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王氏眼泪汪汪地看向靳魏,“侯爷,您还是不相信妾身吗?这些年妾身待云儿和飞儿如何,侯府上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孩子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妾当年入侯府的时候便决定即便委屈自己也万万不能委屈了侯府两位公子。侯爷,妾万没有理由伤害大公子啊。”
这王氏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不仅美,眉目还和善得很,言语间倒似真将靳云靳飞当做己出一样。
靳魏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本侯知你心善,待莫姑娘验明云儿死因,谁也便无话可说了。”
靳飞愤而站起,冲着王氏怒道:“你个毒妇,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母亲与大哥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王氏似乎被他吓住了,瑟缩地往镇南侯怀里躲,靳魏见靳飞出言不逊,斥道:“闭嘴!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为父与你母亲都同意请官验尸来调查你大哥的死因了,这还不够吗?”
“我母亲早被你们逼死了,哪来的母亲,这个毒妇吗?她不配!”靳云忿忿地握着拳头,恨不能一拳挥过去。
王氏抽噎着道:“飞儿,我知你兄弟二人对我有误会,我亦从未奢望过你们能将我当做母亲尊敬,可是你不能昧着良心如此污蔑于我,我何曾做过对不起大夫人和你们的事了?”
靳飞气急败坏,还欲与她分辨,镇南侯脸色铁青,“你再无端生事,便去祠堂跪着!”
靳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镇南侯这威胁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就算是跪祠堂他也要将王氏骂个狗血淋头。
毫无心机的侯府二公子一点没觉察到王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靳飞激怒镇南侯,她乐见其成,她的目的就是要令他们父子离心,这个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二公子,一旦没了镇南侯的庇护,他在侯府将毫无立锥之地。
靳飞正要不管不顾地和镇南侯唱反调,莫九辛伸手拦住他,脸上微现愠色:“二公子,大公子的事情重要还是你逞口舌之快重要?”
这时侯府公子才惊觉,赶紧撇了王氏,拱手对着九辛弯腰深深一拜:“莫姑娘,我大哥就拜托你了。”
这靳飞以前莫九辛对他没啥好印象,因为在靳素衣的口中,他完全就是一个既冲动又霸道还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可今日一见,这靳飞脾性她倒是十分欣赏,爽直、真诚,就是笨了点,被人下套了都不自知。
莫九辛微微颔首,给了靳飞一个坚定而自信的眼神,随后迈步走到床边检验靳云尸首。
只一眼,九辛就断定,靳云绝非自杀。
他的确是窒息而死,双手紧握嘴唇张开,颈部有被缠绕的深紫色淤痕。
然而尸身发髻散乱,衣衫也是皱皱巴巴,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勋贵名门公子的仪表,哪怕他真的是想寻死,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
重重迹象表明,靳云在死前应该是拼命挣扎过。
九辛将他头部抬高,在他后颈处发现两道交叉的勒痕,心中更加确定靳云是被人害了性命,只是要想找出凶手,那么便要找出更多的证据。
既然靳云是被人活活勒死的那他在临死前定然会留下点什么,出于人的本能他一定会想办法自救,要么试图解开脖颈的束缚,要么试图去攻击凶手。
靳云颈部并无抓痕,那就证明在他垂死挣扎之时,他的双手一定是在与凶手接触甚至是厮打,九辛托起他的双手,果然在靳云右手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细碎的皮肉和布屑。
九辛将靳云衣冠整好,转身面向镇南侯,镇定道:“大公子确非自杀。”
镇南侯一震,不可置信道:“怎么会?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莫九辛眼光无意似的从王氏面上扫过,尽管王氏尽力的表现出平静,九辛还是从她紧紧扭着帕子的双手,看出了她的紧张。
“大公子是被人自颈后勒死的,如果是自缢,勒痕只会延伸至两耳后,绝不会在颈后交叉,而且大公子濒死前挣扎得十分厉害,以至头发和衣衫都在他与凶手的撕扯中被弄得凌乱不堪了。”
靳飞一听,目眦欲裂,抓起桌上的一只茶壶就向王氏砸了去:“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大哥命来!”
段承风一瞧吓了一大跳,忙飞身稳稳接住砸向王氏的茶壶,落地后赶紧拦腰抱住靳飞,大声劝道:“靳公子,现在凶手还未查明,你切切不可胡来。”
靳飞哪里肯听,犹自挣扎着想要往王氏的方向扑过去。
王氏强压下心头不安,忿忿不平地道:“就算大公子是被人害死的,也不能证明是我下的手啊!”
