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先是规律的摇晃,然后是某种近似于浮空摩托的有轮车。被凉风吹了约莫半个小时,被称为“刚子”的大个子终于停止了前进。他桄榔桄榔地打开了什么——
随后是坠落。
先是唐亦步,后是自己,他们被大个子扔垃圾似的丢进某个黑暗的洞口。滑动没几秒,阮闲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是在顺着某个高楼的垃圾槽下滑,速度越来越快。
两根脏兮兮的春卷从垃圾槽的出口喷出,依次摔到地上。唐亦步先一步着地,不幸成了阮闲的肉垫。他可怜巴巴地“呃”了一声,扭了扭身子,从阮闲身下钻了出去。
“附近没人。”阮闲动动肩膀,发现自己没法挣脱身上的东西。好在垃圾槽废弃已久,没有什么残余垃圾剩下,否则他这会儿准要被膈应得发疯。
他们被扔进了个奇怪的房间,它乍看起来像是塌了一半的普通公寓。细密坚硬的铁条显然是后来装上的,它们被粗暴地插进精美的木地板。墙壁上歪歪斜斜挂着装饰画,一张布艺沙发翻倒在墙角,沙发套破了大半,落满灰尘。
“我摔得有点痛。”唐亦步深沉地开了口。
“嗯哼。”阮闲继续警惕地观察四周。
“我需要一点治疗。”那仿生人尺蠖似的凑近,显然没有解开束缚的打算。
“加油,坚强一点。”阮闲扫了眼对方嘴唇上的污渍,蹭远几步。“多些疼痛也不错,真实感更强。”
“你在伪——”
“你嘴上沾了垃圾槽里的污渍和霉菌,如果你敢伸嘴过来,我待会儿会让你伤得更重些。”阮闲语速极快,这回他几乎把脑子里出现的念头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我明白了。”唐亦步严肃地点点头,“抱歉,我以后会记得擦嘴。”
“……没有以后。”
灯啪地亮起。
“看来不是仿生人,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调情。”来人穿着件脏夹克,但头发整齐,带着点裂痕的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一副斯斯文文的样貌。
“鄙人涂锐,走石号副船长。两位晚上好啊。”
第28章 潜入黑暗
原本黑暗的空间被骤然亮起的灯光照亮, 视野内的颜色霎时多了起来。阮闲眯起眼睛, 看向面前的人。
方才的黑暗对于正常人类来说或许是问题,但对于融合了s型初始机的肉体不是。涂锐不是从入口走进来的, 他眼看着对方出现在稀薄的空气中。如今他能看清对方呼吸带来的胸口起伏, 也能听到嘶嘶的呼吸声, 但感觉不到那个方向传来任何细微的空气流动。
是虚像。
阮闲沉默地蹭后几步,还插在枪套中的两把血枪硌痛了他的肋骨。
“这里的灯居然还能用。”趴在他身边的唐亦步颇为状况外地惊叹, 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人类。
“……您好。”见那仿生人开始演戏了。阮闲嘴角抽了抽, 摆出惯常的温和微笑, 决定正式开始对话。毕竟来者不至于弄个虚像过来给他俩看热闹。
那人打量了一番唐亦步, 将视线转回阮闲身上。“两位是?”
“1036号培养皿里逃出来的。”唐亦步抢过话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笑容自然又真诚,丝毫不见避难所里僵硬虚伪。“您知道1036号培养皿吧,明白里面怎么回事, 谁还待得住啊?我们俩打算来废墟海这里混口饭吃。”
倒豆子般的一通话, 顺利地将涂锐的注意力扯了过去:“你眼睛的颜色倒挺特别。”
“像仿生人, 我知道, 男朋友的性癖而已。这年头换个虹膜颜色不难。”
阮闲一阵恶寒,他警惕地瞪向唐亦步,使劲往目光里塞警告。
“那这位就是……?”涂锐没露出类似意外或者厌恶的表情, 脑袋向阮闲的方向一偏。
“我男朋友, 阮立杰。”唐亦步口气笃定。
脸上的温和微笑有摇摇欲坠的倾向, 阮闲能感觉到额角血管在狂跳。这个倒霉的仿生人从出现开始,就在各种意义上地挑战自己的底线。这些愤怒并不像以往的那样漆黑粘稠, 它们更像恼人的烟雾,在他的心脏里直接炸开——
“是的。”然而他只能这么回答。阮闲大概能猜出唐亦步的想法,这混球完全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那么万一在将来遇到危机,他们的“吻”会是张不错的底牌。
但这不妨碍他憋屈。
“随便,只要能干活就行。”涂锐推推眼镜,“两位能越过死墙,也算是有点本事了。”
“还是拼的力气,外加一点运气,避难所那边正好赶上换领袖。”唐亦步扭动着坐起来。
“哦?两位是如何跑出来的呢?”自称“走石号副船长”的男人又走近两步。“据我所知,死墙会屏蔽所有贴近它的电子设备,要是想靠飞行器或者惯性越过它的上空,也会被导弹直接轰击。除此之外,每五分钟也会有压感传导警报。”
“我们偷了几个真空搋子绑手脚上,黏着上去的。你看我们就俩人,主脑那边也没啥追究到底的意思。”唐亦步对答如流。“我们跑出来后就……”
阮闲索性闭上眼,面无表情地在墙边靠好,听那仿生人胡说八道。
“能力?”涂锐打断了唐亦步一板一眼的讲述,显然对他们的逃脱细节不太感兴趣。
“我只有点力气。”唐亦步听上去理直气壮,“我都没带武器。”
“嗯,看出来了,小白脸是吧?这边这位倒是佩了两把枪。”涂锐转向沉默不语的阮闲。“姓阮的,你呢,有什么用处?”
