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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军医提醒道:“大少爷,这是大元帅的帐篷。”

    “对哦。”沐春一拍脑袋,跑到对面元帅发号施令的大帐篷里,门口守卫不让进,沐春说道:“我有急事找大元帅,关于那个受伤的斥候。”

    守卫这才放行,魏国公徐达正在沙盘前推演布阵,沐春说道:“通风报信的斥候已经醒了。”

    被我压醒的。

    徐达说道:“命人好好照料,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回北元枢密院,要跟我们一起班师回朝。”

    沐春:“是,还有一个问题,大元帅,我可不可以在您的帐篷里洗澡?”

    徐达提携沐春,除了看中他是个人才,还有当年他外公郢国公冯国用的救命之恩,把沐春当做子侄辈看待,闻言莞尔一笑,“去吧。”

    沐春一蹦三尺高,“多谢大元帅!”

    回到元帅大帐,军医已经换完了药,众目睽睽之下,沐春脱了衣服就跳进木桶里,小卒提来热水,按照他的吩咐,从头顶浇水,沐春舒服的直哼哼。

    相处小半年,军医已经被自家大少爷不要脸的言行折磨到麻木了,不再出言纠正,掩面而去。因为他们发现,越是提到西平侯沐英的威名,大少爷就折腾的越厉害,还不如闭嘴。

    王宁注意到沐春脱衣服的时候将扇子裹在油光可鉴的里衣里,还放在视线所能及之处,俨然十分看重。

    沐春像一条鱼似的水里搅动,搓洗着身体,说道:“大元帅接到你的情报后连夜拔营,急行军到了西辽河,我军大胜。行军加打仗,连续三天没睡觉,累死我了,倒床就睡。刚才大元帅说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能再去枢密院,要你跟我们一道回去。”

    当时情况紧急,倘若元军全部渡过西辽河,再找机会就难了,所以王宁冒险骑马跑到大明军营,被元军追杀,就已经做好暴露的准备。

    没有人能当一辈子斥候,王宁对自己未来的预测,是干到某天被人发现,然后服毒自尽,一了百了,以免受不住酷刑,连累别的斥候。

    为此,王宁随身带着毒药,准备随时牺牲自己。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要回家了。

    家里母亲去世,未婚妻进宫当了女官,选择了仕途,他回去能怎样?

    沐春以为“齐刘海”苦尽甘来,会很高兴的,没想到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禁好奇,“你这次立的大功,足够封官拜爵,衣锦还乡多好啊,怎么苦着一张脸?反而不高兴了?”

    王宁敷衍道:“我们做探子的,习惯喜怒不行于色,掩藏自己的情绪,不要让别人看出来,我现在其实挺高兴的。”

    搓完了上半身,沐春将左腿搁在木桶边缘,开始搓下半身,“隔行如隔山,你们这一行太难了,我干不了。我这种人,高兴了就笑,愤怒了就放声大骂、就找人打架,非得把情绪表现出来,否则会憋死的。”

    王宁看着脏衣服里裹着的折扇,试探着问:“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呢?”

    沐春嘻嘻笑道:“当然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鸳鸯被里睡成双。”然后,沐春开始边搓边唱一曲《牡丹亭》的《胜葫芦》: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

    啪!

    瓷杯落地,摔成碎片,打断了沐春的歌声。

    王宁拿起床边案几第二个茶盏,“对不起,我大病初愈,一时手颤,没拿稳杯子。”

    不知为何,明知从时百户那里得知沐春“外强中干”,实际上还是个童子鸡,毫无实战经验,可听到沐春的歌声,王宁还是无端觉得愤怒,故意砸了杯子,打断他的歌声。

    “流血太多就是容易口渴,你别动,我来帮你倒水,万一又弄坏伤口就麻烦了。”沐春哗啦啦站起来,他的大长腿轻松挎过木桶,除了脚下一双木屐,什么都没穿,就这样光溜溜的过去了。

    王宁半躺在床上,视线正好和沐春的肚脐下三寸处平行,某处一览无余。

    “你起码围个布巾遮拦一下。”王宁别过脸去。

    沐春在一旁哗啦啦倒水,“都是男人,我有的你也有,有什么好遮的。”

    沐春把水杯递到王宁手里,呼呼吸着凉气,大叫“冻死我了”,猛地一个转身,往浴桶跑去。转身时,几滴水甩到了王宁脸上。

    一定是他头发上的水,一定是的。

    王宁不停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才勉强控制住表情,不去擦脸上的水滴,将温水一饮而尽。

    沐春哗啦啦回到浴桶,搓完左腿,又撩起右腿开始搓洗,“也光说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那里人?”