“的确不是夫人下的手。”九辛淡然道。
这答案出乎意料,靳飞一愣,也不挣扎了,问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王氏微松了一口气,冷笑道:“二公子,凶手不是我你很失望吗?”
靳飞冷哼一声:“那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都别吵了。”靳魏喝斥道:“听听莫姑娘怎么说。”
“侯爷,我在大公子指甲里找到了一些布屑,看颜色质地应当是贵府掌事们所穿的衣服。”
镇南侯瞪大眼睛,气得胡须乱抖:“你是说我的云儿是被侯府的下人害死的。”
“现在还不好说。事急从权,为避免凶手遁逃,恕小女子儹越了。”
镇南侯还未开口,靳飞大声插话道:“莫小姐请便,抓住凶手要紧。”
镇南侯缓缓点头。
九辛对段承风道:“段捕头,你带人分头去找一个脸颈部或手上有抓痕的壮年男子。记得,派人把控住各院出口,免得人跑了。”
“好。”段承风知道九辛一旦准备抓人,那么就有了十足的证据和把握,莫家人验尸断狱的能耐他毫不怀疑。
段承风智商一般,可抓人的速度倒是相当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侯府膳房掌事朱进就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门,王氏手中的帕子就绞得更紧了。
朱进噗通一声跪在了镇南侯面前,惊恐叫屈道:“侯爷,奴才冤枉啊,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大公子啊。”
这朱进在侯府也有十来年了,做事利索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平时为人处事也还过得去,众人见嫌疑人是他,都有些呆住了。
段承风道:“这个人脖颈和手背都被抓伤了,抓痕犹新。”
靳飞大怒:“好你个奴才,我大哥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要害他?”
“二公子,大公子的死真的与奴才无关啊!”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你就等着给我大哥偿命。”靳飞红着眼道:“不,你一条贱命如何够?以奴弑主,当诛满门!”
朱进连连磕头:“侯爷、夫人请明察,一个仵作仅凭奴才这几道伤痕就定奴才的罪,别说奴才不服,就是大公子泉下有知也不能瞑目啊!”
“好,那我便叫你心服口服。”九辛悠悠道:“你说得不错,单凭你身上抓痕定你的罪确实太过草率,你早已想好了一百种法子可以推脱。但是雁过留声,何况你行凶之时实在过于匆忙,以至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所以你身上的线索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儿。”
九辛走到他身边抓住他衣袖:“你瞧,你的袖子都被大公子抓破了呢。”
“你胡说,这是我今日在柴房帮忙搬木柴时刮破的。”
“那你可真个事必躬亲的好掌事,连杂役们的活都抢着干。”九辛轻笑:“别急,我说了,你身上的证据多得很。”
弯下腰将朱进的鞋子脱了下来,见鞋底果然沾了墨迹,放在鼻尖嗅了嗅,微微一笑又从鞋底撕下一小块浸透了墨的纸,说道:“大公子喜风雅也甚是讲究,作画时用的纸墨皆为上品,这蚕茧纸、紫玉贡墨就是侯府也不常见吧?”
镇南侯点头道:“这些都是陛下御赐之物,本侯和飞儿都不擅书法丹青,所以这些赏赐便都给了云儿,整个侯府也只有云儿这儿才有这么珍贵的纸墨。”
九辛点点头:“所以,朱掌事,柴房不会也有陛下御赐的蚕茧纸和贡墨吧?”
第九章
朱进万万想不到自己脚上竟然沾上了御赐纸墨,事已至此任凭他如何辩解也洗脱不了自己的罪名了,掌心不禁冒出了冷汗,颤巍巍答道:“柴房当然没有御赐之物。”
“谅你也不敢说有。”九辛笑:“段捕头,书案旁有几个鞋印,拿着朱管事的鞋子比对一下吧,如果鞋印相同,就将朱管事带回衙门审问。”
朱进眼看性命堪忧,再也顾不得其它,膝行着爬到王氏脚边,连连磕头,叫道:“夫人,夫人你救救我。”
王氏一惊:“朱管事,你犯了如此大罪,可叫我如何救你?”
