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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节

      郭冬岳和白姨相顾愕然,因为他们发现郭母是真的放松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刚才不一样了,脸色焕发出宁静平和的神采。

    特别是郭冬岳,他一瞬间竟然生出造化弄人之感——他每次都是费劲口舌向她述说真相,对她和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反而不如张子安一句轻描淡写的谎言。

    他在心中反复检讨,母亲每天中午都频繁看表,念叨着小冬岳怎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用一句无伤大雅的谎言来让她安心呢?

    白姨也是如此,她每天照顾郭母,每天中午时郭母都焦躁不安,她起初还会说冬岳已经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工作,不用等他回来吃饭了,天长日久她就觉得烦了,渐渐采取无视的态度,或者随口敷衍两句。

    “张老师,快请坐吧。”郭母殷勤地把张子安让进客厅,请他坐下。

    张子安拿出当老师的派头,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张老师,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请问你是教哪一科的?”郭母陪着小心问道。

    张子安说:“语文,而且我还是他的班主任。”

    “啊?班主任不是刘老师吗?难道换人了?”郭母一愣。

    “换人了。我是新任班主任,刘老师休产假去了。”

    “休产假?”郭母又是一愣,“刘老师是男的啊!”

    “……”张子安随机应变,“是男的,但是他老婆生孩子,他也陪着休产假去了……不谈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家孩子吧。”

    郭冬岳冲白姨挥了挥手,请她先继续做饭,自己留在客厅里默默看着张子安与母亲谈话。此时的母亲看起来状态很好,精神集中,思维流畅,语言得体,对于张子安说的每句话都有正常人的反应,完全看不出是一位阿尔茨海默综合症的患者。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很关心儿子在校期间的表现,这令她残存的正常脑细胞全速运转起来,就像一堆渐渐熄灭的篝火被突如其来的轻风重新唤醒了。与加速燃烧的篝火不同的是,脑细胞全速运转显然是对她有好处的。

    张子安不清楚郭冬岳上中学期间是什么样子,不过真实情况如何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不着痕迹地尽量夸赞她记忆中的儿子,每一句话都令郭母眼角的皱纹像花朵般绽放。

    有时候,阿尔茨海默综合症患者需要的并不是真相,因为真相很快就会被忘记,他们更需要的是关怀和开心。郭冬岳是个过于认真的人,他没有张子安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对于母亲的担心令他总是绷着一张脸,有时候连他都讨厌自己这张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母亲这次清醒的时间格外长,郭冬岳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放缓一下它的脚步,让这一刻驻留于此……如果坐她面前侃侃而谈的是他自己就更好了。

    张子安话题一转,向郭母询问道:“我听说您家里养了两只鹦鹉,对吗?”

    郭母的脸上浮出笑容,“是啊,我家的鹦鹉……我家的鹦鹉……我家的鹦鹉……”

    她的思维突然断片了,就像是一个指针被卡住的钟表,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第258章 鸟类发烧友

    郭母如同正常人的表现消失了,她再次成为阿尔茨海默综合症的患者,两种不同的思维在切换时卡壳,俗称断片。

    张子安眉头深锁,不过他的反应向来很快,向郭东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把那对红面鹦鹉拎过来,同时提醒郭母道:“小紫和豌豆黄,对不对?”

    郭母眼睛一亮,“对!小紫和豌豆黄!”她左顾右盼,目光在室内四处寻觅,双手拄着扶手想站起来,口中呢喃地说:“小紫和豌豆黄,你们怎么不叫了?”

    张子安站起来,向前探出身体,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说道:“稍等一下,一会儿小紫和豌豆黄就来了。”

    郭母抬头望着张子安,目光涣散又重新凝聚,然后温和地笑了笑,“请问你找谁?”

    张子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闻言心中还是一沉。

    他与郭母只是短暂交谈了一会儿,话题还是他临时瞎编的,即使如此,被忘掉也令他一阵阵的胸闷,很难想象郭冬岳日复一日被忘掉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是个鸟类发烧友,”他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听说你家的鹦鹉挺会说话,向你来取取经。”

    “鸟类……发烧友?”郭母念叨着这个对她来说很陌生的词。

    “就是养鸟、玩鸟的。”张子安简单的解释道。

    “哦……”郭母虽然礼貌地点点头,但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轻信于他。

    张子安掏出手机,启动《宠物猎人》游戏,点开理查德的宠物栏让她看。

    “您看,这是我养的非洲灰鹦鹉。”

    郭母有老花眼,她将头向后仰,离屏幕稍远一些,眉头紧皱,却依然看不清。

    张子安提醒道:“您的眼镜,挂在脖子上呢。”

    郭母半张着嘴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低下头,动作呆滞而僵硬。她看到用细绳拴住镜腿的老花镜果然挂在脖子上,又是一愣,之后便露出安心的笑容,捏着镜腿端端正正地戴上眼镜。

    手机屏幕在她的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哟,真的是灰鹦鹉啊。”她带着几分惊喜和几分意外,对张子安多了一些信任,“年轻人喜欢养鸟的真不多见。”

    张子安把手机收回去,笑道:“现在养鸟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在她记忆中的那个时代,喜欢养鸟的以中老年人为主,但是现在很多年轻人也喜欢养鸟,虽说数量终归比不过猫和狗就是了。

    郭冬岳拎着鸟笼在客厅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张子安的话告一段落他才进来,心里对张子安又是佩服又是好笑,真亏他能在不同的身份之间快速切换,居然不露马脚。