阮闲恹恹地睁开眼睛:“初级感知加强,枪法还行,外加一点点机械方面的知识。”
涂锐啧了两声:“还成。那边那个金眼,我可以给你俩一口饭吃。天色也不算太晚,这么着吧,你们去海里捞点值钱的东西回来交上,回头我带你们去见船长。”
说罢他拍拍手:“东西拿进来!”
外面响起一阵金属蹭过石面的拖拽声,两套臃肿宇航服似的金属衣被拖进室内。它们背后甚至同样有类似旧式宇航服的包裹,连着数根细细的长金属管,接在扯它们进来的机械上——那是台破破烂烂的大型机械,上面糊满补丁和锈渍,差点被烂了一半的门卡住。
一个肌肉鼓胀的壮汉在后头踹了两脚,它才跌跌撞撞驶进房内。
“我们刚逃过来,体力不太够。”阮闲试图争取时间,“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如果你们愿意提供一点机械支持,我想先确定下——”
“没的能力,一切免谈。”涂锐给随机械进来的肌肉壮汉使了个颜色。“刚子,把他俩送下去。”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装模作样地走出门外。
“别想逃跑。”见阮闲紧张地蜷起身子,那壮汉闷闷地说道,先一步扯开唐亦步身上的束缚带。“这个房间的隔离好得很,你俩杀了我也没用。听副船长的,弄点东西上来得了。”
“抱歉,我们不清楚状况。”见唐亦步目光闪闪地看着几步外的金属衣,阮闲收回自己仅剩的期待。
“我待会儿讲给你们。只要……唉,我说了,没这必要。”刚子无奈地吐了口气。
在壮汉扯开阮闲束缚带的那一刻,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心脏。阮闲平稳地端着血枪:“带我们离开这里。”
唐亦步转过头来,扬扬眉毛。
那壮汉举起双手,看起来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他唉声叹气地走在前面,闪身出了门:“你自己看吧。”
阮闲谨慎地出了门,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他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间破败的公寓牢房被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包围,周遭全都是建筑挤成的黑暗废墟。房子像被摔坏的积木那样摞在一起——各式招牌和断钢筋夹在混凝土中,颜色不同的粉刷墙面活像被扑了灰的彩虹糖条,乱七八糟地堆着。上下左右都看不到边界。
他们离最近的平台足足有十几米远,只要唐亦步不愿意暴露,他们没有任何能飞跃过去的工具。
“就算你真能到那边去,也早晚是个死。”那壮汉耸耸肩,像是看透了阮闲的心思。“废墟海就是个迷宫,没有地图和指南绝对不成。”
阮闲收回枪口:“……人总得尝试一下。”
壮汉一脸“见惯了”的平淡表情,指指远处那两套金属衣:“你那腕环还能用不?我把资料数据给你传过去。找够2000点的东西就能上交,搞完了我给你俩联络器。”
接下来阮闲没再说话。他顺从地接收资料,穿好金属衣,站在早把自己用金属衣包好的唐亦步身边。
“阮先生有武器,我们就不再提供了。”壮汉嘟囔道,用力敲了敲那台老旧的机器,“底下也没啥地图,麻烦两位帮我们探探路了。去吧。”
他话音刚落,阮闲脚下一空。
金属衣上的长金属管嗖嗖伸长,他们下落的速度接近于自由落体。身体在微微发热,无数建筑和杂物的断面从眼前掠过——他们正在无数建筑的废墟中下潜,幽灵般穿过水泥与砖瓦。
不知坠落了多久,他们速度终于越来越慢,直到停到半空,吊在一个漆黑的大厅里。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吊了十秒以上,阮闲刚想试探着出声,金属衣就彻底向两边裂开,把两人结结实实摔了下去。
好在他们离地面不远,不至于真的摔伤。
下一秒那金属衣便逐渐上升,消失在腐朽的天花板上,留下几圈类似于水波的波纹。
