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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周励小时候跟着爷爷住过一段时间,他爷爷最喜欢听小曲,一大早起来就带着周励去听,茶馆里一坐就是一天,听的都是北京时调小曲,他最喜欢听赵先生的,打小就跟着唱,这一会儿身上一松快又哼了起来。

    张抗抗坐在后面,手里抱着孩子,紧张的不得了,就怕抱的紧了拘着孩子,抱的松了,一个闪失给摔了。正紧张着,那小曲从前面飘过来,伴着下午头开始上来的一点点凉意,直直掠过耳边,不由得放松了不少。

    蒋春梅也听见了,便问:“周励,你唱的什么?”

    周励喊一声:“放风筝。”

    说完,他又唱了起来。

    “二姐儿诶放的是一只小蜈蚣儿,蜈蚣儿的小爪儿腾了空,一节儿一节儿数不清,哎嗨哎嗨哟,转眼就入了云层……”

    周励在前面哼着小曲,后面的张来福对张抗抗说:“说到二姐,你回去后得去告诉你二姐一声,你这都生了,你二姐估计还不知道呢。”

    张抗抗抬起头,听到说她二姐,便点点头,应下来:“知道了。”

    “那肯定得说,要不谁照顾她月子啊。”蒋春梅悠悠道,“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呢,再加上这个小的,可有的忙。”

    这说着话,特意看张来福一眼,道:“就她二姐来帮忙照顾,我看也忙不过来。”

    张来福看看烟袋里面,烟丝没有了,心里有点烦躁不安,便说:“忙不过来你就多帮着点,邻居住着,还不得能帮就帮?”

    蒋春梅撇一撇嘴,“帮呗。”

    张抗抗连忙感激的对蒋春梅说一句:“谢谢你了,大姐。”

    蒋春梅一直觉得不对劲,也没来得及问,这一会儿寻着了机会,对张抗抗道:“你咋叫我大姐啊?”

    张抗抗疑惑的抬起头,“那该叫啥?”

    蒋春梅歪歪脑袋,心想你以前都叫大嫂的。可心下一想,这男人都没了,可不是不能再从男人那里叫了,叫大姐也没错。就说:“行,就叫大姐。”

    张抗抗点点头,“是,大姐。”

    张抗抗何尝不知道之前的原主都是叫蒋春梅嫂子的。可她一看蒋春梅对她的态度,还有之前蒋春梅说的话,就知道蒋春梅一直防着她呢,生怕自己家男人和她有什么瓜葛,所以故意改叫蒋春梅大姐,要以自己为主,而不是再依存以前的男人叫。

    而且这么一叫,就拉近了她和蒋春梅的距离,邻居住着,张抗抗知道,以后可能还要麻烦她很多。

    张抗抗自穿来后就感觉到了别人对她的排挤,加上她不祥的名号,张抗抗认为她能拉一个亲近的就应该多拉一个,一个寡妇想站住脚,就要先从身边的女人开始。

    蒋春梅被张抗抗一声大姐喊的心里热乎乎的,感觉自己和小寡妇之间莫名亲近了一些,便对着张抗抗怀里的小娃儿笑一笑道:“这姑娘长的好看,像你,皮肤白,不像张正平。”

    蒋春梅说完,又道:“你看你家那四个娃,一个顶一个的黑。”

    张抗抗笑一笑,她只见过三福和四福,大福二福还没见过呢,那三福和四福倒是真的不白,尤其是四福,张抗抗还记得他连裤子都没穿,回到家第一件事就得给他穿上条裤子。

    张来福不愿意听女人在那里说话,就往前坐一坐,坐在周励后面问:“你找到地方了吗?”

    周励听老书记问他,立刻说:“还在找。”

    “先临时住着,等知青点翻盖好了再搬。反正就你们三个,还不好找?”