“夫人,您就看在这么多年我尽心尽力地为侯府办事的份上救救我,我知道您、您一定有办法的。”朱进声嘶力竭,额头都磕出了血。
王氏连忙闪身避开,稳住心神道:“杀人偿命,朱管事,恕我真的帮不了你。”
“夫人,您…….”朱进还待再求,镇南侯沉着脸喝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本侯不将你千刀万剐便对不起云儿的在天之灵!”
话音一落,就见寒光一闪,刹那间朱进人头落地,镇南侯一直佩带在腰间的短剑赫然在手,剑尖一滴一滴的滴着鲜血。
房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镇南侯会突然出手取了朱进性命,暗红凄厉的鲜血缓缓流向众人脚边,一时间房里落针可闻。
靳飞怔然地看着自己父亲,眼底浮起一丝隐不可见的恐惧和悲哀。
段承风更是吓坏了,结结巴巴道:“侯…….侯爷,私自处决疑犯,与…….与法不、不符。”
镇南侯若无其事地从袖袍中取过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拭着剑上鲜血,缓缓道:“本侯痛失爱子一时失了分寸,段捕头不必为难,阳大人面前自有本侯一力承当。”
段承风与九辛互望一眼,心知镇南侯这一剑下去,靳云被杀的案子便就此作罢了,而朱进之死追究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镇南侯位高权重,别说他们两个,就是阳青山也不敢处置镇南侯,而朱进弑主,镇南侯杀他也在情理之中。再者,王公贵族打杀奴仆的事在大昌王朝也并不罕见,如若再与镇南侯纠缠,他们二人碰一鼻子灰不说,大概还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镇南侯府的气氛太过诡异,两人不便在侯府久留,行了退礼就出了府。九辛想到靳飞哀痛的眼神和王氏自得的表情心里有些发闷,思忖良晌,对段承风说道:“这案子没这么简单,你想不想查出真正的主谋?”
“主谋?你是说是有人指使朱进杀害大公子的?”段承风诧异。
九辛点点头:“杀人总得有动机,朱进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杀害靳云?他又能得到什么利益?直到现在疑犯都死了,我们却一无所知。”
“那我马上将这些疑点禀报给阳大人,明日咱们再来侯府查探,我就不信抓不住凶手。”
“侯府是你想来就来的啊,还有这件事也不能让阳大人知道,咱们得偷偷查,明白不?”
“为什么?”段承风茫然地问。
九辛叹了口气:“你觉得阳大人敢得罪镇南侯吗?”
段承风明白了,镇南侯摆明这案子就此结束,阳青山自是不会允许自己再去调查此案了。但是,他身为一名有正义心的捕快,段承风决定一定要将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道:“九辛,你放心,哪怕只有咱们两个人,也一定会将幕后真凶给揪出来的!”
莫九辛真的很佩服他永远乐观的心态,拍拍他肩膀,道:“但愿吧!”
九辛与段承风分开后见天色还早,便优哉游哉地跑到集市上逛了一圈,回家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个大大的布包。
院子里昊夜挽起袖子正在劈柴,大约是没做过这等粗活,手法生疏得很,好几次还差点砍到自己的手。不过,那修长俊逸的身姿倒是养眼得很。
九辛斜倚着院门愣愣地看了一会,半晌才回过神,摇摇头道:“啧啧,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什么都不会做。”
昊夜停下手中的活,抬眸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吃过饭了吗?”
“没有。”九辛走到他旁边杌子上坐下:“刚刚去集市上转了转,顺便买了一点东西。”说着提起手中的包袱在昊夜眼前晃了晃。
“那我去给你将饭菜热一热。”昊夜抽身往灶房走去,似乎对她手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喂!你都不问问我买的什么吗?”
昊夜侧身回头,虚虚瞟了她一眼:“你买的什么?”
九辛笑着将他拉了回来,让他坐在杌子上:“给你买的东西啊,你瞧瞧喜不喜欢。”
昊夜有些意外,以莫九辛打死不吃亏又抠门的性子,怎会给自己买东西?
九辛也坐了下来将包袱放在腿上摊开,里面有两身簇新的丝绸袍子,一双缎面鞋。
拿起那件湖蓝色的对着昊夜肩膀比量了一下,兴味盎然地道:“大小刚好,颜色也很衬你,果然人白穿什么都好看。”
昊夜问:“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九辛嘿嘿一笑,斜眼瞅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们做验尸官的,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一个人浑身上下长什么样。”
她可不敢告诉他,前日她趁他还未醒之时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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