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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林若秋也不瞒她,径直将进宝所见所闻告知红柳,红柳听罢方松了一口气,却不禁埋怨道:“吓死奴婢了,方才见娘娘的模样,还以为您想亲自尝尝呢!”

    她是挺想尝的,眼下却只好打消这念头,林若秋无奈的干笑两声,“重阳将至,听说今年的节庆要在未央宫中举办,本宫也想送些糕点果品到未央宫去。”

    重阳讲究敬老,论辈分、论地位都该是太皇太后享受这份尊荣,且魏太后因为先前中毒一事与皇帝闹得十分不快,此刻恐怕是没心思过节的。

    红柳便知她要借程氏的力,因蹙眉道:“娘娘与其费尽心思设局,何不干脆告知陛下,倒显干净利落,到底陛下是娘娘的枕边人,不会不相信娘娘的。”

    “正因是枕边人,才有诸多顾虑啊。”林若秋笑道,那笑声却不怎么爽脆。

    就算魏语凝向家中要了山楂,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拿来害人,林若秋不敢因这么一件小事就透支自己在楚镇那儿的信用额度——正因她对皇帝有情,这份感情才需认真经营,而非随意浪费。比较起来,她与太皇太后虽是忘年之交,彼此之间的顾虑却少许多——大概恋人与朋友之间的差别就在于分寸感,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却是克制。

    但试问世间谁不想潇洒放肆一回?林若秋也想,可她惜福,更得惜命,因此只能用这样迂回的法子达到目的。

    察觉到自己对于情爱愈发患得患失起来,林若秋眉间不由微微拧起,她随口问红柳:“听说御膳房新进了几篓子肥美的秋蟹,你去拿几只回来清蒸,晚膳也好加个菜。”

    想起刚蒸好的螃蟹撒上料酒姜丝那清甜鲜美的滋味,林若秋便觉口水直流,她许久都没尝鲜了,趁今天被山楂勾起了胃口,正好大快朵颐。

    谁知红柳二话不说便摇头拒绝,“不行,螃蟹性寒,陛下说了不许您吃的。”

    林若秋瞪着眼,“你们是听他的还是听本宫的?”

    真当琼华殿改名换姓了是吧?

    红柳半点不惧,依旧义正辞严的道:“自然是听陛下的,陛下的话才是圣旨。”

    林若秋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她大概永远也等不到翻身把歌唱的那天。不管她对这些人再好,甚至自以为是的生出几分闺蜜情,可在红柳眼中,君权永远都是高不可攀的。她当然没法反驳,谁叫楚镇是皇帝,皇帝自然是不会有错的。

    红柳劝道:“陛下也是替您着想,为了腹中的龙胎,您暂且忍一忍口腹之欲吧。”

    林若秋还能说什么,她当然只有忍耐。都说爱是克制,可皇帝的爱却是叫别人克制,怎么想都很不合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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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殿中,魏语凝望着眼前红艳艳的果山,茫然捻起一枚放入口中。那生山楂着实酸得厉害,才一咬破,仿佛浑身的血都激得倒流回来,她微不可见的蹙起眉头。

    素英见状,忍不住劝道:“娘娘还是等饭后再吃吧,这山楂伤胃,等会子别又激得作呕起来。”

    那晚昭仪娘娘因酒醉就没头没脑地吐了半日,回来便晕倒了,足足休养了两三日才算好些,素英可不愿她又生出事来。

    魏语凝也不知听没听见,默默地将口中之物连核咽下去,继而又摸起一枚,眼中却茫然毫无焦距,也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素英知她心中拿不定主意,因道:“娘娘若下不了手,不如就此算了,横竖这一胎碍不着咱们什么。”

    倒是承恩公府这么快就将东西送来,着实居心可疑,照她看承恩公府才巴不得尽早除去这孩子,毕竟那边是站定邺王的,若皇帝有了自己的骨血,那还有邺王什么事?何况这孩子的母家姓林,那魏家也讨不着便宜。

    若能借昭仪娘娘的手将林妃这胎打掉,承恩公府只怕得笑开花了,横竖他们不必担半点干系——山楂可不是催命的药,因为心疼女儿才送些鲜果,谁能料到女儿会拿它害人呢?最终罪责也只会归结到昭仪娘娘一人身上而已。

    故而素英实在不愿自家主子为他人做嫁衣,尽管魏语凝自己的心思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这一枚山楂的核格外大些,魏语凝梗脖两三次才艰难的咽下去,额上都爆起了青筋,看得红柳一阵提心吊胆,生怕她因这点小事闹到请太医来,那就太丢脸了。

    幸而魏语凝未有大恙,而是很快平静下来,她轻声问道:“琼华殿那边可有何动静么?”

