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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我不管了,我要去找他们的长官问个明白。”格木耒一起身,和他交好的七八个好手便一块儿跟上。巴彦心知自己拦不住,索性不管他们,自己坐在椅子上直叹气。

    然而白天出门,一直到天色转暗都没见着人,巴彦虽然有心不管,到底还是带着剩下的人手出去找寻。等到鸿胪寺门前一看,这里一片灯火通明,格木耒和他的伙伴们被捆着双手跪在地上,被往来的大燮百姓指指点点,偏没有能力反抗。

    哪怕巴彦脾气再好,这回也耐不住了。他愤怒的问留守的书吏:“这就是你们上国对待邻居的态度吗?怎么可以这么侮辱我们!”

    那书吏才没好气:“明明是你们羞辱先帝在先,不敬圣人在后,我们本还想忍让,他却动起手来。真当我大燮无人,我大燮的官员是任由你们欺负的吗?如今不过小惩大诫,我们沈大人已经连夜进宫去了,你们就等着吧!”

    等着什么?当然是厚厚一叠罚单咯。没过多久沈寺卿就回来了,看表情也知道事儿不能善了。他也不给巴彦面子,直接抽出圣人手谕念起来:“……朕本意修好,奈何尔等狼子野心……着奴炎部进献宝马两百匹、牛羊各三千头,往日后切记礼仪,恪守本分。”

    他将手谕叠好,往听傻了的巴彦手里一放:“正使大人,接旨吧。”

    被打肿了脸的格木耒似哭似笑,发出夜枭般的声音:“我说了,我说了大燮人都不是好东西!还有什么好和谈的?他们这是要开战!”

    沈安侯不动,自有守在一旁的老兵啪的一声扬起鞭子抽在他身上。格木耒反而越发嚎啕:“我宁愿死在这儿!我不给奴炎蒙羞!巴彦!你回去告诉大汗!让他出兵!让他给我报仇!”

    他说着就想往石墩上撞,被沈安侯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要死就去别处死,莫给我们捣乱。”他冷哼一声:“和谈还是开战不是你说了算的,少给我们节外生枝找麻烦。”

    他说完又对巴彦道:“贵使最好看管着下人不要乱跑,尤其这种——当街辱骂圣人和先帝,被京中百姓听个正着,无论出于何种立场何种情况,我大燮朝廷上下都是绝不能容忍的。”

    沈大老爷说完便强势派人“护送”他们回去,当天夜里,奴炎人分成两派闹翻了天。暗中潜伏的人等他们不欢而散各自睡去,悄悄给每个房间免费赠送一管迷烟。确认所有人都不会醒过来后,他们轻手轻脚的找到了奴炎的国书,在格木耒的房间里点燃,任由灰烬和带着字迹的羊皮卷一角落在地上。

    互相打了个眼色,穿着黑衣的人仿佛瞬间消失。等到第二日一早巴彦捂着额角醒来,例行检查自己的行李时,便不得不面对一个困局——国书被偷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格木耒,偏他一点儿不承认,还在不停的大吼大叫。

    巴彦十分无奈:“格木耒,你是我们奴炎的勇士,都说明人不做暗事,你就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么?”

    格木耒睡了一夜,脸肿的更加厉害,表情也显得越发狰狞:“都说了不是我!是我做的我为何不认!”他转头看门外站着的其他人:“是哪位兄弟做的,只管站出来,事儿我替你担!我还谢谢你!”

    然而所有人都摇头,他们也在心中思附,格木耒确实是会这么做的人,毫不掩饰的烦乱了包裹和地上没有清理的碎屑都说明他并不愿意遮掩,可为何他又偏要死咬着不松口呢?

    也有人怀疑:“会不会是燮朝人干的?”

    结果这个猜测很快被打消:门窗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墙壁上也没有攀爬的迹象,大燮人总不能凭空穿墙而过,来偷了他们的国书烧掉假货格木耒吧?

    排除了真相,就只能靠脑洞和逼问了。格木耒不胜其烦:“就算是我做的又如何?大燮这般对待我们,我们还能与他们谈下去吗?”

    好了,这是承认了。所有人都叹息:谈不谈的,你也不能自绝后路啊!

    被冤枉的格木耒:“我错说什么了?你们干什么都这么看我?你们倒是给个话儿啊?!”

