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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节

      余秋看着窗户外头发呆,长长地吁出口气,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连查房都没参加,直接带着病人进手术室。

    原因无他,作为封建迷信的积极拥趸,她特地看了黄历。别问黄历这种封建迷信的残毒怎么会有?医院这种地方向来是各种封建迷信集大成的场所。

    癸丑年庚申月辛巳日,宜嫁娶、订盟、纳采、作灶、冠笄、裁衣、会亲友、纳畜、牧养,当然上头没有一项写的手术。

    不过黄历里头也没有手术这一项,其实挺不像话的,毕竟华佗还给人开过刀呢,一点儿都不尊重客观事实。

    余秋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一项,壬辰时宜酬神进人口,她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告诉她适合这个时候跟老天爷商量,开刀了,你老人家赏个脸,松松手,就让人家活下来吧。

    结果李伟民这家伙很没有眼力劲儿,居然当场嘲笑余秋没见识。所谓的进人口是说适合这个时候讨老婆。

    余求恶狠狠的瞪他,年轻人,像你这么不会说话的,什么时候都不适合讨老婆。

    侯向群跟家属做麻醉前的沟通。

    郝红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余秋就招手:“小秋,你看这个。”

    余秋看她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颇为惊讶:“怎么了?你姐姐不好了吗?”

    用了药之后,周文文的情况得到了控制啊。

    郝红梅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挥舞手上的报纸:“这个我说的是这个。”

    余秋接过来一看,头一眼就瞧到大标题《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下面是编者按语:“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她来不及看内容,郝红梅已经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将信件的大概意思说了一遍:“这个张铁生想干嘛呀?他自己没复习考不好,干嘛要拉大家都下水?”

    郝红梅虽然到现在还不是共青团员,但她也有自己的政治敏感度。这份报纸是昨天晚上到供销社来买东西的客人丢下的。

    她今天看了吓了一跳,又跟表姐商量,两人越说越害怕,总觉得搞不好又要变天了。

    这可是《人民日报》,一般的文章能登上去吗?登上去了就是风向标,提示老天爷又要变脸了。

    李伟民囫囵吞枣,匆匆扫过,然后说郝红梅:“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是辽宁的事情,跟咱们这儿不搭尬。咱们省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到,余秋他们都已经去面试过了,学校都定下来名单了,肯定没得变。”

    余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念叨了一句:“今儿是中元节吧?”

    郝红梅点点头:“是啊,七月半。”

    余秋笑了起来:“白日见鬼哦。”

    其实报纸是8月10号的旧报纸,今天已经8月13号了,看,新闻传过来都成了旧闻。

    侯向群已经跟病人谈完了,也让家属按了手印,听到他们说话,颇为好奇:“你们在讲什么呀?”

    “没什么。”余秋保持微笑,“赶紧开刀吧。”

    李伟民还在说郝红梅:“哎呀,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听风就是雨。报纸而已,这报纸还夸过林飚呢,一口一个接班人,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郝红梅这才捂着胸口,惴惴不安地看余秋:“真的没事吗?”

    余秋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赶紧去打饭吧,你姐需要营养,她身体太虚弱了。何东胜带了鸡蛋过来,大师傅帮忙打了蛋花,你自己去拿。”

    郝红梅看她态度平和,感觉事情应当不大,收起报纸,打饭去了。

    李伟民跟着上台拉钩,手术都开始了,他还在笑郝红梅一惊一乍的,一点儿也不文气。

    “人家文不文气关你什么事?”王大夫给余秋做一助,没好气地怼了李伟民一句。

    不想小李大夫立刻抓到了话头子,开始怪笑:“嘿,我就知道你对我们的红梅不一样,人家还送你钢笔了吧。”

    王大夫顿时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那是我托她帮我带的钢笔。”

    余秋轻咳了一声,两人赶紧都闭上嘴巴。

    一台卵巢癌肿瘤细胞减灭术从早上七点钟一直开到中午一点半,所有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病人肚子里头的东西渐渐减少,放在托盘上的标本一件件增多,挂着的药水一瓶接着一瓶,侯向群的目光不时扫过那台心电监护仪。

    就从来没有余秋留不下来的东西。一并留下的还有工人医院的病理科老师,他们开了这么多癌症,总不能每个标本再送到城里头去化验吧。

    余秋见缝插针,还特地安排两男两女四位学生给病理科老师做助手。

    机会已经摆在他们面前,台子都给他们搭好了,要是几个月下来,他们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学不到的话,那只能说他们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子,怨不得别人了。

    侯向群看着余秋清扫淋巴结,话到嘴边几次都又被他咽了下去。

    摸着良心说,他也对那张报纸心里头打鼓,不知道上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所谓顺义民意,不过是说说而已。

    你要问这帮知青是愿意参加高考上大学还是情愿下乡?看到大家积极踊跃参加高考就知道答案了。

    可当初取消高考不也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吗?现在恢复高考还是上面的一句话。

    谁晓得会不会再来一句话,高考又完蛋了。朝令夕改的事情发生多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

    余秋开口问了句:“血压多少?”

