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功高震主呢?”
靖安侯轻笑,“我的傻女儿啊!你每天都想些什么?武将在外,最怕的就是跟君主离心离德。为父在外领兵,童家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待在京城,边关也没有亲人,君主有什么好忌讳的?再说,你还真以为为父这个将军有多大权力不成?调兵遣将都得皇上和兵部定夺,哪来的功高震主?还有,为父身边的监军都不是吃素的,但凡为父轻举妄动,怕是顷刻间项上人头就能落地。”
童珂无言,前世的事她自己都没有搞清楚,王孟若的话也不能全信。事情的原委恐怕只有王孟若明白,她揉揉额角,决定坦白:“爹,女儿重活了一世。”
“什么?”靖安侯还以为听错了,又重问一声。
童珂直直看向他,将一切娓娓道来,“女儿重活了一世。前世我如愿嫁给王孟若,只不过后来女儿偶然发现王孟若构陷您,王孟若临死之时说一切都是受新皇,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指使。”
“你呢?”
她不解地问:“什么?”
“我问你前世怎么了?”
她嘴唇翕翕合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头顶一热,懵懵地看向父亲包着自己头的手。
靖安侯低着头掩下发红的眼睛,低声道:“辛苦我的珂儿了,都过去了,你还有父亲在,一切都有我在。”
第14章 意定
童珂全然没有想到父亲简简单单就相信她身上发生的事,“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父亲还是武将,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
可听到她的话,父亲竟然只是问她前世如何了。
她别过脸,这就是父爱,如果她也有一个孩子,不,她没有!她没有,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整颗心又酸又疼,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前世临死时发生的一切又灌入脑海,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靖安侯没想到女儿的反应这么大,慌忙将她搀到蒲团上坐下,大声道:“珂儿!都过去了!爹在呢!珂儿!”
自从重生归来,童珂一直压抑着心底的郁气,她向来刚强,一心想着铲除一切对童家有害的东西。
但午夜梦回,那些苦痛如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她,一层层一堆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母亲面前,她是坚强的女儿,不能露出丝毫破绽让母亲担忧;在王孟若面前,她的骄傲迫使她装作一切毫不在意的模样,就像两人从未相识,从未相知。
可父亲的温言软语一下子击溃了她的所有防线,掩埋在最深处的影子冲击而出,淹没了她。
她紧紧地攥紧胸前的衣服,细软襦裙上凸起的缠枝花纹有些扎手,提醒着她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父亲的声声呼喊里有掩不住的急切,重生回来目的不就是保护家人吗?
她喘着粗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模糊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父亲的脸庞,她下意识勾起嘴角,笑道:“我没事,父亲您别担心。”
靖安侯哪里还敢继续问,连声答应着,心里却想着一出去立马就帮珂儿找个太医看一看。
至于前世发生的事,他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看珂儿的模样,就知道上辈子珂儿过得不好,前面的言语也透漏出一二。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沉声道:“珂儿,我扶你出去。”
童珂反手拉住他的袖子,勉强笑道:“爹,我没事。我原本想着重生归来,凭借对前世的了解,我轻而易举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我现在却发现,前世我终究还是拘束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所思所想难免不会被别人影响。”
“我告诉您一切。”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放空自己,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前世我如愿嫁给王家,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王孟若跟他的心腹在捏造证据想要陷害您。”
“我哪里会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她苦笑道:“我这才发现王孟若竟能无耻到如此地步,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私下里却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说,这一切都是新皇,也就是太子的指使。后来我们两个双双重生,他又跑来跟我说,您功高震主惹得新皇忌惮,新皇才冲您下手。”
靖安侯安静地听着,没有发问,双腿却克制不住地颤抖。珂儿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啊!他生怕珂儿有半点不如意,可却眼睛瞎了一般将珂儿许给王孟若那个畜牲!
珂儿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想而知,当她知道王孟若如此不堪之后,最大的可能也是玉石俱焚。更何况还要护着童家一族人!
他用力地闭上眼睛,牙根紧咬,睁开眼时他却将心疼压下,只剩如箭般的眼神昭示着怒意。珂儿不想说,他就不问,不是还有人知道吗?
他心里冷笑,他还得庆幸王孟若也跟着重生回来了,不然岂不是便宜了王孟若?
现在最要紧的是,“珂儿,这就是你闹着要嫁给太子的原因?”
