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李梦甜和她们不同,明晞杨萱是发小,打小就认识的情谊;李梦甜高中才来的长松,同班又因为同寝室的关系,后来才打入明晞和杨萱的小团体,对明家的了解自然不比杨萱深厚。
明晞作为各科老师的心尖宠,每逢开学典礼,学校校庆,各大活动等,明晞必然都是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照理来说流程套路早已烂熟于心,按明晞谨慎的性格,也很少会在上面出什么差错,今天这样实在反常。
明晞捏着讲稿低声默念,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声音细细碎碎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早就准备好的讲稿内容。
这样微凉的天气,她的掌心却渗了一层薄汗。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沉下,暗橘色的天光洒落,整座校园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旧影里。
像老式电影中陈旧的画面,透着股朦胧的寂寥。
风吹过林荫窸窣作响,好似球场上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杨萱望着树荫落下的斑驳碎光,轻叹了声,“是因为今天皇太后要亲自出席开学礼吧。”
明晞捏着讲稿的手一滞。
心里最不安的地方被戳破,她低下头,抿了抿唇。
谢毓几乎是她成长过程中全部的噩梦。
小的时候,明湘雅对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严苛,也不像现在这样对谢毓唯命是从;明晞亲眼见过明湘雅因为违背谢毓的命令,下一秒巴掌便随之落下。
后来明湘雅选择了屈服,把她带回明家,成为了她噩梦的开始。
曾经那个疼爱她的母亲不见了,和谢毓站在同一阵线上,像个冷血无情的魔鬼,用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去规束她。
她必须把每件事做到完美,把谢毓灌输的理念牢记于心。如果她敢反抗,谢毓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重新变成一个只知道顺服的机器。
就像谢毓当初逼迫明湘雅回明家一样。
无论是小时候谢毓出席她参与的国际芭蕾舞大赛,还是现在临时决定亲自出席她代表演讲的开学典礼,于明晞而言,这都是谢毓在对她变相的、调.教成果的验收。
她习惯了通过改变自己去迎合谢毓的要求,达成谢毓的期望。
谢毓一步步地逼近,她便一步步的后退。
在谢毓面前,不容许一点点的差错和失误。那些难听的讽刺,落在小腿上的棍子,打在脸上的巴掌,全是她午夜梦回也会惊醒的,深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明晞赫然醒神,捏着讲稿的指尖力抠进去,纸页被掌心里的冷汗渗湿,潮皱。
不远处停泊着一辆黑色轿车。
遥遥的,谢毓的侧脸和银白鬓角映在车窗内,冰凉神情如同审判。
这一刻,噩梦重现了。
司机对她说:“明小姐,谢老太太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
球场,下课前五分钟,同队男生把球抛过去给顾霭沉,“诶,还打吗?”
顾霭沉单手接住,运动过后前额碎发微乱,衬衫扣子随意松开两颗,露出走势分明的锁骨。
他拎起衣领擦了擦鼻翼旁的薄汗,视线不经意与塑胶跑道外的某个身影一擦而过。
女孩背对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暮色沉暗朦胧,她的身影纤细单薄,半融进夕阳里,模糊看不真切。
纯棉校服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收腰扎进百褶裙中,半筒袜裹住纤长小腿,细瘦,仿佛一手便能握住。
拐了个弯,她走到树下某辆停泊的黑色轿车旁,拉开门进去。
车内除了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相隔太远,顾霭沉只能看见对方半银白的头发,身材佝偻,应该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女孩始终侧对着他的方向,看不太清神情,只是低低垂着头,对方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忽然扬起手,一巴掌落在女孩的脸上。
顾霭沉皱起眉,把球扔回给男生,“不打了,今天就到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双更
第9章
明晞走到轿车旁,握上门把的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掌心冰凉。透过半反光的车窗玻璃,里面的人庄肃而坐,手扶着拐杖,在等她进去。
接连几场大病,谢毓身体情况早不如从前,已很少外出。旁人来看,她不过是个很普通的老太太,身体病弱,并无特殊。但对明晞来说,年幼时的阴影太过深重,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明晞对她的畏惧从未减少。
拉开车门坐进去,外界嘈杂被阻隔在厚重的玻璃外,静得能听见耳朵里的嗡鸣。
明晞僵硬地坐着,脊背绷得很直。纵使车内开了暖风,她却觉得从脚趾到脊背都凉透了,呼吸不自觉变得低微谨慎,连脑袋都是麻的。
谢毓没有开口,仿佛是在等她主动认错。
明晞垂下头,指甲抠进掌心,轻声喊:“外婆。”
谢毓扶拐的手动了动,没正眼看她。声音缓慢,“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又答应过我什么?”
