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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他,居然忍下来了,而且旁人丝毫没有觉察出来。

    程五爷展示完了胸口的鬼婴肉瘤,便将衣服重新穿了起来,这才继续说道:“留在酆都的那个鬼王,是个冒牌货,用来迷惑人心的;而今日我遇到的那个鬼王,他大概是怕我认出他来,所以顾不得暴露身份,想对我下死手,结果我死里逃生,逃过一劫。后来我没有敢再在岸上停留,上了船去,躲过了他的灭口,这才活到了现在——我说到这里,几位,你们还觉得今早之事,与鬼面袍哥会无关么?”

    他盯着质疑他的那几人,而那几人在这可怕的证据面前,终究没有再说话。

    直到这时,程五爷才将自己儿子程寒之死,以及前因后果说起。

    然后他又指向了小木匠,让甘墨将昨夜的遭遇给说了出来。

    小木匠简明扼要地说完,程五爷接着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那个村子,不过已经人去楼空,变成了一个荒村,连尸体都不剩下,但青城山锦屏道人的弟子韩旭,却与甘墨他们同时经历了那事情;与之一起的,还有湖州会馆苏三爷的女儿,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听完这些,程五爷拱手,不再多言。

    而这时,刑司堂的首领、执法大爷梅扣肉终于发话了:“去东堂,将鬼面袍哥会的人给我带过来。”

    第四十六章 新任龙头

    执法大爷一发话,立刻有人撸着袖子过去了,而这边,程五爷发完了言,那闲大爷陈仓却是走过来,亲自拉着他回去坐下。

    别的不说,光这待遇,都能够让人感觉得出来,现场的气氛在变化。

    人们的想法,也在变化。

    而廖二爷也过去,低声询问着程五爷胸口的鬼婴瘤子的事情,显然是在商讨如何处理。

    小木匠讲述完之后,回到台下,余光一直在关注着程五爷,发现他神色如常,眉角却在抽搐着,显然时辰交替,里面的阴气发作,让他这个硬汉都有些扛不住了。

    而即便如此,他居然端坐在太师椅上,除了脸上的肌肉之外,身子居然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来。

    不多时,留在东堂那边的鬼面袍哥会已经被带了过来。

    为首之人,却正是昨夜在山村里,察觉出小木匠并没有逃离的那个胎记男子,只不过夜里的时候,他半边脸上的胎记是红色的,而这会儿,那胎记居然就变成了青色的,十分奇怪。

    此人,便是鬼面袍哥会的一员大将,青面兽樊勇豪。

    那人虽然脸上长着可怖的胎记,但人却并没有太多自卑,完全没感受到这边的气氛,此刻走进来,也是满面春风,与袍哥会一应大佬打招呼。

    说起来,抛开了当下的恩怨,那鬼面袍哥会,和渝城的双喜袍哥会,都是同出一门,拜的也都是同一个祖师爷。

    还有忠义千古的关老爷。

    那青面兽带着几人进来,他甚至还与程五爷招呼呢,然而突然间,那执法大爷一声令下,左右便扑来了十来人,准备将他们给拿下。

    首当其冲的青面兽,更是这番偷袭的重中之重。

    这一下来得有些突然,青面兽身边的几个手下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全部都给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唯独青面兽,他的反应自然是一流的,当下也是猛然一跃,跳开了圈子,然后惊讶地大声喝道:“这是怎么了?”

    执法大爷冷冷说道:“你先束手就擒,我再与你分说。”

    青面兽强作镇定,拱手说道:“梅大爷,你不要受小人挑唆,离间了我们两家的关系;而且我是鬼面袍哥会的门面,鬼王特使,你们一言不合,将我给抓了,就不怕惹得两边争锋,到时候闹出大事么?”

    砰!

