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这个道理韩攸明白的,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而他借给韩茹十两银子令韩茹得以混进孟府这件事,给邹氏造成的已不单单是普通的失望,而是毁灭性的打击。
孟庭又问:“那日的事情,来龙去脉究竟为何,还望岳父告知。”
“……好。”韩攸点了点头,将那天他被花容和韩茹双双要钱的全过程,都讲给了孟庭。
韩攸说罢,难过道:“我要是不给钱,大嫂断不肯离去。她拿命逼我,我怎么能因为十两银子就摊上一条人命?我要是摊上人命了,姗姗和嫣儿还有你都要被我连累。”
孟庭说道:“岳父到底是个心软之人,陷入两难境地,未尝不是性格所致。”
韩攸问:“孟庭啊,这事要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孟庭淡淡的、也笃定的回道:“小婿会将她两人拿下,送交官府,状告她们当街勒索生事。”
韩攸讷讷失语,眼中浮上来的悔恨和自责更加浓烈,眼底甚至多出了一股十分嫌弃自己的神色。
其实孟庭说的,他在事发当时又何尝没想过呢?甚至围观百姓里都有喊着让他把花容母女送官的。
只要他态度坚决点,敢来硬的,未尝制不了花容母女。可偏偏他性格温吞,总是瞻前顾后,最后只能拿出十两银子息事宁人。
韩攸心里充斥起对自己的嫌弃。
就因为他这样,让姗姗和嫣儿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追悔莫及。
“岳父,饮些茶水吧。”见韩攸神色凋敝复杂,孟庭善意的提醒。
韩攸一路奔波,的确是已经很渴了。只是心里装着事,连茶水都喝不下去。这会儿听了孟庭的提醒,终究是叹着气端起茶杯,喝下几口茶水。
茶水下肚,带着温热舒缓的清冽香气。韩攸这方发觉自己已是口干舌燥。
这时孟庭说道:“其实,岳父在某些方面,与小婿有相同之处。”
韩攸看向孟庭。
孟庭也饮了茶,声线平淡道:“岳父不善表达自己,于感情之事迟钝,小婿也是如此。”
他说到这里默了默,像是在思虑什么。韩攸等着孟庭继续说,却不想孟庭竟是说道:
“不瞒岳父,其实小婿与嫣嫣起初决定成婚,并非是因为一见钟情。那只是我二人为了安抚双方父母,商量达成的一致口径。”
韩攸一怔,紧接着就惊得瞪大了眼睛。距离孟庭和韩嫣成亲已过去一年半了,当初韩攸和邹氏都有怀疑过两个孩子并非一见钟情,只是见孟庭和韩嫣越过越亲密,韩攸和邹氏也没必要追究。
眼下听孟庭这般说,韩攸心里倒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想法。
孟庭继续道:“小婿和嫣嫣决定成亲的原因,相信岳父能猜到。”
韩攸缓缓点了点头:“嗯……是因为韩茹和曹世子吧。”
“是。”孟庭道,“嫣嫣咽不下那口气,想要与小婿结盟。小婿当时因为母亲被韩茹刺激得心疾发作险些身亡,一怒之下,便答应了嫣嫣。我二人起先表现出的恩爱幸福,均是做戏。但后来的日子却是当真恩爱幸福,视彼此为心头肉。”
孟庭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情:“请岳父恕小婿无礼,小婿说这些,是想告诉岳父。小婿与嫣嫣之间也发生了不少矛盾和分歧,小婿就同岳父一般不善于表达自己,导致与嫣嫣感情渐深后也总有隔阂。直到桃山赈灾中,嫣嫣断了腿,小婿追悔莫及,为何没能早些将所有的感情和温柔都交到韩嫣手里。是以,岳父今日的心情,小婿感同身受。岳父与小婿有相似之处,岳母何尝不与嫣嫣相似?”
将心里话都说给韩攸,孟庭眼中流露出的温情也渐渐加深,他情不自禁想到了和韩嫣在一起的种种。
也许他该庆幸,他没有像韩攸那样总是伤妻子的心。所以他和嫣嫣才能始终携手,一起化解矛盾,彼此情意相通。
孟庭静静凝望韩攸,说道:“嫣嫣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请岳父恕小婿替她问出。岳父如今心里的人,是岳母,还是大伯母花氏?”
