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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那……要不要一起上路?”

    崔缇一下子抬头道:“好!”

    林菁到了甘州后,却扑了一个空,胡饼店的阿忽起告诉她:“最近情势复杂,主人已经离开了甘州,但你不用担心,只要有令牌在,就可以联络上我们的人。”

    回到军营,又想起这几日裴景行忙得很,总是借故不见她,心里又是一叹。

    当初想跟尉迟读武走的时候,裴景行便气得跳脚,最恨“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可是现在一样要分别,都知道林菁不可能在他麾下一辈子,有聚便会有散,天地间谁不是只身赤条条来去生死。

    在临行的前一天夜里,她去了主帐,裴景行已经准备了一桌好菜等着她,旁边的案几上却放着砧板,甚至还有一个木桶。

    “我为你践行。”

    裴景行拿起一柄短刀,用烈酒洗濯刀身,然后以白巾擦拭,直到刀锋透亮,映烛光如霞。

    他的动作充满了仪式感,林菁屏住呼吸,看他从木桶捞出一尾鲜鱼,扣住鱼鳃,短刀挽起一个刀花,手起刀落,将鱼鳞和鱼皮剔下,在这个过程中,竟然一点水花都未溅起。

    裴景行取过黑色的陶盘,刀尖向内,微微颤动间,鱼鳃边的雪白嫩肉被切成了细丝,如雪般落在陶盘中,再转换刀工,剔起鱼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动作古朴优雅,竟将这切鱼的功夫表现得如同舞蹈一般赏心悦目,顷刻间便将鱼切好,只取最嫩最鲜美的部位,一盘雪白如冰缕、薄如蝉翼的鱼片递到林菁面前,旁边还有一碟刚调好没多久的蘸料。

    像是突然打开了某个开关,两人相视而笑,皆忘了林菁将要离开的事,他们尽情畅谈,提及未来攻打突厥,裴景行突然敲着碗唱起了歌:“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大昭酒宴,有歌岂能没有舞。

    家族再怎么没落,林菁也是林氏女,她肆意大笑,拿起裴景行身前的酒杯踏歌而起,在他清朗的歌声中旋身而舞。

    酒过三巡,歌声渐歇。

    没人提起别离,因为就在这一刻,他们知道,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又何须伤感,说起那些扫兴的话,反而落了矫作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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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菁和崔缇一起,踏上了去往长泽县的官道。

    裴景行带人护送,一直送到了天色渐晚,才被副将催着回了营。

    第二天他一大早便起身写信,咬牙切齿地道:“凭什么夏州的军使是左平?不就是朔方城吗,我也可以打啊!”

    谁想信还没绑信鸽腿上,家书就飞了过来。

    “左平为圣人钦点,三郎不可造次,且静待时机。”

    裴景行抹了把脸,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渴望权利,也想成为拨弄风云的上位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力。

    他就这样无力地、眼睁睁看着林菁离开自己的军营。

    “把儿郎们操练起来,今年如果有突厥人敢越过边境线,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朔方城也收到了边关换防的消息。

    梁师都枕在美人的大腿上,看完了信纸后,皱着眉对他的弟弟梁洛仁道:“林菁,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梁洛仁躬身道:“兄长贵人多忘事,林菁正是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名进军营的女子,林远靖的女儿。”

    梁师都的表情渐渐变化,那满脸的横肉挣出深渊般的裂缝,绽开一个无比恐怖的笑容。

    “又是一个来送死的林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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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附赠小知识:

    鱼 生源自唐朝,名为“切鲙”,也称“鱼脍”,是一种非常雅致的美食,杜甫和白居易都特别爱吃,还写了好多诗来赞颂,虽然贵族男子不下厨房,但他们却认为切鲙 是一件时髦值爆表的事,切鲙动作不仅具有观赏性,最好要美得像是在舞蹈。在筵席上,如果男主人亲自表演切鲙,那一定是将您当做贵客了。

    另,小裴唱的这几句出自国殇。

    第60章 统万

    这一路上花样颇多, 林菁还未出了陇右道地界, 就遇到了山匪强抢民女, 那女子梨花带雨,娇怯不安地请求林菁带她上路, 被林菁无视,扔在了路边。

    崔缇心中不忍道:“你能在雪中救出林岚,为何弃这女子不顾?”