    他极力辩驳着,却不料伸手出现一道薄薄的影子,猛然一掌下去,将他直接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那人便是执法老幺姜大。

    他突施手段,将青面兽打倒在地,随后其余一众人等,立刻七手八脚,将青面兽给扑倒在地,然后五花大绑起来。

    而这个时候,小木匠方才发现,那青面兽脸上的青色胎记,也变了颜色。

    它变得如同鲜血一般红。

    鬼面袍哥会的几人被擒住之后,依旧大声争辩着,一点儿也不在乎此刻庄严的气氛,这情形让执法大爷梅扣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他走到了青面兽跟前来,开口说道:“樊勇豪,鬼面袍哥会勾结外人,害我坐馆龙头,罪不可赦,而你还妄图以言语之法,迷惑我们众人,更是罪加一等。现如今,你只有一条活路,便是指认出藏在我帮中的内应。否则,讲义堂上开刑堂,我手下一帮前清做过刑狱的崽子,九刀十八洞,能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他说得缓慢,脸色冰冷,然而那青面兽却完全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计划严丝合缝,眼前的这老家伙只不过是在诈自己,所以大声喊冤:“梅大爷啊,在座的各位,没有此事啊,没有,你们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坏了两帮之间的大事……”

    梅大爷瞧见此人冥顽不灵,没有再多言。

    他这样身份的人,一句话,岂能再说多一次?于是挥了挥手,手下立刻上了前来,将这几人给拖到了一旁去。

    那地方在讲义堂的角落处,人给拉过去,挑下白布幔子,点了灯,便能够瞧见跪着的几个人影,而随后,一个消瘦的身影从后面走了过来,驼着背,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工具箱子。

    青面兽这几个鬼面袍哥会的成员命运已定,无人再去关注,而随后,廖二爷宣布“兄弟亮相”,已然结束。

    剩下的时间,容大伙儿休息一刻钟,想一想,再代表自己所属的堂口,选出新龙头来。

    这话儿说完,场中为之一松,气氛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大门也开了,有人走出去散步,趁着机会交流,有人去上茅房,也有人摸出了烟袋来,抽上两口。

    还有抽烟土的。

    小木匠本来就准备站在原地,结果陈龙却拉着他往外走,说透一口气。

    结果两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那边角落的幕布后面,陡然传了出来:“啊……”

    青面兽,受刑了。

    小木匠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去看,结果陈龙却一把拉着他,低声说道:“没啥好看的,看完之后,晚上估计就睡不着了。”

    他显然是有过经验的,知晓过于残忍,所以才会带着小木匠出去透气。

    小木匠本来挺好奇的,但这话儿一说出来,也没有了心思。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里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时小木匠方才明白,即便是渝城袍哥会,也是一个有着严格教义的组织。

    尽管多年的繁华让他们蜕变成了这个城市的掌控者,但实际上,他们的爪牙,依旧锋利。

    还没有等小木匠细想,旁边走来一人,径直走到了他跟前,问道:“你见过锦屏道人?他在哪里?”

    小木匠抬起头来,发现找他的人,却是青城山老君阁那个孤傲无比的灰须道人。

    此人孤傲自然是有理由的,别的不说,光他走过来时的那一股强大压迫力,就让小木匠心跳和呼吸,莫名加速。

    他赶忙拱手行礼,然后说道:“见过。”

    他只回答前面的问题,而灰须道人则不得不又问了一句,小木匠却不卑不亢地问起了对方与锦屏道人的关系来。

    那人凝视了他一会儿,方才说道:“虽不是同门,但也算好友,我与他约在渝城见面,结果他没有来,所以我才会找你探听。”

    青城山乃修行净地,形象一向正面,所以他这般说,小木匠也是相信的。

    他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具体地点,因为安全的考虑,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不过道长若是想要去见他,等事情完了,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

    灰须道人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你这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保镖啊?”

    小木匠听了,却平静回复道:“道长误会了。若如此,我回头见了锦屏道长,帮您转告就是了。”

    灰须道人摇头,说不必了,一会儿这里结束,我来找你。

    他转身离去,小木匠瞧见他的背影,只有无奈地笑了笑。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小木匠和一众人等回到了讲义堂中来,瞧见角落处那一片白布,已然是鲜血一片,那叫声也已经变得沙哑无比,变成了背景声。