    素英低着头,“林妃娘娘在准备重阳花糕的事,并无异样。”她回回打琼华殿门口经过,都听到里头喜气洋洋的喧笑,哪像昭阳殿这般冷冷清清。

    那看来真是毫无警惕,魏语凝干涩的笑了两声。此刻正是下手的绝佳时机,她反而有些犹豫,在此之前她从未亲自动手害人,那些事便可当成不是自己做的,从楚兰,到魏太后,若非他们太过轻信愚蠢,又怎会三言两语就上当。是林氏自己结仇太多,而非她刻意针对林氏。

    但今次不同,若林氏因她送去的这些山楂果而小产,魏语凝怎么也没法说服自己清白无辜,是她用自己的手,亲自毁掉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该这样做么?就因为对林氏的嫉妒。

    魏语凝眼中出现几许空茫。

    素英见她心神恍惚,只得寻了块干布将地上的污渍擦拭干净,一壁叹道:“其实承恩公府的胆子也小得厉害,林妃娘娘几度有娠,也不见他们做些什么,来日若林妃生下皇子,陛下即刻要立那孩子为太子,只怕承恩公府反而得转过脸趋奉那林氏了。”

    不过是刹那间的软弱意动,转眼之后,魏语凝的眸光已坚凝如冰,“告诉素心,本宫会厚待她的父母兄弟,让她务必无后顾之忧。”

    素英一愣,亦只得垂头应道,“是。”

    魏语凝轻轻将一枚果核吐出,吃了太多的山楂,此刻她只觉口腔酸麻难当,仿佛连那条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可她仍是健康的、安全的,很快便能恢复生机。

    她抬手抚上空空如也的腹部,若换了林氏,此刻会是什么后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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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柳只身来到小厨房中,侧着半个身子,不露声色地取走灶台上一大摞糕点,放了一块进嘴里便含含糊糊嚷道:“王大娘,记得多做一些,主子正想这个吃呢,对了,晚膳也别落下,如今小皇子渐渐长大,那可是万万饿不得的。”

    说完,便脚步轻快地离去。

    王厨娘当面陪着笑,一背转身便生气地埋怨起来,“老娘一个又不是千手观音,还得被这群小姑奶奶支使得团团转!林主子独个能吃得多少,多半倒进了那些蹄子的肚子,还有脸嚷嚷晚膳,这般有空,怎么也不过来搭把手?成日家好吃懒做,全叫林主子给宠坏了!”

    她嘴里嘀嘀咕咕个没完,一旁烧火的眉清目秀丫头便笑道:“说这些没用的,东西照样得做,不如我来帮您老好不好?”

    王厨娘怀疑的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你?”

    这素心丫头生得弱柳扶风的,那小手比葱管还白,哪像是做粗活的人?

    素心也不辩解,径自揉搓起案上一块面团,十指翻飞间,很快就呈现出一朵花的模样。

    王厨娘讶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姑娘还挺有一手。”

    素心笑道:“从前我也在御膳房当过差呢,因生得有几分白净,才被宫里的主子要去,谁知……”

    她知趣的住了口,笑而不语。

    王厨娘却已然意会,若分到旁人宫里也就罢了,可到了琼华殿里,陛下眼中除了林主子再无其他,加之红柳那几个牢牢把持林主子身边的位置,岂能再容人出头,这素心丫头到小厨房当真是可惜了。

    素心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平之色,只恬恬静静的笑道:“听红柳姐姐说,您是为重阳花糕的事犯难?”

    一说便勾起王厨娘的苦水,“可不是,本来小厨房这儿地方就小,人手也不足,还得成天伺候这些上下主子,早知这般麻烦,当初就该从御膳房叫膳去……”

    素心及时打断她,“不然我来帮您得了,这花糕我也会做,您正好腾出手准备晚膳。”

    王厨娘怀疑的望了她一眼,方才见这丫头的手艺倒是不错,不过……王厨娘坦白的告诉她,“这重阳糕是林主子交代我的差事,可没交代旁人。”

    意思是,素心可以替她分忧,但功劳却不能抢她的,这一点还是说明白好。

    孰知素心并不介意,依旧眉眼盈盈的道:“那也没什么,只您老若得了赏赐,回头记得分我一点就成了。”

    如此一来,王厨娘自然欢天喜地,白得了个劳动力,又不与她争功,这不叫好运叫什么?至于赏银倒成了小事。

    素心拂去衣襟上沾染的木灰,系上围腰到灶台帮忙,一举一动无不妥帖备至,哄得王厨娘眉开眼笑,竟连那花糕的妆点功夫都交给了她,素心认认真真当着自己的差事,只在低头刹那,掩去眸中一缕波动。

    很快到了重阳之时,林若秋带上红柳绿柳等人,提着好几篓糕点去往太皇太后的未央宫中。

    如她所料,谢贵妃赵贤妃等人差不多也都来了,魏太后则依旧称病,只让崔媪过来随个热闹。

    太皇太后程氏年过耳顺,精神依旧颇佳,一旁的太皇太妃亦风采如昔,看不出半点年老衰败的模样。

    见林若秋进来,二人皆笑道:“真是大喜,一来就来两个,未央宫难得这般热闹。”

    林若秋心知这是指她的肚子,只好红着脸向两位祖母级的长辈请安,其实她还没到显怀的时候,深秋衣裳遮挡严实,根本什么也瞧不出来。

    赵贤妃多看一眼便觉得不是滋味,酸溜溜的道:“林妃妹妹这胎肚子圆圆,看着倒像是位公主。”

    林若秋心道您若穿了一身厚实衣裳,肚子也得是个圆的,这能看出屁来?

