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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第53章

    葛家庄虽是叫做“庄”,却是好大的一片镇子,青堂瓦舍间,树木已抽了娇嫩的新芽。镇子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大地解冻,春耕开始,田间地头四处可见挥着锄头,或拉着铁犁犁地的农民。

    李诫没有穿官服,身上是一件八成新的银白暗花青色杭绸夹袍,腰间系着靛蓝色束带,悬着玉坠荷包等物,足下一双皂靴,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边走边摇着扇子——这打扮,哪里有半点官样,若手里再提个鸟笼子,就是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刘铭随行左右,后面跟着的还有七八个长随。

    葛员外领着当地的里正、地保等人过来迎他。

    李诫扫视一眼,扬扬眉毛不悦道:“计庄头是哪个?竟没来?好大的架子,让老爷我求见他不成?”

    他手里的大折扇呼呼地扇着,阵阵冷风冲着葛员外袭过来,吹得他登时打了个寒颤,陪笑道:“绝不是他摆架子,只因京中突然来了贵客,他脱不开身,不然怎敢怠慢您呢!大人,这天也不热啊,您别扇了,当心受了风寒。”

    李诫“啪”地合上扇子,点着葛员外的肩膀说:“我可是看你的面子,若是那个计庄头不识相,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葛员外自是拍着胸脯子作保。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只见前面乌压压一片高宅大院,围墙有一丈来高,再看,三间轩昂的倒厦正门,黑漆铜钉大门上两个衔环兽首,狰狞注视着来人。

    两尊石狮子旁,站着数名手持棍棒的家丁,个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李诫打趣道:“这是看管田庄的人家?我怎么看着比县衙大门还气派?”

    “李大人说笑了。”从门内闪出一个人来,五十左右,个子高高的,又黑又瘦,高耸的颧骨上嵌了对黑亮的老鼠眼,下巴极短,看着就跟没有似的。

    他给李诫作揖道,“老朽计量,给大人见礼。因家中略有薄产,为了防盗贼,不得已将大门修得坚固些,但万万不敢与大人官邸想提并论。您屈尊来此,老朽真是蓬荜生辉,您里面请。”

    李诫略一点头并不还礼,进了宅,绕过影壁,穿过二门,顿觉豁然开朗,一条细石攒花甬道直通北面一溜五间硬山顶大房,东侧散置着假山盆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计庄头请李诫于正房上首坐了,他和葛员外陪坐左右,刘铭坐在下首。

    那七八个长随也跟着进来,齐刷刷站在李诫两侧,板着脸,就像公堂上的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李诫左右看看,失笑道:“别跟这儿杵着了,跟过大堂似的,计庄头,给他们找间屋子歇歇脚,再泡两壶好茶。哎呀,这几个人,都是从王府出来的侍卫,个个骄纵得很,我平时都得当爷爷供着,你可得给我伺候好喽!”

    正在喝茶的刘铭差点呛着,什么王府的侍卫,分明是他找来的游侠儿!

    但计庄头信了,迭声吩咐二管家款待好这老几位。

    李诫以奴仆之身一跃成为七品县令,晋王爷对他的器重可想而知,给几个侍卫防身,也不见得不可能。

    计庄头道:“大人,老朽性子直,咱们开门见山,外头闹哄哄地买地,将濠州扰得一团乱,如今我这庄子都不安生。您身为咱们的父母官,可不能视而不见。”

    李诫没说话,拿着折扇在掌心拍了三下。

    计庄头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目中火光一闪,瞥了眼葛员外。

    葛员外讪笑道:“那个……大人,此处非寻常之所,能不能……”他手往下压了压。

    刘铭咳咳几声清清嗓子,“别家都如此,为何此处不可?再说我家大人替你们兜了多大的风险,啊?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若此事败露,我家大人第一个就要被砍头!要你们这么点银子多吗?”

    计庄头沉吟片刻,试探道:“大人,我只是看管田庄的庄头,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至于这庄子……您心里大概也有个底儿,我不便透露主人名讳,只能告诉您,我家主人与晋王爷关系是极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彼此都留点余地,往后您进京见了王爷,也不至于让王爷左右为难。”

    李诫仍旧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嬉笑道:“老计啊,不是李老爷不给你面子,是李老爷也要上下打点啊,我总不能自掏腰包替你们遮掩此事吧?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情面在,可官面儿上还得讲官面儿上的规矩。”

    这话说得就相当直白了,计庄头沉思良久,忽然仰面长叹一声,“李大人说的都是实在话,我也给您交个底儿,庄子上的出息如数交往京城,都是有帐可循的。我就私下做主一回,一成,给您一成!若主人家察觉,事后追究起来,少不得老朽一人顶罪。”

    李诫手中的扇子轻轻在桌上拍了一下,不无唏嘘道:“既要不伤体面,又要不扰乱朝局,还要替主子分忧,我是左思右想,夜里都睡不着觉。唉,我的这颗心,可对天日啊!”

    这便是应了!

    计庄头和葛员外对视一眼,也跟着长吁短叹,诉说着李诫的各种不易,他们对大人是由衷的钦佩,万分的景仰。

    一通互吹互捧下来,三人间活络很多。计庄头一见时机到了,啪啪啪击掌三下,立时有仆妇抬来一桌佳肴。

    紧接着西厢珠帘微动,便听一阵环佩叮当,八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含羞带笑,依次款步而出,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拿着竹萧,齐齐站成一排,个个明艳照人,身姿妖娆,娇娇柔柔喊了声“大爷”。

    李诫哈哈笑道:“免了,再被这些美人哄骗了,只怕我那一成也到不了腰包!”

