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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节

      病房里头的人全笑了起来,玻璃窗上的帘子被拉开了,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打进来,照出一片浓浓的暖意。

    立冬已经过了10天,现在正儿八经是北国的冬天,然而整间屋子却温暖如春。那暖意像温泉水,温柔地笼罩在每个人周身,只泡的百骨消融,舍不得起身离开。

    林斌兴冲冲地从病房外头跑进来,一张脸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他两条胳膊都伸开来,拉成一个大大的怀抱,连比带划地强调:“大鱼,好大一条鱼,差不多都快有我高了。”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哇”的惊叹,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卫却相当耿直地笑着摇头:“没那么夸张,老帅钓的送过来的大鱼,足足有30多斤,瞧着块头的确惊人。”

    老爷子笑着点头:“老帅钓鱼也是一位高手。我们都说鱼见到他被吓得绕道走。”

    病房里头响起欢快的笑声,护士都抿着嘴乐。

    老人饶有兴致地询问:“这鱼要怎么吃呀?”

    屋子里头的人七嘴八舌开始出主意,不一会儿就开出了一桌子全鱼宴,有溜鱼片有下鱼丸,有清蒸鱼块,有香煎鱼。

    问到余秋的时候,余秋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鱼头炖汤吧,不要加其他东西,就取鱼头的鲜味。哎呀,可好吃了,鱼汤鲜的不得了。”

    她的表情太过生动,瞧着年岁又小,屋子里头的人都被她逗笑了,纷纷打趣,看来这大鱼勾动了小秋大夫的馋虫。

    余秋笑着给众人比划:“我下乡以后头一回见到这种大鱼,还是去年双抢,我们割完稻子,下了大雨,秧田里头跑进了大鱼。我们拿鸡笼罩鱼,结果我们的一位同伴胡杨被一条大鱼直接钻进怀里头,鱼嘴还亲上了他的嘴。”

    众人想象那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余秋煞有介事地强调:“社员同志们都说了那是鲤鱼精金牡丹,瞧中了他,要留他下来当女婿,以后他就只能是杨树湾人了。”

    大家笑得愈发厉害,就连老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

    虽然他没有发出的笑声,却也是眉眼舒展,他点头做了决定:“好,今天就炖个大大的鱼头。”

    其实鱼头还有做法是剁椒鱼头,这种大鱼头最合适,一开两半上剁椒。蒸出来的鱼头咸咸香辣,是下饭神器。

    不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饭菜集体选了淡淡的口味。

    没错,这条大鱼实在太大了。鱼要吃新鲜,老人就留大家一块儿吃午饭。

    余秋激动的不行,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她居然也有这一天。

    林斌最兴奋,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还反复念叨着全鱼宴的菜席名单。

    老太太瞧他的样子好玩,故意调侃:“这会儿就馋了?”

    不想林斌却是大大方方地点头:“可不得馋了。”

    说着他还指余秋,“她老说他们那儿怎么做酸汤鱼锅子,怎么红烧鱼杂,每次都得让我馋得淌口水,她还不罢休。”

    余秋毫不犹豫地怼回头:“我跟你说了很多话,我还教你们怎么稻田养鱼养鸭,山上养兔子养鸡养猪呢,结果你就记得吃的,这也能怪我吗?”

    病房里头的人放声大笑。

    林斌却很不服气:“你说其他的事情都公事公办,一点儿情绪也没有。唯独说到吃的,就眼睛眉毛一起上,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好像正在吃一样。”

    病房里头的人笑得更加大声了,还有人憋不住,直接抱着肚子弯下去。

    老人笑着搀扶住老伴的胳膊:“来,你搀着我,咱们晒晒太阳吧。大夫说了我这样多晒太阳对身体好,白天吃的香,晚上也睡得着。”

    余秋赶紧在旁边附和:“对,阳光与运动是治疗失眠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她印象当中穿越过来之前,诺贝尔奖生理医学奖有个热门项目就是研究这方面的。

    听上去很简单,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再简单的课题,只要深入研究也能够出成果。

    所以有人说现代病晚上睡不着,早上爬不起的主要原因就是宅。

    一不晒太阳,二不运动,始终窝着不动,睡眠质量就越来越差,然后人没精神更加不想动,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林斌也在旁边叨叨:“人老了为什么睡不着觉啊?不是因为需要的睡眠少,很多时候是因为老了就养在宅子里头不愿意出来晃悠,所以才睡不着的。”

    老人脾气极好,叫妻子搀扶到窗边站着沐浴阳光,耳边响起两个赤脚大夫的聒噪,居然也不生气,就这么笑眯眯地听着。

    今天的太阳的确好,那阳光晒在人身上,都让人忍不住伸出敬畏与感激。

    生而为人是一种幸运,可以享受到如此美好的光阴。又或者说活着本身便是一种幸运。无论什么生物死去就只能藏埋于地下,再也见不到天日。

    林斌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他的养生经。

    余秋伸手拽住了他,冲他微微摇头,示意小伙子赶紧闭嘴。

    就将这最后的静谧时光留给两位老人吧。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可是因为忙碌,他们真正能够朝夕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

    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就让他们静静地度过。

    余秋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突然间瞥到窗户上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顺着倒影形成的方向瞧过去。