    郭母注意到他进来,眼神在他的脸上打了几转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话语却哽在嗓子里出不来。焦躁、彷徨、苦闷的神情交替占据着她的脸,就像随时可能嚎啕大哭一样,连张子安这个旁观者不忍心看下去了。

    好在两只红面鹦鹉适时地叫起来,把郭母的注意力牵引过去。

    她愣愣地盯着笼子里的鸟,摸索着摘下老花镜,脸上终于绽开了笑意。

    “小紫,豌豆黄,是你们啊!好长时间没听到你们叫了,我还以为你们飞跑了!东岳……”她抬头四顾,完全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儿子,像是在为她自己开脱一样:“东岳上学去了,不用担心打扰他学习……”

    郭冬岳的手颤了一下,鸟笼晃了几晃,他又连忙稳住,别过头去。

    沉睡已久的记忆复苏了。在他上中学期间,有时面临巨大的压力时,比如数学竞赛或者期末考试,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心烦意乱。一旦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他偶尔会抱怨家里的两只鹦鹉总是乱叫,打扰他学习。

    张子安已经知道了她的状态十分不稳定,必须尽快将需要知道的事情了解清楚,对她说道:“这两只是红面鹦鹉吧?很稀罕的品种呢。”

    “对!是红面鹦鹉!”她乐呵呵地回应道,“以前的老同学送我的,很少有人能认出来呢,你真是那个什么……鸟类……鸟类……”

    “鸟类发烧友。”张子安替她说了出来。

    “鸟类发烧友……鸟类发烧友……”郭母机械地重复着,像是怕自己忘了一样。

    张子安与郭冬岳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中的石头算是一半落了地。郭母以前养的确实是红面鹦鹉,这种鹦鹉稀少且几乎不存在亚种,因此羽色都差不多,若是换成其他常见的鹦鹉,想找到羽色一模一样的可就太难了。

    “我听说您还教会它们说话了?据我所知,红面鹦鹉不擅长学说话,您能教会它们真的很不容易。”张子安像是拉家常一样引导着话题。

    “呵呵,你太过奖了。东岳那孩子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闷得慌,正好教它们说话解解闷。”她笑着说,“你不知道吧,我儿子可出息了,又很乖,从不让我多操心……”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的遗憾,用很低的声音说:“从不让我多操心……从不让我多操心……”

    郭冬岳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此时已经明白母亲当年的寂寞,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他会选择不那么乖,不那么自立,让母亲能够多操心一些。对于母亲来说,为孩子操心其实是一种幸福。

    张子安硬起心肠,重新将话题拉回来,“您教给它们说什么话了?能告诉我吗?”

    郭母愣了一下,思维再次出现卡壳的迹象。

    张子安指着鸟笼提醒道:“鹦鹉,您的鹦鹉,它们会说什么话?”

    “它们呀,”郭母的情绪转变得极快,几乎瞬间由忧伤变成兴奋,“我教给它们一首诗啊!”

    张子安和郭冬岳顿时一惊,不约而同地问道:“哪首诗?”

    郭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念诗前的准备工作,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上下两排牙齿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糟糕!

    张子安和郭冬岳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就在下一秒,他们的预感被印证了郭母的脸上再次浮现温和而戒备的笑容,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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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9章 女神的使者

    眼看成功在望,郭母却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再次断片,一切的努力归零。张子安和郭冬岳阵阵胸闷,几乎要吐血了,

    怎么办?再重试一遍吗?

    他们以眼神互相询问,都等着对方的答复。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由郭冬岳完成,但他面对母亲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寄希望于张子安。

    张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总有上贼船的感觉。他有自知之明,刚才的成功纯属侥幸,郭冬岳的期望如同三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肩上,令他很难开口说拒绝。另一方面,他看到郭母的样子,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的母亲遭遇了病魔,他同样会希望其他人能施以援手。

    因此,他故伎重施,笑道:“我是鸟类发烧友……”

    “我不是问这个。”郭母的笑容冷却,从沙发上站起来,正言厉色地说道:“我是问你们怎么进的我家?谁给你们开的门?如果你们再不走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张子安的心里哔了狗,每次的画风还不一样,这可肿么办?

    “不不,我们是好人。”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好人?好人怎么会擅闯民宅?”郭母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白姨听到声音从厨房急匆匆地出来,一把拉住她,劝道:“我的老嫂子,你别喊啊,他们不是外人。”

    郭母的目光盯在白姨的脸上好几秒,才将她认出来,“燕子?”

    白姨苦笑着点头,“这栋楼里,也就老嫂子你这么叫我。”

    “燕子,他们是谁?你朋友?”郭母指着张子安和郭冬岳。

    白姨远不如张子安那么随机应变,被问得张口结舌,她想说是你儿子和你儿子的朋友,但这样一来又要陷入无尽的死循环,郭母是绝对不会承认郭冬岳是她儿子的。

    她硬着头皮说:“是,是我朋友。”

    “他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把他们带到我家里?”郭母一句接一句追问。

    “这……”白姨彷徨无措之时,看到张子安指了指笼子,会意地说道:“老嫂子,他们是来看你的鹦鹉的。”

    “鹦鹉?”郭母也看到了鸟笼子,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劈手就从郭冬岳手中夺过,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厉声斥责道:“你们竟然敢偷我的鹦鹉!我非报警不可!”

    三人这下谁都没咒念了,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你你……事到如今,只能等郭母再次断片才行。然而事与愿违,郭母可能是太气愤了,轮流指着郭冬岳和张子安不停地数落,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真把他们当成小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