童珂眼神微闪,如果爹爹知道她琢磨着事情不对就想弄死太子的想法会不会吓得厥过去。她巧妙地避开里面的问题,点点头。
靖安侯沉声道:“那大可不必。且不说王孟若的话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嫁给太子以后更是皇后,这太子的忌惮怕是更深。如果不是真的,你更没必要蹚这趟浑水。你有爹有娘,还有兄长,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冲锋陷阵!”
童珂早就想到父亲会这般说,不让她掺和进去。
君君臣臣,臣对君,单是名头就弱了下去。
更何况,如若太子对父亲,对童家早有忌惮,怕是父亲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落到下风。反倒是她,如若真的嫁给太子,从细微之处反而更灵动。
况且,她脸色沉静,她受够了被人左右的日子。既然注定要囿于四方庭院,那她就选最大的那一个。
“爹,我要嫁给太子!”她不等父亲出言反驳,铿锵直言:“不单单是为了您,为了童家,更是为了我。”
靖安侯惊诧地看着珂儿一双宛若火苗般明亮的双眼,耳边响起她的声音,“爹,与其让我嫁入寻常人家,放低身段讨好丈夫公婆,我宁愿在宫中为我博出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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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外院书房。
自从接到靖安侯的帖子,兵部尚书王芷就坐立不安,立马派人去找自家儿子。前些日子外面那些传闻他倒是略有耳闻,但没有放在心上,总觉得是两个小儿女在闹别扭,过段时间就好了。从小到大的情谊哪里是说断就断的?
可一旦靖安侯插手进来,这事情就不简单了。靖安侯这次突然请旨回京,事先并没有跟他打招呼,回京第二天就给他下了帖子。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虽觉得靖安侯肯定不会为儿女之间的小事大动干戈,可心里总是忽上忽下不得安宁。
王童两家的亲事,他是真的看好,恨不能早点定下来!孟若自小就有主见,办事妥帖,从没有让他操心过。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科举路上上苦苦挣扎,可孟若年纪轻轻就入了翰林院。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可不是说笑的。
孟若的聪明才智,再加上他这个当爹的和靖安侯这个岳父,孟若入阁是迟早的事。
可要是孟若的亲事出了差池,他又从哪里找一个像靖安侯这般得力的岳家?
“老爷,少爷过来了。”王管家急匆匆走进禀告。
王芷立马上前拉过王孟若,叮嘱王管家,“把院子里的下人都遣远一点,靖安侯来了,你就先迎去迎客厅,好好招待着!”
“是。”王管家应道。
等王管家将门闭上,王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儿子,顿时皱紧了眉头,“你这是怎么回事?”
王孟若身上穿着一身寻常黑色直裰,腰摆处皱皱巴巴,一双靴子也是灰扑扑的,脸色更是差劲,眼下乌青一片,脸色阴沉,全然不像往常的俊朗模样。
王孟若烦躁地捻捻额角,不答反问:“爹爹找我有事?”
看他不耐烦的神色,王芷见好就收不再过问。他这个儿子素来有主见,问得多了反而讨嫌。他略过刚才的问题,低声问道:“孟若,你和童珂闹别扭了吗?”
王孟若有些诧异,父亲信奉“男主外女主内”,从来不过问内宅中事,哪里会关心这些私事?
自从重生回来,他总是不顺畅。当然重生回来意味着有些事可以提前布置,知晓以后的动向,显然助益颇多。
可是一想到多日未见的童珂,他就烦躁不已。自从上次见过童珂之后,不知靖安侯的下人是听了谁的命令,一看见他就远远驱逐。他连靖安侯府的大门都摸不到,更遑论见到童珂。
派了清柏在靖安侯府外候着,好不容易等到童珂出府,他马上跟上去,可还是被童府马车周围的下人驱赶开。他连童珂的面都没见到。
他上次觉得这般棘手的时候还是前世在宫中被皇上召见,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一双眼睛戾气四射。他轻轻吐出口气,总有办法的。童珂是他的妻子,前世是,这辈子也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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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退亲
王芷也不在意王孟若没有回答,认定他们两个人肯定是闹别扭了,遂轻声劝导:“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跟女子计较,眼光要放长远,回去之后多哄哄童珂。”
听到这里,王孟若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靖安侯来是……”说着,他像是想到什么,面露惊慌,大声驳斥自己,“不可能。”
王芷皱起了眉头,这般浮躁,在官场可怎么好?“你吼什么?靖安侯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靖安侯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肯定会过问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们主动一点不是显得有诚意吗?”