“你确定要和这帮人打交道?”阮闲在灰烬中咳嗽了几声。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普通人只有乘金属衣上浮这一条出路。就这样将他们扔进自己人没开垦过的废墟深处,美其名曰考验能力。等他们真的回去了,墟盗们物资情报双丰收。要他们不幸在这里遇难,阮闲可不认为涂先生会真心为他们感到遗憾。
十足的匪徒派头。
“只是观察的话,哪里都一样。”
唐亦步拧开定位器上的照明装置,冲阮闲晃了晃。定位器看上去活像支勘探用手电筒,末尾还体贴地配了绳子。“别担心,他们没有给这东西配窃听器,它只有简单的照明、定位和图像鉴定功能。”
“随你吧。”阮闲平淡地回应道。横竖这对自己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毕竟人们脑门上没写“我知道阮闲的下落”,打听消息的话,对方强大点反倒有好处。
“不过你刚刚为什么要做那样无效的反抗?”唐亦步活动了一下手腕,背起用于装战利品的背包。他用照明扫着大厅的边边角角,又恢复了一脸空白。
“那个人太放松,我想知道他的后备是地形还是实力。”阮闲吸吸鼻子,确定自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毫不反抗也会显得古怪,毕竟武器还在我身上,而我们刚刚充满反抗精神地‘跨过死墙’。”
“你被灌输的人类思维告诉你的?”
“嗯。”
“很好的情报。谢谢你,阮先生。”唐亦步向前两步,躲过几滴从天花板滴下来的水。“看来我的思考角度还是有点偏差。”
阮闲扭过头去,没再答话,把注意力散在面前的环境上。
他不需要照明也能看清面前微微倾斜的大厅。他们正站在废弃的医院大厅正中,问诊台被黑色的霉菌盖满,玻璃碎成规整的小碎块,输液架横七竖八地倒在角落。被废墟砸变形的金属推车横在地上,压住了一个肮脏的小熊玩偶。
把治疗用的血枪暂时塞回枪套,阮闲将那沾满污垢的玩偶小心地扯了出来。它内里的填充物已经腐烂,散发出浓浓的潮湿味道。玩偶没了一只眼,用仅剩的扣子眼睛注视着自己,纽扣后面还连着没扯干净的红色线头。
阮闲抬起头,顺着大厅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另一个房间紧紧挤在医院大厅的玻璃窗外——一间孩子的卧房,还有几个毛绒玩具卡在与医院大厅相连的窗口,被破碎的玻璃刺穿。
没有人类尸体。
整个空间空空荡荡,如同腐朽的虫壳。阮闲抿抿嘴,将那玩偶放回原位。沉默了半分钟,他打开电子腕环,快速扫过墟盗们扔来的“宝物”信息。
“最值钱的是药品、工具和精加工食物,其次是废旧零件、衣服那类东西。”阮闲将所有信息灌进脑子,“跟我走,药物我不好分辨,至少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唐亦步从尘土里扒拉出几个未开封的注射器,随手丢进背包。而他的背包再次打开时,被丢进去的是罐装饮料。
“附属便利店。”唐亦步用袖子蹭了蹭金属瓶上的灰尘,“不错,这些东西还在保质期内。要来一瓶吗?”
阮闲停住了往背包里扔饼干的手,他猫一样溜过货架,一把按下唐亦步的头。“有人。”
唐亦步还捧着那瓶罐装饮料,他矮矮身子,老实地将自己藏在货架后。
“东边那帮土匪把陈哥的船击沉了。”一个有点尖的男声说,“妈的,希望下次‘消毒’的时候,秩序监察能送余乐那个狗东西上西天。”
“他跑不了。”一个女声回答他,“瞧着吧,就他那副德行。樊老就是为了咱才不跟他计较,那种人渣玩意儿早晚自取灭亡。”
“可惜没法把涂锐拉到我们这边,那家伙一脸精明相,站队站得和个傻逼一样。”一个新的声音加入进来,听上去有点油滑。
“可惜个屁!你们听说没,涂锐原来是反抗军那边的。要他跑来咱这边,那才是活招灾。”
“嘶……还有这事。阮闲那拨反抗军不是早死完了吗,怎么还有活口?”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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