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无论工作如何危险,那些出色的精英们走过无数危机,如同被命运深深祝福过。
但那真的是祝福吗?这个完备的避难所默默运转多年,真的只有张亚哲一个人被未知势力动了手脚,还刚巧让自己撞见了?
到底有多少人默默死去,又被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自己”所取代?
阮闲让那些死亡案例悬在半空,就像执意撕开一道剧痛难忍的伤口,他再次召唤出一屏数据。
“这些死亡本该让避难所的劳动力持续下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总会有新的幸存者被发现,或者从别的避难所转移过来。这里的人口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值……稳定得过了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养母家的那口鱼缸。
漂亮的鱼缸,游满了各式各样的美丽鱼类。他曾特别喜欢其中一只会吸吮缸壁的金色小鱼,它长得喜人,也会帮忙清理水里的苔藓和藻类。
某天它死去了。
“再买一条就行。”记忆中,有些年迈的养母摸了摸他的头。“奶奶保证新的会和旧的一样,好不好?”
阮闲伸出一只手,抚摸避难所粗糙的墙壁。随后慢慢转过身,背对飘满整个空间的死亡报告。
【你会跟我离开的。无论你是想救助人类,还是想救助自己。】那仿生人昨晚曾这样说过。
现在他只缺一个证据。
“唐亦步……我需要你的配合。”阮闲再次开口,虽说脚底踩着的是坚实的地板,他整个人却仿佛踏在虚空之上。
“你的计划是?”
“我想我无法阻止张亚哲他们救田鹤。”说出自己的推测或许有用,但又有几个人愿意接受这样荒诞又缺乏证据的“真相”呢?
“同感。”
“……所以我要加入他们的行动。”
“没用的。”
“我知道。”阮闲抱紧双臂,“留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至少在离开前,我……”
唐亦步走近几步,豪迈地张开双臂,啪地一下抱住他,嘴唇凑上他的耳畔。“你发现得比我想象的还快。没关系,我说过,我会全力支持你。”
“……谢谢。”尽管不是心意相通的拥抱,他现在的确需要一点温暖。
“那下次可以把红薯分给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唧唧唧唧(?
糖:那就陪你玩,反正你会跟我走(*'へ'*)
之前看评论有盆友说感觉剧情节奏快,问这篇文的篇幅~
这篇文目前预定的是七卷,这一卷只是新手村啦xd
第19章 两具尸体
接下来几日的生活枯燥无味。
自从正面遭遇了两只巨型拾荒木偶,张亚哲带他们出任务的范围又小了很多。四人小队基本就在避难所周边活动,进行简单的捕猎和零件清理。这个变化并非只限于队内,餐厅平日的欢声笑语少了不少,张扬的大笑、充满轻松的调侃越发零星。人们闷头咀嚼食物,只有窃窃私语声在地底空间回荡。
“最近好几队都在安全区碰到了怪物,所有队伍都暂时收紧了活动范围。”丁泽鹏坐在树荫下,吃着简单的午餐。他叼住三明治,伸出双手,比了个包抄的动作。“我们必须得谨慎,先摸清楚哪里出了问题,这是头儿的指令。”
“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在临时队友面前,阮闲还是装备着普通枪械,两把血枪以备用枪的身份塞在腋下枪套中。
“至少我没碰到过。别担心阮哥,我刚来的时候头儿就在了,避难所一直很稳,从没出过大事。头儿的判断准没问题。”
阮闲望向远方的树丛。午后琥珀色的阳光罩住翠绿的森林,这个角度看不到避难所,周遭没有太多人声和机械音,只有风穿过灌木的沙沙声响。但不知为何,没有任何遮蔽的户外比避难所更让他感到安全。
自从发现了死亡率的异常之处,他不再习惯被人包围。那些放松的笑脸使人窒息,阮闲突然懂了关海明的孤僻和乖戾——换作自己,也不会愿意在那样的环境里构建亲密关系。
“那天我在病房里看到田先生了。”阮闲换了个话题。“他身体没关系吧?”
