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那种高门贵女的尊荣感,现下忽然被当场戳破,耻辱无处遁形。好似有许多人指着她笑,笑她卑贱,笑她天生就是下等人,笑她如同婢女一般,只配端茶倒水,伺候主子。
凭什么!
“哦?这话什么意思?是我哪里说错了,还是曾经做的事情,让你误解了什么?”
鸾玉合上眼睛,长睫垂下,如今同姚燕云说话,只会觉得恶心。
“幼时若非得你出手相救,我怎会过的这般衣食无忧。老爷夫人曾数次与我说起,要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如今你与六皇子被迫分离,嫁到粗蛮之地,我怎忍你受相思之苦,抑郁寡欢。”
姚燕云潜意识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虽迫切希望取代鸾玉嫁给晋国太子,却不得不处处提防小心,不敢太过冒进。
鸾玉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姚燕云那张委屈柔弱的小脸,两个眼睛哭不完似的,凄楚的看着鸾玉。
那句主仆情深,果然对她来说杀伤力极强。
像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怎会受得了如此羞辱。她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王府小姐的,前世鸾玉蠢,带着她出入名门聚会,顾及她敏感的自尊心,对外极力维护姚燕云的身份。
所以,才会被算计,被取代,被嫉妒,才会毫无尊严的死去。
“燕云,你当真感激我当初的收留?”
人心能有多坏,鸾玉不明白。还是说,名利,地位和嫉妒,能让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弱女子,比毒/蛇还要恶劣。
“阿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把你当做亲妹妹对待的。”
“还真不要脸了。”如意咂咂舌,紧跟着姚燕云的话尾接了上去。
“姚燕云,老爷夫人自始至终没当着众人之面,收你为义女。姐妹情深这种话,若是外人听去了,少不了笑话定远王府奴才不懂规矩,以下犯上!”
她自小便不喜欢姚燕云,曾数次在鸾玉面前让其下不来台。只是姚燕云惯会看人脸色,投其所好。每一个人都被哄得团团转,她伪装的太好了。
可如意就是能闻到姚燕云身上的那股虚伪味道,掺杂了欲望的人,总能露出破绽。
“你!”
姚燕云一口闷气憋在嗓子眼,偏偏自小端的是优雅大方的举止,后头想要骂人的话只能硬生生哽住,求救似的看着鸾玉。
“你,你什么你。我瞧着,是你巴不得嫁给太子,一步登天吧。既毁了六皇子和公主的姻缘,又下作的怂恿他们二人逃婚,你有没有良心,亏得老爷夫人待你不薄。
公主逃婚,定远王府几百口人,你要他们跟着殉葬吗?!”
如意一语中的,这般显而易见的后果,从前的鸾玉却只当姚燕云切身实地为自己考虑,就算没顾虑到王府,也是因为担忧过度,思虑不全。
如今看来,真是中了邪。
“你太过分了..”姚燕云楚楚可怜的拿帕子擦拭眼泪,一边回头对着鸾玉解释。
“阿玉,你知道我的,我只是因为担心你,却没想到会给王府招来这等祸端。再者,就算我替你出嫁,无人知道真正的公主已经远走高飞,于王府怎么可能有害?
如意和如烟留下,也算与我有个照应,六皇子对你的情谊,我真的不忍心.....”
言之切切,她双手捧心,似要证明自己的无私一般。
如烟只是打量着鸾玉,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我自是明白你的,燕云。”
听她这样讲,姚燕云提起的心微微沉下不少,面上也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就在这时,却听鸾玉话锋一转。
“只是,前头便是晋国城门,出了梁国,必然要遵循尊卑有序的礼法,不可让他人瞧了笑话。
燕云,从今往后,你便与如烟如意一般,喊我公主吧。”
如烟上前,将红宝石步摇替她重新簪进发间,很是自然的插了一句。
“公主说的极是,晋国不比梁国自在,出门在外,更得守规矩。姑娘便是与公主再亲近,也要分得清主仆有别,万不能让人因此讥讽公主管教无方。”
鸾玉伸手摸了摸溜滑水润的头发,想起前世被烧焦的场景,不由得心生厌恶。
“对了,燕云。从前我救过一个少年,他赠我一个墨绿色的玉扳指,你说喜欢,我便转手给了你。如今我细细想来,这事我办的很是不妥,所以,你还是把玉扳指还给我吧。”
姚燕云心头咯噔一声,猜测必然发生了什么,否则鸾玉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那枚玉扳指。只是,她怎么可能知道陆玉安的真实身份,自己虽与陆玉安时常通信,可每次都是谨慎小心,万不会叫他人看到。
正犹疑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往上挑了一下,轻叹一声,“嗯?”