    众人:心累,无话可说。

    第155章 计成

    奴炎人自己打起来了。

    等鸿胪寺上下收到消息时,奴炎人居住的院子里已经一团糟。正使巴彦倒在了血泊中, 凶器显而易见, 是被绑在柱子上的格木耒脚边沾着血的尖刀。而其余人也都呆呆的站着,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痕,仿佛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两个被误伤的正在包扎和救治。其中一个只是轻伤, 另一个却被捅穿了肺部。等沈安侯他们到时, 跟随而来的大夫看了一眼就摇头:“伤的太深了, 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要是放在以往, 就算没救了也得人道主义做些工作,真这么放着不管,蛮子的小暴脾气可是会一点就着的。可这档口,那位叫蒙奇的副使居然十分好说话的点点头,目送着老大夫背着药箱来了又走了,自己的手下挣扎几番,最终咽了气。

    一来是知道他伤势太重,肯定救不活, 二来——正使被杀, 凶手是使节团的第一副使,这事儿放谁头上, 谁都得崩溃。

    崩溃中的蒙奇脑子都是乱的,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他还沉浸在“巴彦怎么了?”和“格木耒你干了啥?”两个疑问中无法自拔,连沈安侯的问话都听不见了。

    沈侯爷也是无奈,用力在他面前拍了拍手, 总算召回了他的记忆力:“现在这儿是你做主了对不?这是怎么回事儿?”

    蒙奇一点儿也不想做这个主,他的汉话都还说不太明白呢。结结巴巴的勉强表达出意思,沈大人也头疼:“那怎么办?不和谈了?”

    “不谈!有什么好谈的!你们这群卑劣的人!你们&¥##&&%……”

    抬头看噪音源,格木耒看到鸿胪寺的人进来,立刻就满血复活了,嘴里不干不净的从汉话骂到蛮话,又从蛮话骂回汉话:“我们的国书就算烧了也不给你们看!你们根本不配看我大汗的书信!赶紧放老子下来,让我呸他们一脸,打他们一个脑袋开花!”

    “这是……疯了?”沈安侯有些嫌恶的看他一眼:“现在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呢?要是听他的,我就只能立时送你们出京去了。”沈大人昂然而立:“大燮人从不惧怕威胁,你们敢打,我们就能灭了你们!”

    蒙奇拿不定注意。他虽然受到奴炎汗的信任,本质上却是个没主见的人,眼看着兄弟们情绪激动,国书也被烧了,立刻翻脸算是顺势而为。可真要当场应下了,那理亏的就是他们——还不算傻,知道不能授人以柄。

    可格木耒一声声的叫嚣在耳边,他实在没法集中精力来思索应对。那边沈安侯也不耐烦了:“我们圣人好不容易抽空出来召见你们,你们就给我来这个?”他指了指巴彦的尸体,又指了指柱子上吼叫着的格木耒,生气道:“你们真能在正午之前收拾好了进宫去吗?”

    “今日?”蒙奇吓了一跳,用蹩脚的汉话问:“今日?圣人召见?”

    “不是你们催的急吗?”沈安侯看着他有些疑惑:“怎么,你不想谈?”

    不是不想谈,是没法谈,被圣人召见递交国书之后才是正式谈判,可他们现在哪里拿得出国书?蒙奇一咬牙,决定把责任推到格木耒身上:“我只是第二副使,我得听上官的意思。”

    沈安侯表情越发难看,心里却明白,这事儿稳了。果然格木耒才被松了绑,就恨不得冲过来和沈大老爷拼命。沈安侯也不和他打,后退一步,自有鸿胪寺的守卫们上来接招。再将人摁住之后,沈大人做最后的确认:“你们真不谈?”

    “不谈!”格木耒硬气:“国书我都烧了!我们不和卑劣的大燮人谈判!你们就等着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吧!”

    哦,放狠话嘛,很厉害哦。沈大老爷眼皮子都不抬的往外走:“我自会回禀我主,你们既然心怀敌意,便不要再随便乱走,和我大燮起不必要的冲突了。”

    大燮之主得了沈大人的回话自然是十分生气,把之前的惩罚又翻了一番,让楚怀楚将军亲自押送这群人到幽州,然后连同诏书一块儿扔给奴炎汗去。

    沈安侯从宫中回来,将圣人的旨意给陈少卿:“你去宣个旨,明儿把人押送出京城。”

    “好歹拖了两个月呢。”陈少卿笑的开心:“再加上他们路上走这一个月,足够将作监将新式武器送到幽州去了,到时候看看是谁打谁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提前恭喜你,要作为战胜国出使奴炎薅地皮了。”李少卿冲他拱拱手:“可怜我还有一群狡猾的家伙要应付——不过也快了,我听下面的人说,那末玛这阵子都发可掉了不少了。”