    “你仔细看看,她虽然用药水洗去了手上的老茧, 却洗不掉因为练武形成的习惯,她明明拿扇子却像是在握着刀。”

    崔缇立刻回身, 再一看那女子,便再也看不出娇弱的感觉了。

    这之后, 又遇到了逃荒的母女二人, 林菁冷笑:“春天正是垦田的时候,冬日的雪厚,就算再薄的田也能耕种,谁在这时候逃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甚至还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霸凌, 瘦成枯树的老人被酒馆小二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旁边七岁的孩童嚎啕大哭, 但林菁只是给了几枚铜钱, 便离开了。

    崔缇看了又看,问道:“这又是什么招数?”

    “……不是什么招数, 是真的。”

    “什么?那你为何不救那孩子?”

    “孩子太小,我不能带他去即将开战的地方, 那么,如果我想救他,就必须给他找一个妥善的人家收养,如果找不到,也得留下足够他吃饱的银钱,再不然,还要问他家中是否还有亲戚,派人将他送走……崔缇,你家大业大,要不你来救?”

    崔缇不说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一闭嘴,路上清净多了。

    朝晖收到消息,朝廷发放的禄米和月奉都已经发放到了长泽县,这里面有她勋位的,也有朝廷给她养着的这十五名亲兵的。

    出了陇右道地界,在一个小镇上,林菁终于与另外五名亲兵汇合,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齐正阳有些例行公事的样子,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大概卢松也不想多事,只想拿到一些无法写进奏折的情报,没多大野心。

    柳冰则有些傲气,他虽然对林菁笑眯眯的,不过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心思有些沉,林菁忍不住想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温有节,为什么派这么个冰山来自己身边?

    班音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属他年纪最小最乖顺,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十分积极地往林菁身边凑,可见齐王调/教得不错。

    娄飞尘最是与众不同,他天生女相,说起话来还情不自禁地捻着兰花指,大家都穿一样的军服,偏生他要在腰带上挂一方粉色的手帕,领巾也系成了蝴蝶形状,要仔细一看,皮甲边上还画了两朵富丽堂皇的牡丹,人有十分洁癖,比林菁还盼着洗澡……太子殿下这是担心她缺闺蜜吗?

    而这五人里,最普通的还应属朝晖口中的“前辈”,群相之首史凤山派来的司奉龄。

    都说最好的密探皆是普通人相貌,朝晖便是一脸和善,最容易让人不设防,而司奉龄简直泯然于众人,如果他不开口,林菁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司奉龄年纪也不大,在密探这一行,年龄不代表资历,朝晖说他是前辈,只能证明司奉龄入行早,不知掌握了多少达官显贵的秘辛,说是人精也不为过。

    他仅仅是和和气气地一笑,便让林菁心中警铃大作。

    眼神沧桑睿智,让人欲遁无形。

    林菁平时不是杀欲强之人,但却生出了杀人之心。

    这么一尊大神放在身边,她有危机感。

    朝晖帮她捋清关系,“齐正阳和柳冰不提,娄飞尘和班音大概知道我的身份,庄情是暗路,他的身份是安全的,但这些在司奉龄眼前,都如同透明一般。”

    “如果他不小心死在战场,史凤山也说不出什么吧?”

    朝晖笑得很慈祥,“说什么傻话。”

    谁死,司奉龄都不会死。

    后面这一路,齐正阳负责被放养,柳冰负责制造冷气,班音负责干活,娄飞尘负责在所有人耳边絮絮叨叨念他自拟的《亲兵行为守则》,然后在众人皆充耳不闻的情况下,哼的一声,从行李里取出个绷子,坐在后面的辎重车上开始绣花了。

    “你们啊,都不知道心疼咱们守捉使,女儿家怎么可能不爱个花儿鸟儿的,你们还一个个好意思自称亲兵,呸,看我给守捉使绣个枕头,哎呀,守捉使你喜欢什么花儿?”