    王宁:“阿斯勒。”

    阿斯勒,蒙古语狮子的意思,代表勇敢。元人十个男人,起码就七个叫这个名字,类似五百年后的“建国”、“国庆”、“子涵”、“梓萌”、“梓萱”那种烂大街的名字。

    沐春说道:“我问你的原名,不是化名。”

    王宁说道:“我的名字是国家机密,只有大元帅才有资格问。”

    “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沐春一呲,“等到了京城,论功行赏,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王宁笑了笑,“那就到京城再说。”

    北伐军凯旋,班师回朝,一路上王宁和沐春称兄道弟,好不亲热,王宁时不时试探沐春,但是沐春将胡善围藏在心里最深处,守口如瓶,王宁挥着洛阳铲也挖不到什么。

    王宁愈发疑惑胡善围和沐春的关系。

    四月,北伐军到达京城,洪武帝下令举办盛大的凯旋献俘仪式和论功行赏仪式。

    大军凯旋,北伐大元帅魏国公徐达将战俘别里不花等人献于太庙南门外,太社北门外,告祭太庙、太社,行三献礼。

    之后刑部将俘虏收下,洪武帝戴着通天冠、穿着绛纱袍,去了奉天门,俘虏别里不花等人均穿着元人服饰,跪地待罪。

    刑部官员宣读待罪表。

    洪武帝派了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出来传制,赦免其罪,众俘虏五拜,三呼万岁,毛骧还亲手扶起为首的北元平章别里不花。

    洪武帝赐给大明衣冠,别里不花等人换了大明服饰,四拜,三呼万岁,围观的文武百官行贺礼,仪式乃成。

    之后就是针对功臣们的封赏仪式了。按照惯例,论功行赏仪式在奉天殿举行。

    太监们设了香案,后宫尚服局的司宝女官们捧着国玺,将国玺安放在奉天殿的最中间。

    大明国玺由后宫尚服局司宝女官们保管,如果前朝要用,就需要皇上下旨,女官们送来国玺,这个程序叫做“请宝”。

    由于责任重大,司宝一般由年龄偏大、德行出众的女官们担任。

    女官江全,还有刚刚刚刚考中女史的黄惟德都符合这一条件,王尚服将两人都安排在司宝处当差。今日奉天殿“请宝”,江全和黄惟德前来“送宝”,因而也在奉天殿内等候。

    三声鼓后,洪武帝穿着衮冕坐在龙椅上,太子朱标,燕王朱棣,周王朱橚,楚王朱桢等亲王也穿着衮冕站在东北方向。

    吏部,户部,礼部尚书站在东面,魏国公徐达,王宁,沐春等功臣跪在西南方向等候封赏。

    第一个封赏的当然是魏国公徐达。

    第四个就是王宁了,洪武帝说道:“朕嘉王宁为国建功,宜加爵赏,今授以二等永春伯爵位,赐金书铁卷,承袭二代,汝恭承朕命。”

    王宁三呼万岁,领旨谢恩。

    王宁!他叫王宁!他是善围姐姐的未婚夫!

    一旁沐春脑子都快炸了!

    第69章 这个永春伯坏得很

    沐春已经不是以前的沐春,知道奉天殿不是沐家的西平侯府,论功行赏仪式隆重,连国玺都请出来了,不是他能撒野闹腾的地方。

    帝后宠他是事实,但帝后并非没有原则的宠爱,秦王犯了大错,照样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充军。

    故,沐春气得灵魂出窍,也不得由着脾气,当场和骗了他的心(称兄道弟),还骗了他的身(洗澡时出来倒水)的王宁狠狠打一场!