    “怎么,你还心疼他不成?”沈安侯也不介意与属下说笑:“今日饮宴过后,就看你的了。”

    看他们各自应诺,肃了肃表情各自忙开,沈安侯又交代书吏们上下将窃听来的信息再总结一番交给圣人,等圣人阅过后再快马交给先行一步的楚将军。这群使臣闲聊的时候可没少泄露秘密,如今连他们的兵力布置行军路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楚舅舅要是再搞不定,拿就真叫见鬼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虽然奴炎部被坑走,但羌戎还好好呆着,圣人的召见宴会也依旧要继续。末玛自然是得了圣人召见的旨意,也听说了奴炎人的遭遇,心中愈发觉得这次拜见邪乎的紧。他再三约束人手:“什么耍酒疯装醉要和人比试的招数都给我收了,老老实实的吃饭喝酒,具体的咱们还得和鸿胪寺谈。”

    便是义前这个刺儿头都安静的应了,一场酒宴风平浪静。等第二日鸿胪寺按照规矩约他们谈判,事儿又出幺蛾子了:“什么?要粮食?你们不是自己会种田吗?”

    “可是我们种的并不够啊,还请大燮看在我等臣服的份上予以帮扶才好。”

    “那真是不好意思,大燮也没余粮。”李少卿光棍的摊手:“我听说你们天水部靠近南边儿开垦了很多良田啊,去年还收获的不少,难道消息有误?”

    末玛立刻警惕:“不知上官从何处听来?”

    “听说嘛,听说,就是不知道谁说过这么一句。”李少卿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对了,我还听说——嗯,真的是听说,你们天水部落有一种好马,体态矫健毛色白皙,能日行千里,不知道怎么没出现在你们进贡的礼单上?”

    神马千里白也知道?这一定是白马部干的!末玛心中急转:白马部本以千里白立足,后来被天水部抢夺了草场,马匹也归了天水部所有。葛吉那家伙向来狠心,只怕干脆想着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让人将千里白的事儿捅给了燮朝。

    那边李少卿还在追问,似乎十分不满羌戎的隐瞒:“你们自己想想,哪回你们进贡了好东西,我们燮朝不是加倍的物资赏赐的?我们泱泱上国,不会在乎东西多少,看重的是你们的诚心。可你们这是诚心吗?你们都是拿着什么在糊弄我们呢!”

    末玛被训的一头大汗,连连陪不是。李少卿又把话题撤回来了:“你们自己有粮食,那这一项就可以划掉了。好东西不进贡,中原的珍宝古玩就别想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来听听,我看着给你们拟个单子。”

    他说的似乎十分不耐,而早就被白马部牵动的心绪的羌戎人也不愿纠缠。能得到的最好,得不到的也算了,还是回去提醒汗王小心白马部的狼子野心最重要。

    于是在一番扯皮后,羌戎人除了几车的佛经也一些极其精美却数量稀少的瓷器,什么都没捞着的离开了京城。李少卿还在请罪:“可惜并未让他们付出些什么,那末玛实在是太过干脆了。”

    “谁说他们没付出的?”沈安侯笑的邪恶:“你就这么肯定我没在瓷器上做手脚?”

    那些精美的瓷器是沈安侯的瓷器店“水天一色”中出品的,而沈侯爷也特意问了自家太座,如何做到宫斗大戏里让釉彩带毒害人于无形的。林菁简单回答:“釉彩釉彩,当然是分为釉和彩两部分,彩色越鲜艳,含重金属就越多。咱们一般做釉彩,是先上色,然后上釉烧,彩在釉下,所以是釉下彩。若是反过来,先着釉再上色,那就是釉上彩——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就是尽量把带毒的彩粉放到上层,别被釉给包住了嘛。”沈安侯心领神会的去折磨自家庄子里的工匠们去了。而最后的成果,就是送给羌戎的这一批及其鲜艳也及其精致的绝版釉上彩瓷器餐具了。

    物以稀为贵,何况这批瓷器就算放在京中也算精品,等送到羌戎后一定是由位高权重之人把玩。原本沈安侯还想让太座弄点儿病毒感染源掺在佛经里一块儿送出去的,不过想想那玩意儿可控性太低,回头再传染了边境百姓们就不好了,到底让他熄了造孽的想法。

    当然,这其中技巧不足为外人道也,沈安侯也没有和李少卿解释的必要。拍了拍李少卿和陈少卿,沈安侯叹道:“弱国无外交,我们这头都是小打小闹。真正能不能达到目的,让外夷知道咱们惹不起,还得看楚将军,得看边关将士们的啊。”