韩攸一窒,紧接着苦笑出来,黯然伤神叹了口气。
“孟庭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这些年里,很多时候看着大嫂在我面前哭,我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反倒是姗姗一生气伤心,我就急得很。后来我决定分家,搬出去后,心里其实轻松了不少。我本想好好弥补姗姗,可是……”
“这次姗姗弃我而去,我一看到她写给我的休书,就觉得好似天都塌下来了。孟庭啊,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太吝啬,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姗姗说过一句喜欢她的话。还一直在伤害姗姗,我怎能这般混账……”
孟庭不语,心下不由暗叹韩攸的糊涂。
孟庭能猜出来,韩攸其实早就放下花容了。和邹氏那样爽利又贤惠的人生活久了,共同孕育了女儿,韩攸的一颗心不知不觉就全都到了邹氏身上去。可大约因为花容是韩攸心中的月光,这种年少绮梦的初恋便蒙住了韩攸的眼,让他糊里糊涂的偏帮了大房那么多年。
若说韩攸最开始帮助大房是因为不愿看花容遇到烦恼,那后面则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心,习惯成自然。
当然,这之中很大原因是因为韩敬。韩攸心软,有时候他帮助大房,纯粹是被韩敬的厚脸皮给磨的。
……
后来,韩嫣过来了,孟庭和韩嫣一起送走了韩攸。
翁婿俩说了这么多,韩攸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个混账,也越发的想要把邹氏追回来。
可是,邹氏去哪儿了他都不知道。一想到这里,韩攸又颓丧的像个吃了一百场败仗的人。
韩攸走之后,孟庭推着韩嫣回到了房中。
韩嫣心情很不好。
爹娘闹掰,娘还失踪了。韩嫣托着下巴发呆,郁闷的鼓了鼓腮帮。
孟庭坐在旁边看着韩嫣的样子。她总是明媚的像是团烈焰,每每一露出苦闷的神情,就牵动着孟庭的情绪。
此刻的韩嫣,就像是茁壮朝阳的凌霄花忽然挨了一场冰雹,变得蔫巴巴、戚戚然。
她皱一下眉,嘟一下嘴,孟庭的心就被扯动一下。他为韩嫣心疼。
孟庭想了想,轻轻抚上韩嫣的肩膀,柔声说道:“待岳母与桂妈妈安顿好后,会联络我们。稍后我也命人去多方打听,看能不能先找到岳母。嫣嫣,不要忧心。”
“……嗯。”韩嫣回答得闷闷的,垂着眼皮点点头。长长的睫毛无力的扇动几下,像是落了灰染了惆怅的羽扇。
孟庭见她愁绪不散,是越发的心疼韩嫣。他迫切的想为韩嫣做些什么。只要能哄她开心点,换得她笑一笑,他做什么都可以。
孟庭思考着,视线四顾,忽然就看到房间角落里,韩嫣用来装话本子的大箱子。
那是韩嫣从嫁来孟府时就带着的箱子,里面装着她的各色话本子。话本子有她出嫁前买的,还有嫁给他之后陆陆续续买的。就在前不久,他还陪着韩嫣去书局,新买了一批话本。
孟庭记得,新买的那些话本子,韩嫣还没顾上看。她这些天都沉迷在他的诗集里。
孟庭思及此,心中有了决定。纵然他放不下对话本这种东西根深蒂固的排斥,但为了韩嫣,他愿意尝试接纳和改变。
孟庭提议道:“嫣嫣,我……为你念话本吧。”
第154章 养条狗吧
韩嫣一怔, 抬眼诧异看着孟庭。
她没想到孟庭忽然说要为她念话本,一时还收不住眼角的郁戚。
“孟郎……”
“嫣嫣, 我为你念话本。”孟庭温柔凝睇她,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为你念话本吗?我想试试为你念话本的滋味。”
韩嫣明白了什么, 孟庭这是见她难过,就想哄她开心呢。
心里不知不觉就涌出一股温暖, 还有甜蜜之感像是破土而出的春笋,挡也挡不住的生发。
先前她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着要是孟郎能接受她的话本就好了。他一日不接受, 韩嫣就总有种他嫌弃她低俗的感觉。
后来两个人情意相通,韩嫣便放下了这种纠结。她确定孟庭不会嫌弃她什么,他们只要求同存异就好。但心里到底还有那么点遐思, 渴望品尝心爱之人为她读话本的甜蜜。
没想到,她的孟郎会主动提出来。
他为了她, 愿意迁就到这一步。
这种对她的体贴珍爱, 让韩嫣充满阴霾的心渐渐放晴。她不禁感动:“孟郎,你不用为了我这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话本的!”