    霎时间,她的心被紧紧捏住了,鼻子像是倒了陈年老醋,眼睛像抹了辣椒油,鼻子发酸眼睛止不住泪水。

    那个身影她认出来了,是老石。

    他身旁跟着穿白大褂的人以及穿绿军装的人,带着他往前头走,不知道是放风的时间到了还是要去做什么检查。

    老石抬起头,朝这个方向投来目光。

    他没有点头,更不会打招呼,就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无声地慰问。

    余秋的鼻子愈发酸涩,她不得不侧过脸去防止自己嚎嚎出声。

    窗台前站着的刚开过刀的老人,几不可查地上下晃动了下脑袋,幅度极小,像是在活动脖子一样。他的目光全是温和的关切。

    余秋赶紧匆匆忙忙跑出了病房,她需要洗把脸,平复自己无处可安放的心情。

    对,这就是共和国的2号首长,所有人都认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期待他能够帮忙洗刷自己的冤屈。甚至,他是多少人最后的希望。

    然而他的处境之艰难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不是不想帮助自己的老朋友,而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在这个位置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害怕一旦过了界,他就连最后的工作都没办法保住,也失去了从中斡旋的可能。

    余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去腔镜中心开了台刀。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才下台。回到病区,她下意识地又绕去了病房。

    老人瞧见她就笑着点头:“正好,来了就好开饭。”

    余秋有些忐忑,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等自己吃中午饭。

    老太太怕她心理负担重,加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是这个点儿吃饭。”

    病房里头热闹起来,老人的胃肠功能还需要恢复,不能像大家伙儿这样肆无忌惮的吃饭。

    他爱吃鱼,就选了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品尝味道,又盛了鲜鱼汤,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他吃的极为斯文,跟他一比起来余秋觉得自己简直是牛嚼牡丹。瞧着他的吃相,简直能够让小秋大夫自惭形秽。

    不过比起她来,林斌更加肆无忌惮,这家伙鼓起腮帮子,痛痛快快吃着酸汤鱼锅子跟香辣鱼杂,简直眉飞色舞。

    原来即便他没有点这两道菜,不过是闲聊的时候提了句,老人依然记住了并且专门做了安排。

    余秋又忍不住眼睛发热。

    老人就是如此的事无巨细,妥妥帖帖地照顾着每一个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他唯独忘记照顾他自己。

    吃过饭,收拾干净,老人在床边坐了会儿,又起身晃了晃,然后就要抓起书瞧。

    林斌瞧了眼时间,相当坚定地让老人重新躺回床上睡会儿觉。睡个午觉,补补精神,下午才会更舒服。

    老人只得无奈地放下书卷,点点头:“好,我配合你们工作。那咱们说好了,后面你们也得配合我工作。”

    众人就是笑嘻嘻,谁也不接话。

    老太太见林斌给老人按摩,立刻伸出手,笑道:“你也教教我吧,大夫,我瞧瞧我能学到几分。”

    没想到她就依葫芦画瓢,跟着帮老人按摩了一回。全套手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老人就沉沉睡去了。

    林斌十分欣喜,大力夸奖起老太太:“奶奶,你可真是有天赋。我教了这么多人,包括小秋大夫也学过,谁也没有你领悟的最透彻。”

    老太太被他夸的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只看着床上沉睡的老伴,下意识地冒了一句:“他就是太累了。”

    众人静悄悄地退出病房。

    林斌还在感慨老太太这一手不说学到了十成十,七八分总是有的。

    余秋叹气:“那也得看是对着什么人,换个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效果喽。这是有爱的力量加持,爱是最大的外挂。”

    林斌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又听不懂女同学的话了。

    算了,他觉得自己跟女同学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永远听不懂她们奇奇怪怪的话。

    真是不明白那些结了婚的男人要如何跟他们的老婆交流,明明她们说话都那么的奇怪。

    余秋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小子不管在哪儿都找不到对象。年轻人,你还是全心全意投入到医学事业中去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更自在。

    一下午的功夫,余秋收了两位病人,又参与了两台手术的研讨,确定了明天手术方式。

    等到忙罢手上的事情,她开始下午的查房,查看自己手术过病人的情况。

    经过老人病房门口时,恰好有人要敲门进去。

    里头的警卫出来,冲对来人微微摇头,示意老人正在休息。

    没想到老人却睁开了眼睛,直接招呼道:“进来吧,我已经睡好了,都睡了这么长时间,再睡下去可真是虚度光阴了。”

    那人赶紧捧着一沓子文件进去。

    余秋见不方便,赶紧从警卫点点头,转身回避。

    她到底按耐不住满心好奇,又绕了个圈,重新回到病房贴着的墙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她真不欢迎这些人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他呢?他们明明知道老人才开过刀。

    这么大的一台手术开完刀的人,居然还得不到休息。

    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吗?非得塞到他眼皮子底下,逼着他立刻处理。

    哪里能这样呢?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嘛。

    这会儿抓着人用个不停,人家做事的时候还要批评,现在发现没有人可以用了,那是因为被赶跑被打倒的人实在太多了。

    屋子里头的人语气温和,轻言细语的说了句什么,即使窗户开着,余秋竖起了耳朵也没能听清楚。

    倒是来人情绪有点儿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挨批评是应该的。”

    老人好像笑了起来,但是说什么,余秋照样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只看到那人出来的时候,眼睛跟鼻子都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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