王孟若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可能不了解靖安侯,但了解童珂。两人之间的亲事有变,外面传得有模有样,如若不是童珂授意,这点消息怕是在靖安侯府就被掩下去了。他闭闭眼,不得不承认,童珂默认了,还将亲事有变归咎于他身上。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童珂为了出口恶气,两人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话没有挑明,风言风语究竟是捕风捉影,靠不住的东西。只要他出去说一句,“没有,都是误传。”一切都会散去。
可靖安侯过来就不同了。
他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意,靖安侯在外领兵,没有大事绝不会告知靖安侯,可现在靖安侯还未到归期就突然回来,肯定是知道了亲事有变。依着靖安侯疼爱童珂的劲头,不论靖安侯知不知道他和童珂重生,都会退亲。
靖安侯出面,他能说不吗?
他瞥了一眼殷切地盯着他的王芷,眼中不由流露出鄙夷。同样是父亲,靖安侯言出必行,而他的父亲却在靖安侯面前卑躬屈膝。他想对靖安侯说不,可王芷敢吗?
心里像是有把火,越烧越旺,灼痛恶心反酸。他咬紧牙关,双眼猩红,谁都不能逼迫他!谁都不能!
等在一旁的王芷见王孟若一言不发,不悦地斥道:“怎么不说话?难道为父说的不对吗?你……”话还没说完,突然被王孟若打断,“靖安侯是来退亲的。”
“什么?”王芷没回过神来,惊诧地问。
王孟若捻捻手指,轻声道:“一会儿靖安侯来了,你不要多说话,靖安侯说什么你都应着。”
王芷大怒,“不行!这是早就说好的,怎么能说退就退?不行!”
王孟若不耐烦,却碍于父亲的名头,掰开细细解释,“这门亲事本来就只是你和靖安侯口头上的话,你说不能退就不用退了吗?你是过了“六礼”还是写了“婚书”?倒不如爽快应下。”
王芷语凝,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妥当。想到这里,他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应该早点定下来的!没了靖安侯府这般好的亲事,他的儿子可怎么办?可儿子说的对,他不同意又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和靖安侯对上?
他偷偷看了一眼儿子,色厉内荏地大声道:“那也不能便宜了靖安侯府,靖安侯府这般不讲信用,我可要去圣上面前评评理!”
嗤!王孟若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不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亲事不成已成定局,世人本就对女子苛刻,他不能让悔婚的错落在珂儿身上。
他缓缓吐出口中的浊气,只觉精神了不少,他扶着父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为父亲奉上一盏茶,“父亲,您先喝口水消消气。”
“好好好。”王芷连忙接过来,猛地灌了一口茶水,避开儿子的眼神。他心生悔意,要是儿子把他的话当真了可如何是好?他还能真拉着靖安侯去找圣上评理不成?要知道靖安侯可是圣上眼里的得力干将。
“父亲不必动怒,结亲本就是结两家之好,亲事不成但两家的情分还在,也不必闹僵。”事成定局,王孟若反倒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对,我儿子就是明事理!”王芷松了一口气,赶紧就坡下驴,“虽说亲事不成,可靖安侯不是你的岳父,也是你的长辈。往后你仰仗靖安侯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大可不必执着于此。只可惜两家本能更亲近的。”
王孟若微微颔首,只想赶紧出去,又想起还得去安抚娘,顿时觉得疲惫不已。前世,童珂嫁过来之后,将府中的事处理得妥妥帖帖,哪里用得着让他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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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纵马穿过杨树胡同,两排高大的杨树遮出两条阴凉。他勒马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稀稀疏疏的杨树叶,咂咂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王府的管家弓着腰跑过来,“侯爷,我们家老爷已经备好茶等着您了。”
靖安侯叹口气,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跟着管家进去。
王芷听到禀告抻抻衣角,笑着迎出去,“侯爷,好久未见,您还是……”
“客套话不要说了!”靖安侯摆手,横刀立马越过迎上来的王芷,坐到主座,冲王芷喊了一声:“坐。”
王芷脸上的笑容勉强了起来,他有点庆幸提前跟儿子说明白了,要不然怕是得被靖安侯牵着鼻子走了。想到这里,他镇定地顺着靖安侯的意思坐下,笑道:“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过来就派个小厮过来告诉我一声就成,还下什么帖子?”
靖安侯眼神微凝,他跟王芷相交已久,没想到王芷面对他的强势会这般淡定。这让他颇有种吊在空中的悬空感,想了想,他决定直说:“我这次来也是有事跟王大人商量。”
王芷笑呵呵地说:“什么王大人,往日不都是称兄道弟的吗?这怎么客气上了?有事童兄就直说,咱们两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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