    陈少卿却一点儿不低沉,反而笑的坚定:“咱们就是强国啊,只是许久没让那些跳梁小丑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也该楚将军在展一展他的威风了。”

    让奴炎小儿不敢夜啼,让羌戎将士闻之变色的上将军楚怀,那可是个真正的大杀器呢。

    第156章 沈敬惹祸

    元安十五年五月,奴炎频繁骚扰幽州边境, 结果被早有准备、已经坚壁清野的幽州军设下埋伏, 连续剿灭多股敌人。六月中旬,边关战事打响。奴炎汗亲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为死伤的奴炎兵士“报仇雪恨”, 楚怀楚将军收到战报后主动出击, 率军将其阻拦在孟忆山下的平原, 利用强弩远射, 重伤奴炎汗,奴炎人战败溃逃,死伤惨重。

    楚怀还记得沈安侯的交代,没留下多少俘虏,尤其是壮年的男丁,有一个灭一个的杀过去。奴炎汗回到大帐后没多久就受伤过重而死,他的长子继承汗王的位置,再次率军前来报仇。

    虽然说哀兵必胜, 可这也得看看实力差距。楚怀早得了沈安侯和鸿胪寺的奏报, 摸清楚了奴炎人的行军路线,处处占领先机, 将他们打的节节败退。要不是游牧民族没城池,幽州军也不敢将战线拉太长,只怕楚怀就能带人去抄他们的老窝。不过光这样已经够年轻的奴炎汗受的了,楚怀还在背后给他使坏,挑拨他下头两个兄弟与他争权。

    这一仗从六月打到了八月, 赢了个酣畅淋漓,而奴炎也不得不再次派使求和。楚怀在幽州接了他们的书信一看:“没问题呀,也不他们走一趟了,让鸿胪寺派个人过来当面谈好,我当个见证。”

    这种又当裁判又当选手的行为才是最可恶的好吗?然而奴炎人被打的没脾气,只能听从他的安排。早就做足了准备工作的陈少卿开开心心的带着几个嘴皮子利落脑瓜子快的芝麻包去了,誓要坑奴炎人一脸血,否则绝不回还。

    穆荇收到沈怀大胜的消息便笑了,虽然有沈安侯的预先布局,让朝堂上没有反驳出兵的声音,可他也知道,世家们正看着呢。要是这次赢了,自己的权威固然是更加稳定,可要是万一输了,那世家也必然发难,给自己找出许多麻烦来。

    好在楚怀并未让他失望。这次不仅胜利,而且是大胜。最让那些文官无话可说的,是幽州将士的损伤并不大,而这都要归功沈安侯早年送来的军医培训方法和战场急救章程。

    要知道战争中,其实当场死亡的人数只占总伤亡人数的四分之一不到,大部分都是被救回来后不治身亡、或是处理不当留下终身残疾的。圣人当初透过楚怀拿到这份册子时也并未当一回事,还是楚怀坚持着,才在军中招收了一队不到两百人的军医来。

    不过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军医虽然还没上战场,可光平时训练中救死扶伤,不少将领们便看出了其中意义。有了五兵的大力支持,七八年时间足够这支队伍扩充到千余人。这次沈安侯带了八百名通过考核经验丰富的老手一块儿去幽州,没想到他们竟然爆发出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除了开战第一天有些慌乱,之后整个伤兵营都被他们照顾的有条不紊,轻伤立刻就好,重伤也大部分在十来天后好转,少有需要断胳膊断腿的,而死亡人数——没超过二十人。

    这可谓是奇迹了!有人在感慨是上天护佑仁义之师,穆荇却知道这是沈安侯的功劳和楚怀的坚持带来的。再想一想,其实那时候沈侯爷就是在向自己示好吧?哪怕还不是彻底服气了他,从为国为民的角度,沈安侯是认可自己的,也是愿意帮助自己的。

    觉得自己真相了的穆荇不禁在心中感慨沈安侯的傲娇性子,顺便又手一松,给了一堆赏赐。都说封妻荫子,给沈安侯和他儿子们加官进爵容易被大臣们阻拦,可给他女儿赐爵位就没问题——于是刚过完九周岁生日的沈淑窈小朋友脑袋上被丢了个三品县君的爵位,别说大臣们莫名其妙,就是沈家上下也不知道圣人发的什么疯。

    好在没两天,林内侍悄悄递了话来,让沈安侯好歹踏实了:他最怕这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没让他知道,又于心不安的给予补偿呢。来串门的沈玫拉着小丫头直笑:“你这回可和我一样儿了。”

    沈玫的县君名头还是老国公爷沈周没死之前向先帝求来的,为的是她和秦江成婚时更好看些。回忆了一波往事,沈玫记起今天的来意:“嫂子你听说了吗?清漪有了身孕,蜀王府已经传出了消息,说十之八九会是个男孩儿。”

    林菁想了许久,记忆中和自己一块儿翻着竹简算账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进蜀王府都七八年了吧?怎么现在才有孕?”