丁泽鹏张张嘴,最后憋出一个苦笑。“他……会没事的,邱姐说是遗传病,老毛病啦。头儿就是太拼了,之前病倒过好几次。别看头儿看着虚弱,前几次犯这毛病他还拼命朝外跑呢。哎哟,把邱姐气得要死,好在这次他没乱来。”
“朝外跑?”阮闲心里一沉。
“是,说是地下憋得慌。瞧见那座小山了没?头儿特别喜欢在那附近转悠,上回还说发现了几个适合养蘑菇的山洞,可以给大家加餐。”
顺着丁泽鹏的食指,阮闲望了眼那个和缓的小山包。那上面的视野一定很好,可他不认为田鹤是专门去看风景的。
一个可怕的猜测骤然卡上心口,阮闲手指紧了紧。
独自死去的强者会完好无损地归来,继续自己的使命。领导避难所多年的田鹤清楚这一点,倘若他为了维持避难所的稳定,主动利用这一点呢?
无论动手脚的势力最终目的为何,它的直接目的应该是保证避难所的精英们“活下去”,也就是说,就算它不会让田鹤的顽疾不治而愈,也不至于送回来个危在旦夕的病人。
根据邱月的说法,田鹤曾对另一个阮闲保证“绝对奋战到最后一秒”,如果田鹤他真的……
阮闲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我吃好了。小丁,我去远点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挖到些有用的残骸。”
“记得早点回来,别跑太远。”丁泽鹏挥挥手,抖了抖吃到制服上的饼屑。“不然张哥又要罚你禁闭了。”
然而阮闲完全不打算听话。
几日的训练无法让他熟练掌握钩索的用法,他连原地引体向上都做不了几个。可有人比他更加擅长运动——阮闲用电子腕环改写了血液中辅助芯片的定位,然后抱紧唐亦步的脖子。
唐亦步甚至没用钩索。他背稳阮闲,脚尖点着树枝,在林中飞快前行,速度比浮空摩托还要快上几倍。那个山丘像被吸进视野,几分钟后便停在了两人面前。
阮闲从唐亦步的背后跃下,闭上眼睛,仔细地嗅着风。
s型初始机的力量不容小觑,然而阮闲自身的知识储备没能跟上。他闻到落叶松、爬山虎、雏菊和毛茛,以及成千上百种其他植物,他从未记得它们的味道,因而无法辨明。然后是蛇蜕、沉睡于地下的蝉若虫、鸟羽和老鼠,动物的味道带着些许腥气,要更刺鼻一点。
他嗅得鼻子发痛,脑子全力运转,剥洋葱似的一层层分解数千种气味。
最后是腐臭。
臭掉的死水、腐烂的虫壳、排泄物里的毛与骨、各式小型动物淡淡的尸臭。其中某个臭味源头来得格外分明,它在山丘深处,隔着土壤与岩石,从内部向外缓缓渗着。
阮闲心里一沉。
他看了眼时间,缓缓吐出一口气,拽着唐亦步向气味源头前进。两人挤进漆黑的岩洞,小心翼翼跨过石笋,循着那令人作呕的尸臭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很是隐蔽。
在小山丘的腹地,有道深深的岩缝。阮闲在附近闻到润滑用的机油和打磨过的金属,一副结实的绳梯被人藏在老树根底下。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手腕便被唐亦步捉住。
“别留下太多痕迹。”唐亦步摇摇头,他一把抱起阮闲,直接从岩缝一跃而下。下个瞬间,那仿生人半跪着地,稳稳落在结实的岩面上。
迎面而来的尸臭让人窒息。阮闲挣开唐亦步的怀抱,迅速站起身。他打开电子腕环的照明功能,随后立即退了一步。
两具人类尸体靠坐在岩缝底部。
尸体全部右手握枪,面部稀碎,看得出是给自己的脸来了一枪爆炸弹。它们都已经严重腐坏,显然已经在这里暴露了许久。
“dna?”阮闲拼命忍住干呕的冲动。
“弄不到。两位死者都主动服用过高浓度的身份干扰剂,那股酸苦气味的特征很明显,它会抹消所有个体特征——包括内脏状态、血型和气味。”唐亦步在其中一具尸体前蹲下,“面部被严重破坏,齿模对照和容貌复原也没法做。衣服和鞋子都是垃圾场捡来的款式……他们消除了可能暴露身份的一切证据。”
“没有完全消除。”
阮闲没有去管尸臭,他伸出手,轻轻掰开其中一具尸体没拿枪的手,挑出几根毫不起眼的短发。“邱月的头发,和死者自己的混在了一起,上面有她的味道。”
唐亦步挑挑眉,学着阮闲的动作,掰开另一具尸体的手。“这里也有,但我无法分辨。”
阮闲的手有点哆嗦,他走到唐亦步身边,在那具相对较新的尸体身边蹲下,用工具包里的镊子捏起尸体鞋底的一小块污垢。它灰暗皱缩,完全看不出原貌。
“勿忘我的花瓣,只有避难所的病房有这种花。”血液中奔涌的血液化作冰水,阮闲喃喃道。“你发现的头发里也有邱月的几根,味道更清晰些。这两具尸体均为男性,身高几乎一致,鞋子和衣服的尺码也一样。骨龄……你能检测出骨龄吗?”