    “我们三个还是想在一起,不想分开。”周励说,“哪里正好有能收留我们三个的地方?所以不太好找。”

    张来福听了,手里的烟杆子转一转,便看到了张抗抗。

    说到大院子,除了张抗抗家,打渔张还真的再也找不到第二处。

    这张抗抗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以前老地主家,院子大,房间多,光当时佣人住的屋子就好几间。张抗抗的爷爷张鹤轩被批斗的时候,给发配到了邻村的牛棚,这出宅子一空下来,本来没屋子住的人都挤了进来,墙也给扒了,好几家都给占了去。

    最后留下一出院子,因为张抗抗嫁给了穷的叮当响的张正平,这才留给了她。

    就算是这样,张抗抗也不敢住那好屋子,张正平死了之后,她就带着五个娃搬了出来,在院子里角落里搭一间茅屋,随便住下了。

    所以,空出的屋子不正好给知青住?

    张来福眼睛转一转,看张抗抗一眼,又把这个主意给压了下去。

    他可不敢提这个事儿,万一他闺女知道是他提出让周励他们去小寡妇家暂住的,就他家那闺女张晓,痴慕了周励一年多,第一个就得和他闹翻天。

    四个人外加一小娃娃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打渔张。周励开着拖拉机一直开到了张抗抗家门前,这看热闹的人都出来了,都知道张抗抗去医院生孩子去了,想看看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张抗抗从拖拉机上下来时,蒋春梅先把孩子抱了下来,她一个人从上面下来,没人扶。周励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也没伸手。就坐在那里神情淡然的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周励就觉得这女人的眼神和她的柔弱外表并不相配,别说让她一个刚出院的病人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就是让她跳天上去,她估计也能。

    张抗抗扒着拖拉机想往下跳,就看到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妹子,你可回来了。”

    张抗抗抬头看见一个女人,那女人和她模样有一点点像,张抗抗立刻叫一声:“二姐。”

    张领娣点点头,扶着张抗抗下了拖拉机,道:“你生孩子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哎!”

    张抗抗忙说:“是我没来的及通知你。”

    张领娣扶着张抗抗,对她笑一笑,“生了个女儿,女儿好。”

    张抗抗也点点头,“是。”

    这张领娣扶着张抗抗往家里走,蒋春梅抱着孩子已经进了院子。

    张家门口站了一溜排的孩子。

    从高到矮,并列排着。

    张抗抗走到门口,四个孩子都抬着脸看她。

    只有四福和她最亲,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抱着张抗抗的大腿道:“娘。”

    其他三个孩子都紧紧盯着张抗抗,目光既恐慌又不安。

    三福见四福抱着张抗抗的大腿,气的不得了,探过身就去拽他:“你回来!”

    张抗抗看门前这四个娃的脸色,他们一个个看到张抗抗都如临大敌一般,张抗抗就知道,自己这场仗,难打。

    张抗抗转头看一眼大福和二福,两个孩子一个7岁一个6岁,小拳头攥的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瞪着她。

    四个孩子堵着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好像让张抗抗进来后,张抗抗反手就会把他们赶出门外一般。四个人拉着手,围成了一堵墙,目光决绝。

    张领娣凑在她妹耳边道:“我来时就这样,也不让我进,这么多人看着呢,可咋办?”

    人聚的越来越多,大家都想看热闹,笑嘻嘻围了上去。

    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响,拖拉机哄哄哄的启动了,周励坐在拖拉机上叫一声:“还不都散了,拖拉机可不长眼啊,撞着了别找我。”

    第7章

    周励发动好拖拉机,佯装要走,拖拉机把手转一转,嚷着要转弯。

    已经聚过来的人看到拖拉机动了,一个个都跳起脚来,往后撤,一边撤一边扭头瞪周励,嫌他早不开晚不开偏偏这时候开。

    周励往左边转一下,拖拉机就往左调头,左边的人呼啦啦一顿撤。周励手滑,又往右转一下,右边的人哗啦啦骂一顿,往后退着嘴里也不闲着。周励最不怕人骂他,他自认为自己听不见的,全都原地反弹了,乐呵呵地捣鼓着他的拖拉机,这边转转那边转转的,瞬时赶走了刚刚围上了的人。

    下面拖拉机哄哄哄的响,张抗抗转头一看,围上前看热闹的人退回去了,她立刻看向四福道:“四福,来,拉着娘的手。”

