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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你睡不睡?”

    他满心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忙点头,“睡,睡。”

    这夜里,夫妻二人又要了两回水。

    翌日晨起,宫里来了太监传旨。太监是柳皇后宫里的,说是皇后娘娘召锦城公主入宫,特许锦城公主带上是明语一起。

    时隔三年,明语再一次进宫。

    宫里的景致瞧着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长春宫里却是冷清了许多。原先也不太热闹,现在更是冷清得有些凄凉。

    太子病重,最难受的是柳皇后。

    柳皇后比起三年前,似乎老了一些。

    母女二人行了礼,柳皇后命人赐座。自从明语进殿,柳皇后那双眼睛就一直在她的身上,目光中竟然带了一丝怜爱。

    “三年不见,倒是长开了许多。”

    那句长得像君湘湘的话,当着锦城公主的面,柳皇后是不会说的。许是没什么精力和人寒暄,柳皇后客套几句后,便让人带明语去东宫。

    明语这才知道,柳皇后召见娘是假,太子要见自己是真。太子如今是她名义上的舅舅,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倒是不用太忌讳。

    锦城公主被柳皇后留下说话,引明语去东宫的是双鸾。

    东宫比之长春宫,更显冷清。一进殿内,便闻到浓郁的药味。她以为太子病重,肯定是卧榻不起的,万不想太子是坐在桌前的。

    桌子上,摆着一块洁白的绢,用纸镇压着。笔砚皆已备齐,看架式应是要作画写字,然而她进去许久,太子一直盯着那白绢,并未动手。

    良久,才慢慢抬起头。

    见到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越发像你娘了。”

    他消瘦得厉害,比起第一次在御花园里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他的那双眼幽静如死水,不知已死寂了多少年。

    “今日把你请来,是想向你求一幅画。”

    第69章 画中人

    求画?

    明语心下疑惑, 堂堂一国太子, 要什么名家名作没有。无论是当代大家的画作, 还是流传至今的名人画作, 相信以他的身份,没有他弄不到手的,又怎么会向她求画。

    太子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 笑得极淡, “孤听闻你诗字双绝, 艳惊四座, 尽得你姑姑的真传, 所以孤今天想向你求一副画。”

    一个念头闪过,明语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臣女技艺肯定不及姑姑那般,勉强算能入眼, 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

    太子的笑飘忽起来,眼前的少女真不像是璎珞教出来的。璎珞一向恣意,性情极为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不到她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小心翼翼, 说话做事规规矩矩。

    他的心揪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如死灰才会入了佛门。又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 她才会变得那般谨慎小心,教出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

    璎珞,璎珞。

    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怎知我不会护着你。

    “就画一幅你以前在山中修佛时的图吧。”

    明语心领神会, 太子殿下是想要姑姑的画像。姑姑年少时与娘齐名,被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她记忆中的姑姑,是个半边脸都毁了的清苦女尼,再也不是太子心目中的少女。

    她低下头,“殿下,山中景致有春秋。春来花开桃红柳绿美奂美仑,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秋来落叶枯残萧条瑟然,不及春日明媚之万一。不知殿下想要春景还是秋景?”

    太子殿下身子微晃,满眼苦涩。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一颦一笑尽显世家贵气,宛如三月昭阳。

    昭阳迟暮,她会是哪般模样?

    若是她还在,看到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那明媚的眼中会是何等神色?春来秋去,人生韶华转瞬即逝,到头来除了一室凄凉,只余记忆中的暖暖春色。

    “孤心如暮日,已无心赏春日美景,不如你作一副秋日图吧。枯枝残叶,想必也有另一番美态。”

    “那臣女便画一幅山间秋日图。”

    太子扶着桌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明语。明语行了一个礼,恭敬无比地走到那个位置前。殿内宫人太监都退到外面,唯有太子贴身的太监留下来听候吩咐。

    她盯着白绢,心绪翻涌。

    山间四时美景更换,但日子却实在是清苦。姑姑原是世家嫡女,生来便是国公府的明珠。在那些清苦的岁月中,她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太少太单纯,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总喜欢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也不懂那死水一潭的眼中为何会有泪光。

    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三世过后。

    慢慢提笔,先画的是山庵所处的山脉。几笔勾勒出山脉绵绵之相,再到竹林环绕之处的木屋。木屋之上,是林中茅草铺就的屋顶。

    木屋不大,唯屋前廊台宽敞,摆放着一个方桌两个蒲团。右边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女尼。女尼露出半边侧脸,神色虔诚双手合十。

    平和的表情,轻闭的眸。

    她一身淄衣,头戴僧帽。年纪必是不轻了,容颜之中没有少女的明媚,有的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濙然的神情之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太子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以手做拳抵在嘴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明语勾抹最后一笔,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猛烈咳起来。

    “…此景,甚美。”