面上一红,姚燕云咬着嘴唇,柔声说道。
“阿玉..公主,随行的物件太多,那枚玉扳指我一时间想不起放在哪里,不如到了驿站之后,我再找找。”
鸾玉笑了笑,右手却收了回去,早就知道她会搪塞推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马车一阵晃动,帘角露出一片光明,鸾玉抬头,正好对上李旦回眸的双目,两人瞪了片刻,后又状若无恙的各自分开。
将近城门的时候,迎面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阵仗,皆是英姿飒爽,踏马而来。
城门口熙熙攘攘,那些人竟毫不避讳,策马扬鞭,卷起的尘土如同鬼魅,扰的两侧摊贩连忙护住跟前的货物,唯恐受到殃及。
李旦俯下身子,朝着里侧轻声说道,“莫下车,我去看看。”
鸾玉掀开帘子,如意三两步跳到车前头。
对面那些人身穿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骏马嘶鸣,带的周边卷起虎啸风声,有些摊贩难免遭了罪,连人带货瞬间卷翻在地。
鸾玉同如意跳下马车,李旦正在与先前几个人交涉,不妨后面忽然冲出三匹高头大马,来势凶急,临近跟前,速度竟是分毫未减。
“小心!”鸾玉蹬踏木车,踮脚一跃,利用惯性奋力推开李旦。随后顺势倒地,麻利的翻滚到一旁,将要借势起身,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拦腰提起,双双落到略微空旷的地带。
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那三匹马齐齐刹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安分的踩踏面前的泥土,焦躁不安。马蹄有些松动,想是跑了许多路程。
正想着,鸾玉转头,与那人双眸对上。
眉若冷剑,斜飞入鬓。目若墨染,幽深难辨。高挺的鼻梁下面,嘴唇刚毅,握住鸾玉腰间的手如鹰爪一般,捏的生疼。
马上女子身穿红色劲装,一脸傲气,娇俏而又犀利地质问。
“哪个不长眼的,敢挡三哥的路!”
第4章
鸾玉心中悸动,她做阿飘那些年,曾经见识过他的果断决绝,英明神武。也见过他失声痛哭,命京城百姓,街头巷尾,遍植西府海棠。
更震惊于他后来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兄嫂的衣冠冢葬于皇陵,与自己比肩而立。
显然,鸾玉便是那个兄嫂。
此人,正是将来夺位称帝的晋国三皇子,燕王陆玉安!
李旦上前,将她拽回自己身后,用身子隔开二人。
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视,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瑶儿,走!”