“年龄的精确鉴别需要器械协助。”唐亦步扫了眼两具尸骸的腕骨,“年龄段的话,大概在三十岁到五十岁这个区间。”
“……避难所的死亡报告里没有能对得上的死者,他们也不像仿生人。”
“按照天然脑的定义,两位都是纯粹的人类。”唐亦步安静地回答。
“是田鹤,对吗?这两具尸体……都是田鹤,或者说田鹤的复制体。”
阮闲站起身,没再去管发抖的身体。
“我猜所谓的避难所是某个试验的一部分——一个需要保持‘条件’稳定的试验。而能做出这样大的手笔,研究者就算不是mul-01,也是和mul-01相关的势力。”
唐亦步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阮闲则把目光转向那两具头颅残缺的尸体。
作为维持避难所健康运转的支柱,那些聪明而强大的人们被一次次“送回来”。对真相有所察觉的人也保持沉默,只为虚假的希望能继续存在。温暖而安全的避难所,热腾腾的一日三餐,充足的电力能源和医疗保障。谁会想要离开呢?
【无论你是初次来到这里,还是承受不住压力抹消了记忆……不要放弃,希望还在。】轮椅上那位阮教授曾给避难所的人们留下这样抚慰人心的话语。【还活着的每个人都是人类的火种。请相信,你非常重要。】
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发现这一点,另一个“阮闲”不可能不知情。
阮闲突然有点反胃。如果要做到完美替换这些精英,死者的记忆是不可或缺的——
他启动电子腕环,飞快地在数据库内查找信息。
“辅助芯片是阮闲留下的,如果你在找这个。”唐亦步微笑着补充。“关海明没有说谎,它的用途只有定位、记录生理状况以及记忆备份。毕竟这年头心理医生稀缺,直接处理记忆是效率最高的做法,没人会起疑。”
阮闲攥紧拳头,气得直哆嗦:“……怪不得关海明更愿意叫它‘黑匣子’。我没猜错的话,mul-01也能获取它的数据吧。”
“没关系。我修改过你的芯片,你的记忆不会有备份,我们的秘密很安全。”
“……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在愤怒什么?就人类利益方面,阮闲的判断非常正确。对于数量较少的人类样本,如果无法提供稳定的研究价值,他们很快就会被mul-01消除。阮闲赋予他们‘研究价值’,给了他们继续生活的机会。”
唐亦步摊开双手。
“退一步,就算暂时死亡。如你所见,‘被替换的人’肉体与脑的构造较之前没有差异,记忆也相差无几。这些人依旧存在,并且在继续自己的生活。或许你不认同这种理念,但是愤怒至此,我无法理解。”
“这一次田鹤真的想死。”阮闲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没有正面回答唐亦步的问题。“这一次他没有独自来这里结束生命,他想要死在避难所,死在大家面前。”
这样主脑那边无法再把他从死亡中悄悄“带回”。
“这也是我无法理解的,他似乎受到了巨大的精神伤害,可我算不出来源。”
“他的妻子邱月只出过一次外勤,三个月前。我查过记录,邱月在那次外勤中丢了婚戒。”
“邱月的确被替换过,探测鸟的记录里有她的死亡影像。”唐亦步大方地承认。
“……我想田鹤知道这件事。”
“田鹤不可能有证据,邱月的死亡没有人类目击者。”
“要是我深爱一个人,还知道避难所是这么个鬼地方,我绝对会把她看得紧紧的。”阮闲从电子腕环里扯出份资料,将光屏扔到唐亦步面前。“这是关海明那里的私人记录,田鹤曾委托他‘修理’邱月的婚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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