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节
“那药……”
“那药罐里装的,乃是安胎药。”
众:“……”
不止众人没想到,连尹蕙都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来看向长安。
长安回转身,迎着她惊诧的目光一脸无奈道:“听见没尹婕妤,本来我就是来给你送一碗安胎药,看你这闹腾的,好像笃定了我会害你一般。你为陛下诞育后嗣,杂家身为陛下的奴才,为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害你呢?在此奉劝你一句,君子都是坦荡荡的,唯有小人,才会长戚戚。”
尹蕙知道自己被她算计了,此番自己出了大丑不说,今日之事传将出去,也定会沦为后宫笑柄。至于陛下……陛下应该是更看不上自己了吧。
一时恨得抓心挠肺,却又无可奈何。
长安转过身来,眸光睥睨往慕容瑛与慕容泓身上一扫,道:“太后,陛下,奴才就是来给尹婕妤送一碗安胎药,算不上有罪吧?”
“你携带利器进宫,又杀死一名皇宫守卫,想就这样全身而退?”太后目光阴沉道。
长安道:“携带利器进宫,奴才一直有这个权利啊,那利器还是陛下亲赐的。至于杀人,唔,这个是有些不应该,都怪奴才太容易受人影响之故。与陛下在一起时,奴才工于心计,与福王待久了,遇事却喜欢诉诸武力了,觉得如此才直接,痛快!今日这堆烂摊子,就交给陛下去收拾吧,毕竟起因也不在我,谁知道一碗安胎药会搞出这么多事呢?对吧?”
她收了弩箭,在众人的注视下高昂着头颅抬步往外走。
太后与皇帝不开口,自然也无人敢拦她。
与慕容泓擦肩而过时,她停了下来,眼睛看着门外,道:“好玩吗,陛下?这只是个开始哦。”言讫,也不等他反应,嘴角挂上毫无温度的笑意,扬长而去。
就这么径直出了宫,她让一直跟着自己的吉祥先回府去,自己脚步一转,去了宫门右边的理政院。
院门口当值的守卫班头还认得她,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
长安从他腰间抽出佩刀,拖着就往内卫司走去。
袁冬今日并未去参加谢雍夫人的寿宴,此刻是办公时间,他理当在内卫司。
长安到了内卫司,袁冬果然在,见她来了,忙率领手下办差的迎出来见礼。
“你是杂家一手带出来的,今日杂家却发现,还少教了你一件保命的本事。”见了他,长安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
袁冬看一眼她手里松松提着的刀,态度谦卑:“还请安公公赐教。”
“那就是,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安直接一刀尖怼过去,刺瞎了他一只左眼。
饶是袁冬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痛得惨叫一声,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眶连连倒退。
其余人等都被吓了一大跳,缩在一旁惶惶如鼠。
“现在长记性了吗?”长安问他。
袁冬稳住脚步,忍着锥心的疼痛放下染血的手,面色青白地俯首道:“长记性了,多谢安公公教诲。”
长安向他走去,提起刀将刀尖上染上的血渍慢慢地在他胳膊上擦干净了,这才道:“长记性就好。”
第709章 囚禁
云胡的后事长安交给许晋来操办,好歹他已经为李展操办过一次,算是熟手了。
钟羡下值后闻讯赶来,先去看了云胡的遗体,然后来到长安房里,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长安放下撑着额头的手,道:“事成定局,多说无益。你来得正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钟羡在她对面坐下,表情有些难过,道:“你说。”
长安看着暂时被安置在她房里的那只猫,道:“他走了,留下这只猫。许晋家里有个未满一岁的孩子,不太适合养这种半路收来的猫,我也没这个心力,你把它抱回你府中去养可好?”
钟羡点头。
两人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儿。
“钟羡,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长安再开口,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倦。
“你说。”钟羡看着她,眸光担忧。
“不知道怎么回事,凡是来到我身边,与我有交情的人,大多都不得善终。即便勉强活下来的,也是受尽折磨千疮百孔。因果循环,大约是我种了太多的恶因,所以不配有善果吧。但是我真的有点怕。”长安抬眸看向钟羡,“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一定会好好的?好好地找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的女子,好好地生一堆健康可爱的孩子,一家子就这么幸福和睦地过一生,可以吗?”