陆玉安回头飞身上马,临行前瞥了一眼对面的车队,复又多看了鸾玉一眼,眸中光波平静,随后奋力一夹马肚,直直朝着城门窜了过去。
那女子本来还想纠缠,见陆玉安没有停留的意思,连忙冷哼一声,跟着追了上去。
李旦低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鸾玉摇头,前世记忆种种分明,悉数涌来。激的她心潮不定,末了,终化作一声叹息,“无碍,我们走吧。”
方才那女子分明就是陆玉瑶,她与太子陆玉明皆是高皇后所出,自小刁蛮任性。后来有一年除夕前夜,李旦与其他几国皇子来晋朝贺,陆玉瑶不知为何,竟然看中了李旦,撒娇耍赖的央求皇后赐婚。
彼时已经与李旦定下婚约的肃王之女永嘉郡主陈月央,不得不屈居侧妃之位,眼睁睁看着陆玉瑶登堂入室,颐指气使。
自入城之后,马车行进速度便渐渐缓和下来,如意性情跳脱,数次掀开帘子看热闹,嘈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两侧皆是繁华盛景。
晋国尚武,街头百姓与梁国不同,好似精瘦健壮许多。
姚燕云一路上沉默寡言,自鸾玉同她索要玉扳指后,她便一直处心积虑找寻借口推辞,如今驿站近在眼前,思绪却如同一团乱麻,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玉扳指还给鸾玉。
京畿地区的驿站比其他都要繁忙许多,饶是如此,梁国车马抵达的时候,驿丞等人已经候在门口,殷勤备至。
数日的舟车劳顿,从未安稳睡过整觉,如今踏踏实实躺在床上,鸾玉稍一合上眼皮,脑中却更加清醒紧张。
烈火焚烧,长/枪/刺杀,抽筋碎骨之痛,虽隔世,却历久弥新。
她起身,走至窗前,外面有人在悄声低语,房中燃了地龙,温暖宜人。如烟与如意守在外间,姚燕云同她一般,分得稍小的房间。
陆玉安与陆玉瑶紧急赶回京城,想必太后情况确实不妙。
晋帝有三子九女,其中大皇子陆玉容温文尔雅,气质出尘,只可惜五岁意外摔断了右腿,从此成了瘸子,也失去了夺嫡资格。母妃容妃一夜疯癫,如今困与形同冷宫的合欢殿,早已失宠。
同年,高皇后之子陆玉明出生,未满月便被封为太子,荣宠至极。
两年后,淑妃冯阮阮诞下三皇子陆玉安,血崩离世。太后念其可怜,故而养在膝下,两人之间的情分,自然要比其他皇子公主亲密许多。
太后病危,陆玉安必定悲痛焦灼。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行近,几声毛躁的敲门,鸾玉还未回应,那人已经推门而入,抬眼,笑开了花一般。
“姐姐,方才我去外头溜达了几圈,晋国风土人情与梁国不同。隔壁有家店,里头的珠钗还算体面。自小到大,我没给你买过什么。现下倒好,你要嫁人,我总不好再空着手。”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通体莹润飘了些许绿意,顶端嵌了一颗硕大的珍珠,显得贵气外露。
“我从没想过你会嫁的这样远。”鸾弘声音有些哽咽,簪珠钗的手略微哆嗦,贴着鸾玉的头皮,冰凉的触感让她深切体会到此时此刻真正活着。
“若非父亲母亲去的早,王府日渐衰败,无人为你撑腰,赵贵妃又怎会看中肃王之女?我只恨自己无能,没有撑起王府,替你做主。姐姐,若我能上战场,立军功...”
“鸾弘,姐姐只要你活着!”
陡然转身,鸾玉发丝被挑乱,鸾弘右手没来得及收回,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不知所措。
“姐姐今日对你说的话,你务必牢记。你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学习磨砺的好时机,万不可贪功受人挑唆!无论如何,必须沉心静气待在定远王府,听从顾伯安排。
若你有计划或者想法,切记,先传书与我,商量之后,才好执行。除此之外,不可一意孤行。皇上之所以赐你承袭王位的权利,而没有赏赐肃王之子陈雍,其用意还需揣摩。
除了李旦,谁都不要相信。”
前世鸾弘被奸人挑唆,战死疆场,尸骨无存。据后来传言,肃王之子陈雍嫌疑最大,同为梁国纨绔,出身相似,可陈雍一直没有获封,心里必然嫉妒怀恨。
子如父,肃王陈炎初是什么秉性,陈雍如出一辙。
“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六皇子是不是还存有心思,若你还......”
“鸾弘,把李旦当做兄长,你我的兄长。除此之外,不可造次。”
李旦性情纯良,极重孝道,赵贵妃不喜之事,他又怎能拗得过。
若不然,前世也不会娶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是名门望族。梁帝有心传位与他,所以任由赵贵妃笼络权势,不加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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