    侯向群赶紧收敛心神:“110/70mmhg。”

    余秋“嗯”了一声,又提醒他:“注意一下她的体温。”

    心神摇曳的麻醉医生赶紧专心致志起来,不敢再想别的问题。

    太阳从树梢爬上山头又渐渐跑到了天空中央,有要往边上倒的趋势时,余秋开完了这台大手术。

    的确是大手术,她不仅切了病人的子宫双附件跟大网膜,盆腔卷地毯式后盆脏器切除,肠道吻合重建,手术一直开到上腹部,横隔病灶、肝肾隐窝的病灶也被她一并端了。

    到后面标本袋都要不够用了,护士又跑去拿了新的过来。

    侯向群在边上叹气:“她要是好不起来,可真对不起受了这么大的罪。”

    余秋向来擅长给自己的同伴泼冷水:“好起来的概率并不高,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难听点儿讲,她如果能好起来,那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同阎王爷打了商量。”

    李伟民笑了起来:“那今天这刀可开对了,今天七月半啊,鬼门开,阎王爷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老天爷过来跟他说话,他说不定就直接挥挥手,行了,别啰嗦了,就照你说的办。”

    陈敏难得表示赞同他的话:“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李伟民立刻得意洋洋,开始在女同学面前臭屁:“哎呀,小陈大夫,其实我说话一直都挺有道理的。”

    陈敏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看都不看她。

    侯向群的肚子都咕咕叫的时候,余秋终于通知清点器械,准备关复。

    众人齐齐地嘘了口气,他们对这个手术缺乏足够的认知,不知道余秋究竟要开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接着切东西。

    护士清点完器械,确保没有东西遗漏,余秋招呼陈敏跟李伟民关腹,她在旁边看着。

    侯向群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试探着问余秋:“你说,那封信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肯定开玩笑啊。”李伟民一边缝针一边不以为然,“都已经考过了,也面试过了,大家志愿都定下来了,这会儿弄出这么个玩意头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瞎胡闹嘛。

    余秋却知道这不是瞎胡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记忆当中,高考是1977或者是1978年才恢复的了。

    因为出了白卷英雄,没错,白卷英雄张铁生。

    因为他的出现叫有心人抓住了机会,这场匆匆而起的高考又匆匆落幕。原本说好的文化选拔又变成了推荐。

    各所大学都不敢招收高分考生,甚至出现了专门从排名倒数的学生里头挑选的怪相。

    他的大学老师,有次上课的时候偶然提起这件事,当时就叹气,说大学的脊梁骨就是这样被打断的,已经毫无风骨可言,再也不是保持学术独立的大学。

    高考匆匆落幕,此后重新恢复为推荐制,一直到文格结束后再度开始高考。

    这件事情彻底伤了很多人的心,所以到了后期,各种乱象层出不穷,就连原本有心扎根建设农村的至今都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李伟民骂了一句:“狗日的,这家伙吃饱了撑的吗?干嘛折腾这种事情?简直缺德冒烟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本能。前头也是他们告诉他,学习文化知识并不重要的啊。”

    在这个时代,阶级.斗争天天抓,没有阶级观念的人反而是异数。

    半个世纪以后,人们常常诟病这个时代的人疯了,完全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然而实际上我们自己又有多少独立思考的意识呢?我们的思想基本上都是构架于我们接受到的信息上。

    如果所有的声音都在说是1,那你敢说2吗?尤其是你说了就要被批判,所有人都唾弃你的时候,你只会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的确就是1。

    余秋叹了口气,“真正应该骂的是那些把这件事情炒起来的人,当然他们也是察言观色,顺应上头的意思而已。”

    不然的话,就张铁生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是写再多的信也翻不出天来。

    他不过是刚好出现了,被人抓住了,当成了一枚棋子。

    只是这枚棋子被丢在了关键的位置上,一时间风云色变,局势也直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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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一下,关于《人.民日报》转载张铁生的那封信具体时间,我在网上达到的是两个答案,一个是1973年8月10号,一个是1973年8月20号,报纸图片实在是太模糊了,看不出来具体日期。我选择的是第一个8月10号。

    再一次强调,这是一篇架空文,架空文,架空文,架空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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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什么上大学?

    《人.民日报》上转载的那封信就像是个讯号,提醒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快波涛汹涌, 牵一发而动全身, 《红旗》杂志也转载了这封信,各地的报纸都转载了这封信。

    就是从来不看报的人, 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消息, 要变天了。

    郝建国他们都气得够呛,瞧瞧这些报纸杂志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 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的反扑”?

    这种荒谬的话,他们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啊!凭借出身,难道才公平吗?

    按照这个理论, 那些从封建社会大家庭里头主动走出来参加格命的人是不是得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好像他们的格命觉悟反而成了错误一样。

    然而气愤也没用, 情况还是越来越差了,因为无论是广播还是报纸铺天盖伦宣传的都是这位白卷英雄。一时间他炙手可热, 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红人。

    跟他一比起来,先前江县对于余秋的宣传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开玩笑一样, 压根拿不出手。

    听说这位白卷英雄受到了首长的肯定,说他是反潮流的英雄。

    又听说首长发话了, 他才是真正应该上大学的人。

    因为那些干部子弟子弟听到高考的消息以后都找借口回城了,专心致志开始复习。他们的逃离直接导致农村劳动力大量匮乏, 是这些留下来的知青加班加点抢工, 才保证了农业生产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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