    计庄头便命那几名女子坐到墙角唱曲奏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每个人都喝了不少,李诫的舌头都大了,拍着肩膀和计庄头称兄道弟,“计老哥啊,你是个好的,不像有些人,觉得我李诫奴仆出身就低人一等似的!”

    他舒适地往后一靠,得意洋洋道:“我在京城也是能和宗亲勋贵说得上话的人,我和你说啊……”

    他开始细数自己和各家各户的往来,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计庄头的神色。

    待说到庄王爷的时候,他看到计庄头的神色变了,李诫心里就有了数,将自己教庄王爷斗鸡的事添油加醋、夸大几分说了出来。

    果然,计庄头对他的态度比刚才恭谨了些,言语间不住试探他和庄王爷的关系。

    二人正来回打着太极,忽听外头一阵炸雷般的巨响,震得几人浑身一颤,酒也醒了。随即四面全都起了烟,一个家丁连滚带爬进来,跪在地上脸色惨白,“老老爷……走水了!整个宅子都烧起来了!”

    没等计庄头吩咐,李诫一撩袍角,反客为主大声喝道:“救火!快救火!刘铭赶紧招呼乡邻们救火!”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计庄头连制止的功夫都没有,他一巴掌抡了那家丁原地一个旋儿,“愣着干嘛,赶紧跟着李大人。”

    这把火也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霎时黑烟冲得老高,整个宅子都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

    混乱中,计庄头没有像别人一样往外跑,反而跑到一处小院,什么都没拿,只拿了本账册。

    刚迈出房门,他后脑一痛,顿时不省人事。

    李诫从他身后闪现,捂着口鼻,拿起账册飞身而去。

    口中一声唿哨,只见浓烟中掠过七八道人影,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救火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就几处柴垛子有点儿火星,其它地方根本没着火,只见烟不见火,这也太神奇了!

    李诫回到家的时候,还止不住地乐。

    赵瑀也跟着笑,“看来你的案子破了。”

    “是啊!”李诫哈哈大笑起来,“我拿到了账册,现在刘铭正逐笔核对,这可是实证!就算是庄王世子,他也逃不掉。”

    “牵扯到庄王爷?”赵瑀正给他叠着衣服,闻言停了手,“庄王就一个儿子,他肯定要保世子的,你确定你要如实上奏?”

    李诫笑容淡了下来,眼底泛上一层浅浅的忧虑,“我也拿不准,先问问王爷的意思吧。”

    如果王爷碍于庄王爷的面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李诫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平白得罪了庄王爷?

    赵瑀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只怕伤了他的心,因笑道:“我是佩服你的,这么多人都不敢查、不知怎么查的案子,你不过个把个月就有了眉目,这份胆识和机智,若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李诫忍俊不禁,“照你说的,我是个罕见的能人了?”

    “你可是我的英雄,自然是天底下顶顶厉害的人物!”赵瑀抿嘴一笑,转身铺好了被褥,“大老爷,今日大功告成,可算了却一桩心事,可以睡个好觉了。”

    许是酒喝多了,他分外的胆大,从后揽住赵瑀的腰,在她耳畔轻轻一吻,“我不但是你的英雄,还是你的丈夫……”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酒气,喷在赵瑀脸上,几乎醉倒了她。

    一声轻呼,她被李诫打横抱起,天旋地转中,双双跌倒在床上。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赵瑀的轻呼还没出口,便被他堵在了嘴里。

    温润、柔软、些许的凉意,还有丝丝清冽的酒香,好似饮下一杯果露,熏熏然,飘忽空中。

    良久,李诫才与她分开,他眼中流动着幽暗的光,嗓音很是暗沉沙哑,“喜欢?”

    赵瑀莹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红晕,鼻尖也泌出细细的汗,一双眸子泛着水光,明眸流波一眼睨过来,几乎让李诫的心从胸膛里跳出来。

    还有她微启的嘴儿,晶莹润透,红得诱人。

    他便离近了,张开嘴,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酥酥麻麻的,一阵莫名的悸动从心底流过,赵瑀浑身都开始发颤。

    李诫偷偷解开了自己的束带,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蔓儿的声音极其不合时宜的在外间响起,“老爷,京中急函,是王爷的亲笔来信!”

    满腹的火焰顿成冷却成冰水,李诫埋头在赵瑀的肩窝,“我头一次对王爷生了怨怼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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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李诫去了前衙,刚才还略嫌拥挤的床榻显得空荡荡的。

    那种燥热心痒的感觉慢慢沉寂下来,赵瑀轻轻抚着嘴,似乎还能品到他唇上的味道。

    他刚才问自己是不是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等他回来,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可直到赵瑀熬不住沉沉睡去,李诫也没回来。

    待再睁眼时,窗户纸已然发亮。

    李诫慵懒地靠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放在椅背后,自然地垂了下来。

    天光还未大亮,屋里光线晦暗不明,他又背对着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的神色。

    赵瑀轻轻唤了声。

    李诫身子微动,似乎一时无法从长久的怔楞中回过神来,半晌才说:“唔,醒了?”

    “你怎么了?”赵瑀披上衣服下地,点燃了烛台,“王爷又交代你棘手的差事?”

    “不是……”李诫沉默许久,长叹一声,“皇上的身子骨许是不成了。”

    赵瑀给他斟茶的手一抖,茶水便浇到了手上,好歹茶是温的,并未烫到。

    她悄悄抹去茶水,将茶盏放在兀自沉思的李诫面前,“王爷信上说的?”

    “王爷没明说,但意思是那个意思。”李诫又是一声叹气,“他叫我稳住局面。”

    赵瑀不懂了,皇位更迭,紧张的是京城那个争权夺利的是非窝,最多加上直隶。若说稳住局面也是那里,濠州天高皇帝远的,就是有人想兴风作浪也无用武之地。

    晋王爷特地给他来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晋王爷是不是要继承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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