    而台上,除了弃权的申大总管外,剩余的三位候选人一字排列,闲大爷陈仓待众人归位之后,又说了一通场面话。

    最关键的时候到来了,廖二爷走了出来,询问诸位帮众属意于谁。

    一般来讲,袍哥会的新任龙头坐馆,都是由上一届指认的,那样子交接都会很顺畅,不存在什么风险,唯独上任龙头坐馆惨遭意外横死,方才会有今日这事儿。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原本颇有优势的王存古王大少,以及赛孟尝雍熙文,呼声都变小了。

    前者虽有老龙头的余荫庇佑,帮会中人对他的情感也很足,既有同情,也有对老龙头的尊敬,而且他本人也还算不错——但这个不错,是得靠对比和衬托的,从他刚才的亮相表现来看,大部分人都觉得他的性子实在是太软了,没有魄力,担当也不够。

    这样的人,平日里来做龙头,自然是不错的,许多元老也喜欢,但在这非常时期,就显得不够了。

    当下的渝城袍哥会,得需要一个铁腕人物,来带领帮众们应对即将而来的巨大危机。

    这才是最为迫切的事情。

    雍熙文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固然是渝城袍哥会的元老,以及大金主,但眼界和魄力,终究还是小了一些,与刚才侃侃而谈的程五爷相比,那缺点越发的明显。

    接下来的过程比较复杂,小木匠看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出来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五排的红旗管事、朝天门的程五爷,最终当选了新一代的坐馆龙头。

    此事一经宣布,欢声雷动。

    短短一个时辰的交锋,背地里的暗战和谋算、争斗,却使得程五爷成了众望所归的那一位。

    接下来便是复杂的袍哥会仪式,这一套传承许久,往上可追溯到清朝中叶的天地会时期去,小木匠观完礼出来,已然是月上中天。

    这时那灰须道人找到了他,说走吧,带我去见锦屏道长。

    第四十七章 扑空

    小木匠与灰须道人离开了讲义堂,而渝城双喜袍哥会的新任龙头坐馆程兰亭,则进入了最为忙碌的时候。

    举行仪式之后,他与各位前来观礼的名流,以及几个周边宗门大佬打过招呼,并且与军政两届的几个代理人约了拜访时间,处理完了一堆杂事之后,回到了讲义堂的西堂这边来。

    而西堂这里,包括头排闲大爷长江蛟陈仓,执法大爷梅扣肉,刚刚落选、但依旧位高权重的雍熙文,还有廖二爷,褚三爷等大佬在内的十三四人,正在等着他。

    程兰亭能否将坐稳这位置,将“程五爷”这称呼,改成“程龙头”,这才刚刚开始。

    在众人瞩目之下,程兰亭缓步走到了紫檀雕琢的龙头椅前,环顾周遭这些几乎能够决定整个袍哥会命运的人物,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看过去,随后方才缓缓坐下。

    这一坐,一股气息从他胸腹之中陡然生出,然后朝着天灵盖散发出去。

    他的眼睛变亮了。

    场中众人瞧见坐在了龙头椅之上的程兰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却是有一种感觉,在心头油然生了出来——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一样。

    霸气,从他谦逊而平静的脸容之中,淡淡地散发了出来。

    坐下之后,程兰亭平静地说道:“诸位,首先感谢兄弟伙们看得起我老程,让我坐到了这么一个位置上来。其次,我想说的,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个位置代表着权力,代表着利益,代表着出人头地,但对我而言,这仅仅只是沉甸甸的责任而已,我能够从这上面获得的快活,远远抵不消我儿死去时带给我的伤痛。最后,我会发布我上任之后的第一个命令,那便是全帮警戒,从各堂口抽调精锐力量,组成紧急支援力量的预备队……”

    他开始发号施令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客气和谦虚。

    事实上,众人将他选上来,也就是需要他的雷厉风行,以及相信他能够带领着渝城袍哥会,渡过此劫。

    正因如此,所以即便程兰亭没有太多的客套,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而接下来程兰亭的表现,也让渝城袍哥会最核心的这些人都感觉到了,让他当选,的确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因为他是最早知晓敌情,并且非常了解鬼面袍哥会的人,所以提前就做好了计划,如何应敌、如何调动、如何联络……他居然分配得井井有条,对于本帮人员的了解,他也十分可怕,细致到每个堂口的红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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