    “大概蜀王自己有问题吧。”沈玫现在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膝下至今还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呢,清漪身份不低,若是她能诞下个儿子,只怕蜀王府就要变天了。”

    林菁却想到另一个问题:“清漪现在几个月了,就能把出男女来?”今年三月才出的国孝呢,不能是孝期里有的吧。

    沈玫仔细想了想:“说是四月里诊出来的,应该是三月底怀上,现在也五个月了。反正蜀王挺重视的样子,经常请医博士去给清漪诊脉。”

    在林菁的认知中,便是后世的四维彩超也不一定能判准性别,靠诊脉是没法知道胎儿男女的。不过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她也不敢说这诊出来的结果不可信。两人感慨了一回沈清漪的不易,又说起孩子们的事儿,不料外头一阵喧哗并哭闹,林菁眉头一皱,立刻有丫环白蕤——这是她身边第三个白蕤了——进来回禀:“听说是二老爷要杀二太太,湛少爷跑来找老夫人求救了。”

    林菁和沈玫花了一秒钟想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这二老爷二太太是谁:“沈敬要杀范氏?”这回她们也坐不住了:“他是失心疯了吧!”

    且不说范氏身为他发妻,是和他一起守过家孝、属于八不出范围之列的,便是休弃都不行,哪能直接打杀?便说范氏背后还有一个范家呢,虽然只是个庶女,还被家里不待见,可不带这么打脸的,范司空会捏死沈敬的啊。

    这边收到消息,那头楚氏也来叫人了,福德堂第二任红笺是个娇小可爱的丫头,踩着碎步奔过来,趴在门柱上直喘气儿:“老夫人……老夫人让夫人和姑太太都去看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好歹……好歹别牵扯到咱们家,和范家结仇来。”

    林菁和沈玫自然不会推脱,两人手拉手上了马车带着膘勇的家丁们就往青云路的沈敬家奔去。到了那里,里头已经是哭声一片,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都让让都让让,你们这些丫环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记忆里那个胖乎乎有些霸道的男孩已经变成清隽的小少年,沈湛打小儿长的好,是几个兄弟里最出色的。对着并不熟悉的伯母和姑姑,他略有些拘谨,跑在最前头给她们开路:“您跟我来,我母亲的院子在后头些。”

    屋里有血腥味,林菁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沈敬并不在里头,两个丫环一边掉泪一边收拾着。沈湛有些害怕的拉起一个问道:“我母亲呢?可还好?”

    “夫人……夫人还在流血,她不让我们去找大夫。老爷也说了不许请大夫,少爷您……”哭哭啼啼的丫环还没把话说完,沈湛便直接冲进去了,过一会儿又跑出来,对着林菁她们行了个礼:“我母亲有些不好,还请夫人和姑姑帮我一把,送她去医馆里诊治。”

    “不!我哪儿都不去!”屋里传来虚弱的喊声,林菁干脆挤进去,沈玫则在安抚沈湛:“你放心,你大伯母的医术很好的,你姑父那次差点儿死了都是她救活的,让她去看看你母亲吧,没事儿的。”

    到底只是个虚岁九岁的孩子,沈湛被沈玫一揽,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而林菁也看到了半卧在床上,捏着自己胳膊的范氏:“你这是……沈敬弄的?”

    范氏被毁容了,尖锐的物品——林菁扫了一眼便看到地上染血的瓷器碎片——从额角一直划到下巴,整个脸颊上全是血,翻开的皮肉看着无比狰狞。她的胳膊也折了,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鲜血正一滴滴的往下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滩。

    听到林菁发问,范氏倒是慢慢平静下来:“除了他还能是谁?”她嗤笑,不小心牵动伤口,又忍不住“嘶”了一声:“他自己不善经营,又想打通关节上进,一来二去手里便没了银钱。我辛苦经营着自己的嫁妆,总不会拿给他养那两个小崽子,更不会给他丢出去还听不到一个响儿。今儿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突然就强逼着我交出田契庄契来,我自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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