明晞抿了抿唇,喉咙艰涩道:“外婆说过,除了第一名,其他都没有意义……我答应过外婆,都听外婆的。”
谢毓说:“你应该知道,这些年长明集团发展开始式微,全靠明家昔日声名支撑。这么多年过去,我每天都在为我当年做过的决定后悔,我不该让湘雅去学芭蕾,更不该聘你那个无能的父亲做她的老师。是纪嘉昀拐走了我最心爱的女儿,害得我丈夫离世……我们明家世代名门,全被纪嘉昀一个人毁了,他生下你,这是你们欠明家的,你们应该偿还。”
明晞没说话,始终低垂着眼睫,眼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
住在那扇高门里的人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明湘雅是谢毓唯一的女儿,背负着明家的荣誉出生,她本该按谢毓的安排嫁给同样门当户对的男人,谁也不曾想,二十三岁那年明湘雅参加巡演,与当时身为编舞老师的纪嘉昀一见钟情,违背了谢毓的命令,私自结婚。
纵使纪嘉昀在艺术界享誉盛名,但谢毓始终认为,是纪嘉昀使手段拐走了她唯一的女儿,丈夫也因此气得脑溢血过世。
谢毓恨纪嘉昀,恨到骨头里。随着明晞的出生,这份恨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谢毓永远不会承认纪嘉昀,就像她永远不会承认面前这个孩子的存在一样。
谢毓握拐的手颤抖,情绪激动,“如果不是纪嘉昀,我丈夫不会离世,我的女儿也不会离开我,是纪嘉昀让我失去了两个我最爱的人,这是你们欠明家的……”
明晞落在膝头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说:“可是爸爸是真心爱妈妈的……”
“住口!”谢毓被刺激到,声音忽然提高了。紧接着,眼皮上的黑影一扫而过,明晞余光看见谢毓颤抖着高高抡起的手。
下一秒,阴影落下,夹着风,侧脸顿时炸开一阵火辣的疼痛。她被打得歪过头去,半张脸都麻了,脑子里一瞬间空白晕眩,耳膜嗡嗡震响,仿佛要撕裂开。
明晞咬住下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谢毓眼睛通红,话里含恨,“纪嘉昀配不上我的女儿,是他毁掉了湘雅的一生,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湘雅好,为了长明好——但这一切都被纪嘉昀毁了。你的出生本来就是错误的,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明家愿意接纳你,是你的幸运,你应该感恩戴德。你没资格违背我的命令,如果你还把我当作外婆,你就该和你那个无能的父亲一起向明家赎罪,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晞痛苦闭眼,眼睫微微细颤,哑声说:“……对不起。”
谢毓还想说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她心脏猛烈绞痛。她倒进椅背急促地喘气,神情痛苦。
明晞一怔,焦急上前扶她,“外婆!”
谢毓厌恶地打开她的手,气息紊乱嘶哑,呼吸困难。
司机召来护工,拿药和水给谢毓服下。一大群人簇拥在谢毓周围,司机,护工,随行保镖,家庭医生……唯独不允许她的靠近。
明晞在旁边看着所有人乱成一团,整个人都木木的,像被扯断线的木偶,失去了一切动作。她被排挤在外,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她如同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的空气。
这些年她被冠上明家的姓氏,她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她是人人称羡的明家千金,是出色的芭蕾舞团首席,是老师口中优秀乖巧的学生……她被冠上各种各样的头衔,但到头来回荡在耳边的,只有谢毓那句,你本来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内心在挣扎,谢毓的强势却迫使她每一次必须低头认错。
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等情绪渐渐缓过来,谢毓倒靠在椅背里,衰老虚弱,仍不愿意正眼看她。
明晞无声坐在旁侧,脊背绷直而僵硬,头垂得很低,神情被掩在碎发的阴影里。
空气死寂,窒息,像紧紧扼住她脖子的一只手,把她往深渊里拽,沉到最底。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第一次,明晞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欲望。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谢毓沙哑的声音飘在耳畔,把她心里的挣扎粉碎,像牢牢套在她身上的一副枷锁,让她连挣扎都成了妄想。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长明的荣誉,这是你欠明家的,也是你的命。”
-
礼堂里熙熙攘攘,学生已落座。校长,年级主任在台上致辞,上方悬挂的显眼红绸,开学典礼的流程一如既往的枯燥乏味。
顾霭沉看了眼身旁的位置,空荡荡,没有女孩的身影。
刚才在操场,他看见女孩坐进车里。他想上前,对方已将车开走。
有人在背后用笔盖戳了他一下。
顾霭沉回头。
杨萱单手托着腮帮子,眼珠子朝他身旁的空位转了转,说:“诶,顾同学,想不想知道你的同桌桌去哪了?”
顾霭沉还没说话,杨萱举着两只爪子,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她被狼外婆叼走啦!”
顾霭沉皱眉。
听见这头动静,熊国栋过来训话道:“校长在台上讲话,你能不能安静点?”
杨萱满脸无辜,“老师,我这是在为同学安危着想,班长这一去就是半小时,羊入虎口,生死未卜,我怕要是再晚点,班长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什么羊入虎口生死未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熊国栋拧眉,留意到明晞的空位,低头看腕表,“都这个点数了,班长人去哪了?”
杨萱拍拍顾霭沉的肩膀,安慰道:“不过顾同学,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些年明晞都是这样过来的,两天一小训,三天一大训,七天被训得狗血淋头……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她挺得住。”说着,杨萱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就是那老妖婆的战斗力年年进化,明晞性格单纯,哪里是她的对手。”
顾霭沉皱眉,“你是说……”
杨萱左右看了眼,凑他耳边小小声道:“还有啊,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听说明晞家里给她安排了联姻,对象是某个企业的小开,非嫁不可的那种。你刚刚看见的那辆小黑车,就是她家人为了把她强行绑上大红花轿子的,你要是去晚了,可能以后都再也见不……”
话音未完,前座男生已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杨萱手架在眉上,呈望远镜状望着男生离开礼堂的方向。
直接快成了一道残影,如光如风,瞬间便消失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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