    一旁的谢贵妃则温雅道:“梦日入怀,林妃妹妹怀的必定是位皇子。”

    林若秋再度觉得这位贵妃娘娘是位深谙语言艺术的高手,正常情况不是该说皇帝疼爱公主,生男生女都一样好么?她倒权威,一下子就给自己定了性了,这下林若秋若生的不是皇子,岂非成了罪人?

    而且这句话似乎颇有点拱火的作用,林若秋察觉到周遭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不露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众星捧月当然好,众矢之的就不怎么妙了。

    程氏意识到气氛有些凝重,遂笑着解围,“林妃,听说你带了重阳糕来,哀家也想尝尝你宫里的手艺。”

    林若秋因让红柳将几个精致的提篮奉上,一面谦虚道:“不算什么,无非是几样简单的点心。”

    太皇太妃是惯会捧场的,迫不及待的挤上前来,嗔道:“少诳咱们吧,谁不知道琼华殿的膳食最精细,如今你怀着身孕,便是龙肝凤髓皇帝也往你宫里送呢。”

    一面性急捻起一枚往嘴里送。

    程氏咬了一口,轻轻皱眉,“怪酸的。”

    太皇太妃则一下子咬了半块,却呸呸吐了出来,“酸成这样,怎能入口?”

    林若秋笑道:“臣妾让王厨娘在花糕中加了不少乌梅,特意做成这样酸甜的口味,恐怕您有些吃不惯。”

    太皇太妃恍然,“那就难怪了,你怀着身孕当然爱吃酸的,旁人可不一样。”

    又劝着一旁太皇太后,“您老也别吃多了,怪伤胃的。”

    程氏细细咀嚼了半日,却蹙眉道:“这不是乌梅,里头怕是加了山楂。”

    众人皆是一愣,赵贤妃忙上前笑道:“有身子的人怎能吃山楂?您老一定是弄错了,林妃妹妹并非头遭怀胎,想来不至于连这个都搞不清楚。”

    一面轻轻睨了林若秋一眼,颇有鄙薄之意。照她看林若秋还真是傻的,既是送给老人家尝的东西,也不晓得单做一份?这样酸不拉几的让人如何吃得下去。

    程氏缓缓摇头,神色十分肯定,“的确有山楂的味道。”

    太皇太妃愣了一刹,此时赶忙道:“果真么?”遂面朝着赵贤妃等人,“太皇太后素来有胸闷气滞的毛病,常拿干山楂泡茶喝,想来是不会弄错的,只是这山楂怎会跑到林妃食用的糕点里?”

    不光她疑惑,殿中其余人等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若非琼华殿的厨子出现失误,那便是……有人蓄意谋害林妃的龙胎。

    第76章 凶巴巴

    谁敢如此?

    赵贤妃立刻向林若秋投去警惕的眼光,还以为这林氏是个傻的, 如今看来分明是扮装吃老虎, 谁都知晓她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这一胎又正在风口上, 哪个不要命的敢去害她?只怕是林氏想借这个机会,除去一些不想见到的人。

    大约连自己也在这个陷害人的名单上, 赵贤妃想起先前因无忧公主一事而生的裂隙, 愈发肯定林若秋想对其不利。

    她正要出言分辩, 川儿在后悄悄提了提她的衣袖,赵贤妃这才醒悟过来, 谢氏都没发话, 她着急什么?可不能立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赵贤妃遂站到一旁静观其变。

    林若秋作为当事人,此时亦显出肃杀的模样,扭头朝红柳道:“去将王厨娘叫来。”

    戏演得还挺真,赵贤妃默默评估着, 一颗心却并未因此放下。倘若林若秋敢借机攀扯她,她绝不与这蹄子善罢甘休。

    程氏等人则意外的沉默, 就连太皇太妃亦一改以往喋喋不休的性子, 只轻轻瞅了林若秋两眼。

    不多时, 王厨娘便匆匆赶来,烟熏火燎的脸上满是汗珠, 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布衣裙、颇有姿色的丫头。

    绿柳劈手将那篓山楂糕摔到王厨娘身上, 厉声道:“王妈妈, 枉费娘娘如此信任你, 你竟敢谋害龙胎!”

    虽是虚张声势,却意外地有效果,王厨娘发髻都散乱了,也不敢抹去糊了一脸的糕点碎末,只哭丧着脸道:“奴婢冤枉,奴婢跟娘娘无冤无仇,为何要谋害主子,那糕点也不是奴婢一人做的!”

    又推搡身旁的小丫头,“你倒是说句话呀!当初好心让你搭把手,好端端的怎会闹出这等事来?”

    赵贤妃见殿中熙熙攘攘,哭声骂声闹成一片,不由得皱起眉头,“你骂她做甚?这人是谁?”

    看着并不眼熟,想来不是从她宫里出去的,赵贤妃稍稍放心下来。不管林若秋想对付谁,只要别拉她下水,她才懒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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