    此刻沐春想要揍王宁,就像他爹沐英想揍他一样的热烈。

    沐春跪在西南角,终于等到他了。

    洪武帝说着几乎相同的话,只是把名字改成“沐春”,官职改成“羽林左卫指挥使”,官居一品,领皇宫里的一支禁军,位置就在皇子们居住的东五所。

    这表示信任和恩宠。

    沐春三呼万岁,领旨谢恩。

    洪武帝脸上有了笑意,仔细打量他一番,对着群臣感叹道:“吾家儿郎已长成。”

    封赏仪式后,照例要赐宴,众臣跪谢领宴,宴会上,沐春脸上挂着笑容推杯换盏,心里琢磨找个机会开溜,进宫把王宁这事和善围姐姐说清楚,这事已经瞒不住了。

    善围姐姐会生气,也会伤心,她会不会从此不理我……

    沐春恨透了王宁,宴会上示意心腹时千户、还有刚刚封了千户的陈瑄等人拉着王宁拼酒——这两个土匪都因立下战功,封了千户。

    土匪酒量都不会差,时千户和陈瑄都知道跟着沐春有肉吃,于是拉着王宁喝酒。

    奉天殿,除了沐春脑子炸裂,前来“送宝”的黄惟德也是震惊无比。

    黄惟德知道王宁。

    胡善围第一天进宫,就是她负责搜身检查,当时胡善围穿着寒酸,连宫里浣衣局的粗使宫女都比胡善围穿着体面,连个包袱都没有,随身只携带一枚铁军牌,因而印象深刻。

    胡善围是个望门寡,一般人只晓得她的未婚夫战死,她从未向同僚提起过去。在鲜花般的年龄进宫的女官各有各的苦衷和理由,默契的不去说,也不会追问,甚少谈论这个话题。

    但军牌上的名字就是王宁,黄惟德是胡善围的学生,比旁人多留个心眼,黄惟德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

    这个永春伯王宁是不是军牌上的王宁?只是巧合吗?

    黄惟德心中满是疑惑,论功行赏仪式结束,宴会开始,司宝女官们将国玺装好,捧回宫廷。

    黄惟德放好了国玺,就赶紧去了坤宁宫找胡善围,告诉有个和她未婚夫同名同姓的人刚刚封了二等永春伯。

    可是坤宁宫的宫人却和她说:“胡司言奉皇后娘娘懿旨,去前朝宣沐大人觐见。”

    干孙子凯旋归来,马皇后一直惦记着他,琢磨着封赏仪式结束了,就命胡善围去宣。

    胡善围现在是六品司言,相当于皇后的喉舌,传懿旨跑腿这种事情是她的职责所在。

    黄惟德知道来晚一步,连忙去追,可是胡善围年轻,每日练拳舞棍锻炼身体,步伐轻快,此刻已经出了龙光门,往前朝而去。

    黄惟德气喘吁吁,眼睁睁看着胡善围的红色裙摆消失在龙光门的另一边。

    前朝和后宫,只有一道门墙之隔,但无论擅入还是擅出的,都是死罪。后宫的人若无旨意,是不得跨入前朝半步的。黄惟德刚才去前朝“送宝”,任务完成,她没有理由出宫了。

    黄惟德安慰自己:世上叫王宁的人千千万万,希望只是我多想了。

    与此同时,奉天殿宴会,时千户和陈瑄一左一右给王宁劝酒,王宁都快喝趴下了,沐春瞅准机会,去了御前,“皇上,微臣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洪武帝今天高兴,大手一挥,“去吧,皇后也一直惦记你。”

    沐春得皇上的旨意,从宴会上开溜。王宁心机深沉,表面上喝醉了,其实一直保持清醒,暗中盯着沐春。

    见沐春溜走,王宁佯做尿急,捂着肚子,“喝太多,憋不住了,我要去一趟茅厕。”

    时千户和陈瑄收到的指令是灌酒,并无其他,于是放了王宁,当他回来后继续灌。

    王宁走出宴会,目光立刻清明起来,跟踪沐春。

    奉天殿在龙光门东北方向,胡善围在石板路上行走,蓦地裙摆砸来了一块小石子,咕噜噜的,滚到了鞋边。

    胡善围一怔,这是沐春惯用的和她打招呼的习惯,从进宫第一天起,他就朝着她裙摆扔石子,送了一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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