孟庭微笑, 粗糙的手抚了抚韩嫣香嫩的脸:“亦或许是我狭隘, 总之,我并不勉强。岳父岳母的事总归是他二人之事, 岳母那边我会派人去打听, 你不要郁结于心。先听我为你念话本, 缓解心情为好。”
韩嫣无法形容心里有多感动, 她觉得又酸又甜,原本难过的心也被孟庭劝得酸甜起来。
韩嫣调整了下情绪,重新明媚的笑了出来:“好!”
孟庭这便起身,去那大箱子处,挑选新买的话本。
既然要听故事,韩嫣便脱了鞋,滚到床榻里侧躺着听。
孟庭这边挑了会儿,挑了本名叫《忠犬》的故事。
孟庭知道这些话本子大多是讲男女感情的,有些写的很是浮夸,让人想入非非的那种。孟庭如今虽然愿意尝试接受话本,但一下子接受那样的,他怕会念不下去。
所以他选了本讲狗的话本。
持着这本《忠犬》,孟庭回到韩嫣身边。见她躺在榻上了,孟庭也脱靴上榻。
韩嫣拿起个枕头,立在孟庭身后,让孟庭能够背靠枕头。然后她一个打滚,滚到了孟庭身侧,贴着他。孟庭一手持话本,一手搂着韩嫣在怀,开始为她读故事。
他的声音清冷有质,像是落在青花瓷上的薄薄积雪,冷中还带着抹暖意。从他口中读出的每个字都如薄磬轻响,好听极了。
这本《忠犬》讲的故事挺有意思,大致是说:
从前有一户人家,他家的弟弟死了,留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名唤幼娘。
哥哥和嫂子两个是视财如命的,他们总担心幼娘怀的是儿子,未来生下来就要分走他们的家产。
于是,他们买通产婆,让产婆在幼娘临盆时动手。如果幼娘生的是儿子,就教产婆给孩子弄死。
幼娘临盆当日,生下的真是儿子。被产婆用一根针扎进了孩子的天灵盖,将小孩扎死了。
幼娘也因难产,一并死去。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除了哥哥嫂子和产婆,没有人知道。
哥哥和嫂子将死了的孩子扔在了菜窖深处,打算当成肥料。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万万没想到,弟弟和弟媳家养的狗,会偷偷尾随去菜窖,把死了的小孩刨出来。
原来,幼娘临盆当日遭受的一切,狗都看到了。
哥哥和嫂子自然是没把狗当回事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狗竟然将整件事记了下来,并去把死了的孩子刨出。
狗在刨出孩子后,每天都用舌头舔舐孩子的天灵盖。日复一日的,它将扎.入孩子天灵盖里的那根针舔了出来。
一个月后,这个本该办满月酒的日子。幼娘的娘家人从隔壁县赶来,兴冲冲的来看女儿。
却不想,女儿死了。哥哥和嫂子两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幼娘难产而死,母子俱亡,已经入土。
娘家人这便要去幼娘的坟上祭拜,却不想那条狗冲出来,硬是咬着娘家人的裤脚,不停的叫。
娘家人想不通了,这狗是怎么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狗通人性。娘家人这便跟着狗走,一路被狗带去了菜窖,就这么见到了已经腐烂的小孩,和那根杀死小孩的针。
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娘家人勃然大怒,当即一个抱起小孩,一个抱狗,上县衙打官司。
故事的结局自然是哥哥和嫂子被捉拿下狱,因谋财害命之罪,双双被问斩。产婆也被判了流刑,死在了流放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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