择, 况且她今年才十八,就算再等两年也不迟。”秦深缓了一下说,“我也尚未成亲,秦将军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强人所难。”

    秦将军没说话,长宁也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问长宁,“长公主是何意?”

    长宁伸出右手,轻轻地覆在秦深搭在她左肩上的手,声音虽轻但坚定地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虽然现在还没到时机,但我愿意再等等,等一个我自己选择的结局,不管会发生什么。”

    “不管会发生什么?”秦将军重复一遍,意有所指,抬起头看着她。

    “不管会发生什么。”长宁毫不犹豫地说。

    秦深头痛得简直要炸开了,他勉强支撑着,听着长宁和秦父来来回回地重复一句话,听的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但仍是心中惴惴,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拱手道,“秦将军诸事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长宁就快要回京了,却还未曾领略过此处的风土人情,我带长宁在此处转转,不走远,就在军营附近。”

    秦将军看都没看他一眼,道,“你起热了,让军医看看,别影响军心。”又说,“离长宁远些,别染给她了。”

    这便是允了他两人离开了,长宁却没动,她看着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文书,说,“我看伯父拿着这文书半天了,一直不曾展颜,要是不是什么军机大事,可否借我一观,也许我能为伯父分担一二?”

    “不是什么大事,”秦将军道,他倒是不曾犹豫,“你就在此处看,不要带出帐外就可。”说着他把文书合上递过来,隔着一个书案长宁去接,秦将军的手却突然碰到了叠起的一摞文书,哗啦一声,文书整摞翻倒在地,秦将军手中拿着那册不知何时也滑落,混在其中再找不出踪迹。

    长宁俯身去捡,秦将军却翻捡出一册,递到她手中说,“一时手滑,好在还记得是哪一册,不然找起来就麻烦了。”

    他温声说,“不必拘束,此处等别人来收拾就好。你坐着吧,不着急,慢慢看就是。”

    长宁一顿,伸向另一册文书的手转了个方向,接过秦将军递过来的,轻声说道,“谢谢伯父。”

    书册上写的是关于整顿军队和清肃管理的想法和建议,很多条,密密麻麻的,字还写得很丑,挤在一起难以辨识,长宁只看了两眼就失了兴趣。

    她把文书还回去,对着秦将军说,“我带秦深去看军医,就先告退了。”

    “去吧。”秦将军吩咐秦深道,“去和厨子说一声,今日宰只鸡给长宁炖汤喝,这里风沙大气候干,让他多放些清热去燥的药材。”

    秦将军看着长宁道,“这几日你消瘦了不少,军营清苦,委屈你了,再等几日,等安定下来后让秦潇护送你回京。”

    长宁点点头,牵着秦深的手腕领着他出了军帐。

    等他们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脚步声也听不到,秦将军才弯下腰,从地面散落的文书里捡起一封,赫然可见和长宁方才看到的一样的封皮。

    他没有打开,只是把它放在书案最中央,看着它出了会儿神。

    一身坚硬的铠甲支撑着他,让他即便是坐下也一直挺直腰背,像一棵永远不会低头的高大松树,即便是屹立于无人造访的山林,也永不俱风霜严寒酷暑。

    众人看他遥不可及,知他高不可攀,知他不容接近。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石头,就连此时看着这封信都不会有多少表情。却还是下意识地保留一份内心的柔软,给秦夫人,给长宁,也给——

    秦深。

    “你起热了,”长宁踮脚摸了摸秦深额头,有些烫手,和他手心滚烫的温度相差无几,“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现在难受吗?”

    长宁微凉的手贴在他额头,又软又凉,就像是滚滚夏日里额头上落了一块碎冰,秦深眯起眼睛,蹭着长宁的手。

    他没有听到长宁的话,但是快要沸腾的脑子依然让他自制力下降,就算知道不该,他还是没忍住,搂着长宁的背把她揽入怀中。

    长宁没有拒绝,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安慰道,“好了,知道你难受,等军医看过喝了药,再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秦深低着头,额头蹭着她的发鬓,喃喃道,“我想你了。”

    长宁眼中一涩,喉间几乎是立刻哽咽了,她红着眼圈道,“我也好想你啊。”

    不过是几天没见,不过是隔着半个营地的距离,已是相思难熬,思你成疾,要是——

    秦深听了这话却勾唇笑了,他抱着长宁不撒手,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他虽病着,下意识的动作和防范却没有丢失,甚至因着怀里的长宁动作更加敏捷。