    四福听到叫他,立刻就笑了,仰着小脸撒开他姐三福的手,就跨出门槛,把手伸出来。

    四福亲娘何艳丽走的时候,四福还不满一岁,他的记忆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娘,那就是后面嫁来的张抗抗。不管上面的哥哥姐姐怎么和他讲,他就是不明白,哥哥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娘。对于四福来说,他没有后娘亲娘的概念,他的记忆里,只有张抗抗这一个娘。

    听到张抗抗叫他,四福高兴死了,他最喜欢他娘了,他所有的小伙伴的娘都没他娘好看,他娘又白又高,眉间还有一点红,她娘会说很多话,会说很多他听也听不懂的话,他娘可厉害了。

    四福伸出手,一下子就拉住了张抗抗的手,甜甜叫一声:“娘。”

    张抗抗笑着把四福牵过来,拍拍他的小脑袋:“跟娘回家好不好?”

    四福立刻道:“娘,你去哪里了,哥哥说你不要我们了,是吗?”

    四福声音一落,张抗抗就抬头看一眼站在门槛里面的三个孩子。

    三福她见过,大福和二福还是第一次见。

    大福已经八岁半了,小平头,穿了件灰蓝色背心和深色短裤,下面踩着一双布鞋,布鞋也没有穿上,而是用脚踩着。大福的皮肤黑,打渔张的夏天本来就热,几个孩子天天在外面晒着,个个都晒成了小黑蛋蛋。

    张抗抗扫一眼大福,又看向二福。

    二福刚刚六岁多点,不到七岁,上小学一年级,是班里最小的。因为家里没人带他,所以入学早。二福身上是一件发黄的背心,下面一条长裤,裤子很长,耷拉到了脚背,露出一点已经露出脚趾的布鞋头。

    张抗抗心里叹一口气,先不说这三个男孩,就连三福一个女孩子,也穿的破破烂烂,头发没有梳,长长的散着,乱七八糟的搭在肩头。虽是如此,可依旧掩盖不了三福身上的那种凌厉,那种骨子里透着的劲儿。

    张抗抗认识了自己的孩子,冲身边的四福道:“娘不会不要你,娘去医院了,生了一个小妹妹给你,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张抗抗说着,往里指一下被蒋春梅抱着的小女婴。

    四福捣蒜一般点头:“我要看。”

    四福说着就拽着张抗抗的手往里进,本来四个孩子堵门,这少了一个,宽大的大门就留出了道缝隙,四福拉着张抗抗要往里走,自己踏进门槛,却发现张抗抗没跟着进来。

    四福转头看向张抗抗,问:“娘,你怎么不进来?”

    张抗抗笑一笑,然后问大福:“大福,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你们妹妹吗?”

    大福闻言,身子一颤。

    他早就在堵门前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一大早他就和二福两个人蹲在门前商量着如果张抗抗回来,他们就把门堵上,不让她进。

    二福拧着一张小脸道:“这本来就是她家,怎么能不让她进?”

    大福坚决道:“就是不让她进。她进了家后把我们赶走怎么办?”

    二福想一想,“那她会打我们的。”

    “没事。”大福眼睛转一圈,继续说:“她总不能一次抓着我们两个人打,她打一个的时候,剩下的那个就去咬她。”

    二福最怕疼了,皱皱眉小声嘀咕:“你跑的快,她追不上你,肯定又是我挨打。”

    二福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二福吃痛的叫起来,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妹妹三福正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打我干什么?”二福叫起来。

    “挨打就挨打,能怎么样?我和大哥帮你打她!”三福说。

    大福瞪一眼二福,“你看,你还不如一个女孩!”

    二福撇撇嘴,又看向三福,“我给你说,你以后不能再打我头了。”

    三福哼一声,她最看不惯她二哥的怂样,平时在家也是,就是一根墙头草,只要那个后妈一瞪眼,他就笑嘻嘻的去叫娘。

    “那咱把大门从里面锁上。”二福想了想说,“把门锁上,她敲咱也不开,这样她不就进不来了吗?”

    大福思索一下,立刻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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