    林菁沉默了下,回道:“我随意,你高兴就好。”

    “那就来个并蒂莲,心心相印!”娄飞尘高兴地道。

    众人一脸菜色,连崔缇亦不敢撄其锋芒。

    更妙的是,到了晚上,娄飞尘便自告奋勇地伺候林菁洗漱,他亲自打了水来,在水盆里放了两滴香露,等林菁洗好脸和脚,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盒香膏,非要给林菁擦上。

    “守捉使不懂,女人最珍贵的便是这一身皮肉,这香膏由各种鲜花的香脂,再加上冰片、益母草等草药,用貂油调和制成,乃我家祖传的配方,不仅能润白皮肤,还能增添香气,长长久久地坚持睡前擦上,保管你在边关也胜过长安城的贵女!”

    “我不需要……”

    “哎呦,这皮肤真滑真嫩!怎么能不好好保养!我给守捉使擦个香香!”娄飞尘其实根本没想搭理林菁说什么,他热情洋溢地扑了上来,从盒子里挑出半个指甲大小的粉色香膏,顷刻间异香扑鼻,不由分说地擦在林菁的脸上。

    换其中任何一个人,林菁都能动手,但娄飞尘实在非常人……林菁麻木地任由娄飞尘在脸上擦擦抹抹,到了后面,居然还觉得有点舒服。

    娄飞尘退去的时候,林菁叫了庄情进来。

    “娄飞尘包袱里那些东西,有问题没?”

    别说,使毒高手这种生物,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

    庄情嘲笑她:“这么担心,还让人往身上贴?”

    林菁冷静地道:“他们是我的亲兵,如果一开始就表现出不信任,那之后就很难再建立起信任关系了。”

    庄情故作委屈地道:“守捉使是看不起庄某么?这几个人的行李,除了司奉龄的,我早就检查过了。”

    “为什么除了司奉龄的?”

    “他这等人物,怎么会害你?放心吧。”

    如果不是这时候不好联络霍九,她真的想好好打听一下司奉龄究竟是什么来头。

    但现在不急,眼下最该操心的,还是如何攻下朔方城。

    不得不说林菁跟赫连勃勃莫名地有缘,不止她腰间藏着的龙雀,现在要攻打的朔方城前身,其实就是赫连勃勃建造的皇城——统万城。

    当年,赫连勃勃打下长安之后,并不满意长安的地理位置,他认为自己可以“统领万邦”,要在草原和中原之间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恢弘城池。他选中了汉代的朔方城所在地,命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在原有朔方城的基础上,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新城。

    叱干阿利心思巧妙,性情残酷,用蒸土筑城。赫连勃勃制作武备的方法残忍,叱干阿利也不遑多让,他实时监工,每筑一段,便命人用铁锥刺土法检验其硬度,若刺进一寸,便杀筑者;若刺不进去,便杀刺者。

    在这种高压下,无数工匠建造了七年方才建成,统万城的城墙坚硬可以磨刀斧,它的城墙平均厚达六丈,高近十丈。城墙外部每隔五十丈便筑立体墩台,称马面。在林家的记载中,统万城的东西两城据说有六十多个马面,可想而知,整个统万城该有多大。

    在赫连勃勃命人写好的赞文中,统万城“高隅隐曰,崇墉际云,石郭天池,周绵千里”,他夸下海口:“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

    隋时统万城属朔方郡管辖,为朔方郡治所,梁师都反叛后据统万城称帝,重新称为朔方城。

    说实话,如果不是统万城易守难攻,大昭也不会放任朔方城不管。

    林菁不紧不慢地赶路,终于到了夏州地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州有六千多户,东西二百一十五里。南北七十里。无定河流入,分为朔水、黑水两条河,下属三个县城。

    德静县外有长城,崔缇要去的宁朔县不远处便是贺兰山,也算是有一道天然屏障,只有长泽县够光板,而且原本就属于朔方郡,是目前离朔方城最近的县城。

    林菁跟崔缇分道扬镳,一行十六人,刚一踏进长泽县的地界,便深刻地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穷气。

    茂密生长的草皮上,有黑成球的娃娃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甩着鞭子赶着羊,可以从衣服的破洞里看到嶙峋的肋骨,结成群的孩子顶着大太阳傻乎乎地看着他们,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娃娃跑了过来,朝晖正想下马,却不防那孩子丢过来一坨羊粪,砸在马蹄下,口中清脆地喊道:“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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