    此时,明语的思绪才从记忆中剥离。她凝视着白绢上的画,心隐隐泛疼,她不会告诉太子姑姑另一边脸已毁,也不会告诉他姑姑的一只脚是跛的。

    她希望在太子的心中,哪怕姑姑遁入空门,哪怕姑姑暮色沉沉,也依旧是他心中那个享誉京城的世家贵女。姑姑之所以不愿回京,除了不想被世人诟病,让祖母伤心让国公府颜面扫地外,应该还有女子的心怯,她不想以那样的面目再见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京城以外,还有这么美的景色。”

    太子语气幽幽,他体弱多病,早些年还会偶尔出宫。这十几年来,他连东宫都极少出,更别提去宫外。

    那远山美景,距京中千里之遥,于他而言太过遥远。远到这一生都无法触及,也再无机会出去走一走。他的一生,都将困在这皇城之中,至死都不能任性一回。

    “一人参禅,总是冷清。不知你们山门中人,可否会与旁人一起悟禅参佛,这里是不是太过空寂了些?”

    他瘦长的手指,指向女尼的对面。

    那里的蒲团静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明语只觉得胸间涌起酸楚,哽在喉间几欲泪奔。她慢慢弯腰行了一下礼,道了一声恕罪后,重新拿起笔。

    很快,女尼的对面,一个佛门男子的轮廓慢慢出来。那男人道家打扮,蓄长发拿佛尘,和女尼一样侧着脸。

    那侧脸赫然是太子的模样,却比他此时的模样多了硬朗和飘然。生不能在一起,死后也不一定会重逢。在这幅画中,他们终于圆满了。

    巍巍青山,竹林小屋,还有一对参禅的道友。画无声,人亦无声,但那画中的意境和祥宁跃然欲现,耳畔仿佛能听到佛经轻诵。

    你修佛来我问道,从此佛道结侣山间苦修,共话经文一起参悟。春赏山花美景,秋看落叶霜华。愿修得功德圆满,下一世做一对红尘眷侣。

    太子缓缓闭上眼,唇角泛起笑意。

    良久又缓缓睁开,道:“山间秋日,果真景致极美。”

    他沉浸在画中,明语行礼告退时,他仅是摆了一下手。

    明语见状,恭敬退下。

    出了东宫,再驻足回头,东宫殿门上匾额上的东宫二字金光依旧,不知历时多少年。谁能想到这高墙之内围住的不止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象征,还有无人时满目疮痍的孤独。

    病弱的太子,被多少人虎视耽耽。这金碧辉煌的东宫,在太子病故后,住进来的又会是哪一位王爷。诡异的平静底下,又有多少的阴谋诡计。

    太子一去,属于皇权的争斗立马就会拉开序幕,到时候他们楚国公府也会卷入其中,无法独善其身。

    她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双鸾看到她的举动,眼眸微闪。

    两人默默前行,各怀心思。

    “野…楚…表姐。”

    随着一道惊讶的声音落下,明语循声望去。只见路的那头,站着一位锦衣少年。少年的眉宇之间带着些许郁色,与三年前的嚣张狂妄天差地别。

    三年不见,或许真是长进了一些,还知道叫她表姐。

    “大郡王。”

    宁云弈心头泛起涩然,三年不见,这位楚家表姐越发的绝色。只可惜他不再是三年前的他,对着这张脸再也无法张狂。

    听说她很快就要嫁进武安侯府,想必她是喜欢季侯爷的。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还没太明白,却也悟出了一些事情。这三年来,父王日渐冷落母妃,他多少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开始的时候,但凡被他听到有人说母妃的坏话,他会毫不留情地处置那些人。

    后来听得多了,他才发现,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母妃失了父王的宠爱。他这才明白,从前世人敬着他捧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是父王的儿子。

    “三年不见,表姐一向可好?”

    所谓礼尚往来,他这般规矩说话,明语自不会驳人脸面。暗道这位大郡王成长了不少,还知道什么是礼数。

    不知道是不是楚琉璃教的。

    “多谢大郡王关心,我一切都好。”

    “我…我过几日就要去军营了…”

    明语震惊,这个死小孩到底经历什么了,怎么不仅突然变得这么懂礼,居然还要去军营历练。他可知军营是什么地方,他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郡王哪里能吃那样的苦。

    不会是一时兴起吧。

    “怎么突然会想去军营?”

    宁云弈被她一问,眼眶差点红了。他到底年纪还小,做出这个决定凭的一时逞勇,实则心中惴惴还有对未知将来的惶恐。他急需找个人倾诉,急需得到别人的安慰和肯定。

    她观他表情,心下了然。

    “想好再决定,如果真的要去,万事小心。”

    “楚表姐…多谢。”

    就在三年前,这死孩子还一口一个野丫头的叫她。她还真没想到三年后,竟然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声楚表姐。

    “楚表姐,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宫中规矩森严,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一冲撞了什么人,总归是不太好的…”

    他这声楚表姐叫得倒是自然许多,有些称呼一旦叫出了口,再叫发现也不是那么困难。他有很多话想说,突然发现见到她后,那些话又没有必要说了。

    三年了,他不再是无知小儿,也知道男女忌讳,更知道两家之间的龃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涩涩的,涩得人发疼。

    她微微淡笑,“多谢大郡王提点,我这就去找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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