    他揽着长宁的腰飞快地错身几步,长宁的裙摆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秦深弯着腰,怀里搂着长宁,用自己的背对着风声来的方向。

    秦潇在他们背后没好气地道,“你们干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远处的校场瘫了一串虎背熊腰的汉子,七八个人摞在一起叠成了一座小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用瑟瑟发抖的目光看着秦潇,一边又精神抖擞炯炯有神地看着秦深和长宁。

    秦深站起身,眼角一扫,那几人立刻扭头转了方向,哎吆哎吆地叫唤起来。

    秦潇指着秦深不客气地说,“长宁,你不能太惯着他了,你瞧瞧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般没有礼数,让人见着了不知道的该说我秦府不成体统。”

    “将军府的体统何时要这些虚名来证了?”长宁深深地看了秦深一眼,话却是对着秦潇说的,她轻声道,“况且我乐意惯着,惯成什么样都乐意。”

    秦潇露出一个牙被酸到的表情,挑着眼角打量着秦深道,“不是吧,长宁一句话你就脸红了,你脸皮有这么薄吗?”

    秦深看着她,表情意外的柔和,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懂。”他说完自己笑了一声,又道,“你不懂。”

    秦潇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长宁及时地把秦深拉开,“他病着,起热还未消退下去,我正要带他去看军医。”

    闻言秦潇叹口气,小声嘟囔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她指了个方向,“军医就在那个帐中,我跟你一起去吧。”

    军中的大夫手法粗糙诊断粗暴,问了症状,说是劳累太过不必忧心,扔了几包药材让回去煎了喝,再没多一句交代。

    长宁放不下心,犹豫着要不要多问一句,却见秦潇自食其力,翻箱倒柜找出一团漆黑的药膏,问也不问裹上就走,她便以为秦潇是为秦深准备的。

    可是直到都要回到帐中了,秦潇还是一言不发,长宁迟疑着问,“这药膏是何用处?”

    “这个呀,”秦潇拍拍漆黑的一团,有些得意道,“消肿去於的,特别好用,我小时候挨罚都是用的这个,抹上去第二天就能消肿了。”

    “你用?”长宁问。

    秦潇笑意浅了些,“不是,给齐岸的。”

    于是秦深一把夺过,满脸不愉地说,“不行。你的伤都还没好呢,你留着自己用。”

    秦潇满脸烦躁道,“我皮糙肉厚的打一下又没事,他细皮嫩肉,要是落了疤还不要怨我一辈子,我就是不想再跟他打交道才——”

    长宁目光却看着秦潇背后,迟疑半天犹豫问道,“齐岸,你怎么起来了?”

    秦潇一僵,随即满不在乎地扭头道,“你听到了也好,”她抓过秦深拿着的东西扔到他怀里,“等你养好伤就早点回家吧,别一直待在这里,我看了心烦。”

    齐岸接了东西,却不卑不亢道,“多谢郡主好意,只是恐怕以后还是会让郡主心烦了。我已经决定此后弃笔从戎,留在军营里,为守卫大郢疆土效力。”

    眼看着他俩即将有一番争执,长宁推着他俩进营帐,“有什么事进去说,别站在这里。”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她自是不会掺合他俩的事,一切都看天意了。长宁带着秦深回到他的军帐,不假他人之手,自己笨手笨脚地为他煎药。

    秦深本来躺着看她,此时却忍不住走到她背后,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秦深眯起眼睛,看起来极为满足,他问道,“爹的那封文书上写了什么?”

    第57章

    秦将军的那封文书上写了什么?长宁也想知道。

    可是既然秦将军已经煞费苦心地隐藏真相, 长宁也就配合地装作毫无知觉, 毕竟——结果总是会如期而至的, 谁也无法掩盖。

    “没什么, ”长宁平静地说,“是军营中一些繁琐的杂事,我看不懂,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留在那里打扰秦将军了。”

    也不知秦深信没信她说的话,不过长宁这样说了,他就没再追问, 毕竟他还病着,此时头脑里只剩了一分清醒,全都给了长宁。刚才问出那句话,也不过是内心下意识的不安罢了。

    秦深低着头,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声音有些含糊道,“我爹也很喜欢你。”

    长宁眼中泛出一下笑意,“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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