钟羡与她对视半晌,眸中渐渐泛起水光,他有些无所适从侧过脸,握了握拳闭了闭眼,点头道:“我答应你。”
“如此便好。”长安欣慰道。
云胡大殓这天,长安将他留下的殊言琴一砍两段,放在棺中给他陪葬。待到出殡,长安本想亲自送他到无名山下葬,出城时却被城门守卫给拦下了,只道上头有令,不许她出城。最后只能由许晋带人将棺材运了出去。
长安回到府中,将自己的东西归整一下,全部装入箱中,想着,也该是到和慕容泓彻底做了断的时候了。
仿佛心有灵犀,云胡出殡的这天下午,宫里就来了人,说陛下召见她。
长安来到甘露殿,长福被慕容泓遣退时,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内殿殿门关上了,外头窸窣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直到外殿传来大门关上的吱嘎声,慕容泓才开口对长安道:“你的琴师,朕只是见了他一面,说了两句话而已,并未为难他。朕委实不知,他为何……”
“你不知,你当然不知。你除了知道你要报仇,你要掌权,你要君临天下之外,你还知道什么?”长安打断他,目色冰冷道“你哪里知道,别人为了你都付出过什么?失去了什么?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除了你的帝位,除了你的野心和欲望之外,什么都不重要。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放我走,如若不然,我也不敢担保自己会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来你为朕的付出,朕都知道,朕都记在心里……”
“所以呢?你就强行把我禁锢在身边,看你后宫三千,看你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看看你那天在琼雪楼急着为尹蕙保胎的样子,再想想你对我说的话做的事,慕容泓,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那天朕急着为她保胎,不是因为朕担心她和那个孩子!朕是担心你!”一再被抢白,慕容泓也绷不住了,微微提高了声音道,“朕是担心,如果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个万一,朕要如何去保住你?众目睽睽之下,戕害皇嗣的罪名要如何才能洗的清?”
“呵!”长安看着他冷笑,道“当时你心里到底是担心她和孩子,还是担心我,除了你自己,只有天知道。”
慕容泓长眉深皱地看着她,有种不管如何解释都证明不了自己的焦灼。
“现在你知道了?当初从兖州回来,你耿耿于怀我为钟羡挡箭到底是为了他本身还是为了公事,我怎么解释你都不能释怀时,我内心的感受了?”长安讥诮地盯着他,“就你这样的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皇嗣复皇嗣,皇嗣何其多。后宫不管哪个女人只要肚子里揣了你的种,掉根毛都足以让我万劫不复,这就是我在你这里的地位!这就是你所谓的‘朕心悦你此生不改’!我可去你的吧,这种心意你爱给谁给谁,我不稀罕!”
慕容泓再喜欢她,也是有自己的人格尊严和骄傲的,如今一再被她否定讽刺,心中又气又急又怒,终于口不择言:“说到底你不过还是接受不了朕幸了尹蕙而已!朕是醉酒将她当做了你,才会……朕知道朕不对,可是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你与那陈若霖做的好事,以为朕全然不知么?”
长安看着眼前这个正在发脾气的男人,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会喜欢上他,又喜欢他哪一点?
“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那更好,省得我再多费唇舌了。事实便是如此,我做奴才做累了,想做回女人。而作为女人,身心皆已给了陈若霖。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看在这么多年我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份上,请陛下放我回去与他夫妻团聚,就当全了你我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心已经麻木了,连痛都感觉不到,所以长安并不像慕容泓那般激动,这番话说得十足平静。
身心皆已给了陈若霖……夫妻团聚……
慕容泓脱力般向后倒退了两步,一颗心如被利刃翻搅,痛到无法呼吸。
而长安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
“朕不信,你定然是骗朕的。”慕容泓摇头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信不信的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答应过朕的!”慕容泓忽然又冲了过来,激动地一把抓住长安的胳膊,目光哀绝“你答应过朕的,只要朕说喵,你就会摒弃前嫌回到朕身边,你亲口说过的!”
“我是说过,但是你有把我的承诺当回事吗?”长安无动于衷地任他抓着,“重诺的人,譬如云胡,他无意中得知了我的女子身份,我让他在今生不再开口说话与保全性命之间二择其一,他选择了保全性命,从此闭口不言。那日你召见他,让他说了话,违背了自己对我的承诺,所以回去他就自尽谢罪,告诉我此乃‘君子一诺,与人无尤’。而你呢?”
长安一把推开他,从自己怀中取出那块写着喵字的黄绢,“一边与别的女人上床,一边要求我兑现承诺摒弃前嫌回到你身边?我的承诺,在你眼中不过是块写着一个字的破布而已,一文不值。就如同你所谓的爱情,让人连辜负,都觉得多余!”她手一松,任那块黄绢飘落在地,弃如敝履的姿态。
慕容泓低眸看着那块飘落在地的黄绢,痛苦地闭上双眼。
“慕容泓,别再试图以爱为名绑缚我,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而我,也已经彻底地认清了这一现实。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难两全!”长安字字铿锵,决绝的语气仿佛当胸一剑,将在她面前从无盔甲的慕容泓结结实实地刺了个对穿。
慕容泓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某一部分在她这致命的一剑中痛苦地死去了,空疼的感觉是那样清晰,清晰得让人急欲将它修补完整,不管用什么都行。
他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看向长安,眼神像是暗流涌动的河面,一片凶险的平静。
“朕不懂爱又如何?你看清了又如何?”他慢慢逼近她,“朕是皇帝,朕想留你,就留你!你也无需用福州,用陈若霖来威胁朕。朕这满目疮痍的天下,难道还怕多他一块疮疤吗?”
他伸手探向她的脸,“朕不懂爱,难道你就懂吗?如果你懂,你就更不应该了啊。不该在朕不懂之时就来撩拨朕,让朕为了追上你的步伐,不得不不懂装懂。记得吗,朕曾经告诫过你,不会让你有机会食言。所以,在你兑现完所有对朕说过的话之前,你哪里都别想去!”
他拽着长安往殿外走,一直走到甘露殿大门外,将人甩给候在阶下的褚翔,下令:“将她关入清凉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她踏出殿门一步!”
褚翔领命。
长安看着慕容泓,就像看着一头黔驴那般笑了笑,自己跟着褚翔走了。
这天本来就是个阴天,到了半夜,便雷声大作,下起雨来。
甘露殿内殿一片黑暗,慕容泓万念俱灰地躺在软榻上,睁着双眼看着在闪电的映照下风雨大作的窗外。
那一亮一亮的电光不时勾勒出他眼角的泪痕,仿佛檐下流淌不歇的水珠,汇聚成了线。
他心里清楚,他留住了她,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她。
一步错,步步错,从去年放她出去巡盐开始,便已注定了两人终将走到这一步。
可是,为什么呢?
真的如她所言,是他自私自利不爱她?
自哥哥和宪儿之后,她是唯一一个走进他心里,能被他长久牵挂,会因她悲喜难抑的人。若这都不算爱,那这算什么?
不,不对。他和她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并非因为他们不相爱,而是因为,他瞻前顾后顾虑太多,掌权太慢。
他想报仇,又不想政局因此而动荡,所以他蛰伏,他忍耐,他静候时机。却忘了,不是什么事都等得起,也不是什么人都等得起的。
她说的,关于陈若霖的那番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若真的已经变心,那她回来做什么?
如今他将她软禁在清凉殿,她应是更恨他了吧。
恨就恨吧,反正他做下的招她恨的事情,也不少这一件了。
自那日她大闹琼雪楼后,朝上群情激奋沸反盈天,他每次上朝就像去开水里过一遍。如今他将她囚禁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她的人身安全了。
福州。
长安走了几天陈若霖就在榕城待不下去了,跑到外地胡作非为一番,还到福州与云州边界干了一票,抢了云州官牧的几十匹马和一群羊。
这点东西他自是不放在眼里,但他不是无聊么。
回程的路上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大热的天他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胡搞?要解闷的话榕城不可以吗?就算榕城不可以,难道榕城周围还不可以吗?
难道就因为那女人临走前拎着他的耳朵警告过他不许胡乱杀人,所以他就怂了?为免她知道跑得远一些来杀?
不,这不可能,这太可笑了!他陈若霖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管住?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反正他不怕她就是了,他最多喜欢和她睡。
喜欢和她睡跟跑这么远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为了到时候她回来了还能继续心甘情愿陪他睡吗?
好吧,陈若霖权当自己被说服了。
一想到寝殿里那昏天暗地的三天三夜,陈若霖就觉着热血贲张,浑身都躁躁的,正想兜个圈再给陶行时那小子杀个回马枪,信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