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节
百姓们一退,陈若霖当即被晾在了中间,他左右看看,将手中砍人脖颈都砍缺了口的长刀一抛,大声抱怨:“无聊,无趣,毫不刺激!”
无视一地尸首,他回身走到长安身边,往台阶上一坐,仰起脸问她:“我脸脏了没?”
长安掏出手帕,将他脸颊上溅到的些微血迹轻轻拭去,道:“无妨,就算脏了也不过更添你的英勇罢了。”
陈若霖心满意足地靠在她的椅腿上。
长安伸出右腿,用鞋尖勾起还趴在台阶上的慧光的下巴,问:“你的靠山怂了,怎么办?”
慧光身心受创洋相尽出,这会儿也顾不得伪装了,呸的吐出一口从鼻子流到嘴里的血,他阴阴笑道:“只要庙里钟声一响,整个河神县的百姓都会赶过来保卫河神庙。有本事,你就把整个县的百姓都杀了。”
长安想了想,道:“我长安名声在外,便屠了一个县,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都是一些易受撺掇的无脑愚民而已,死便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到时候写道折子上去,就说河神县百姓是被河神庙妖僧所害,朝廷要派人来调查清楚这件事,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时间。那时杂家早已到了福州,天高皇帝远,谁奈我何?”
慧光脸一白。
幸存的百姓闻言面面相觑,有那胆小的把刀一扔就往庙外跑。
“不过,杂家今天上山是为了给菩萨捐金身来的,你这和尚做什么撺掇我杀人呢?身为佛门中人,这心肠也太过歹毒了。杂家今天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先度了你这面佛心魔的妖僧,让你皈依正统才行。那什么,金子熔好了没?”长安扬声问站在铁锅旁看着熔金的兵丁。
那兵丁答道:“回千岁,大部分都已融化了。”
“那么,谁来替杂家镀这个金身呢?”长安看左右。
“这么有趣的事,自然是我来。”陈若霖站起身道。
长安看着他微微笑:“那就有劳了。”
陈若霖下台阶时,忽的抬腿往慧光两条小腿上一踩,只听咔咔两声,慧光的腿骨应声而断,顿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他却没事人一般从地上捡起与铁锅一起送来的铁勺,往锅那边去了。
“快去叫人,撞钟!”慧光知道今天自己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心一横就想拼个鱼死网破。
那几个有身份的和尚被长安这番做派所慑,都不敢擅动,倒是慧光的一名心腹,闻言飞快地向后院跑去。
长安朝那边瞥了一眼,并未叫龙霜等人去拦阻。
陈若霖很快舀了一勺金汁回来,扫视一眼台阶上的慧光,问长安:“先浇哪儿啊?”
长安托腮:“这个杂家也是外行,你看着办吧。”
慧光这才知道长安所说的度了他,竟是要给他活塑金身,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想躲,可惜双腿已断,哪里躲得开?他伸长了手向他的同门求救,可此情此景下,谁敢来救他?
陈若霖欣赏够了他惊惶挣扎的模样,一勺金汁便倒在了他受伤的小腿上。
金子的熔点有一千多度,这一勺下去,痛苦程度比之商纣时期的炮烙之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慧光眼珠子都瞪凸了出来,野兽般嚎叫出声,那声音尖利惨烈,倒与庙中此刻响起的雄浑激昂的钟声相映成趣。
陈若霖瞧着有趣,又去舀了一勺过来,也不选地方,浇花般往他身上一洒。
慧光在地上翻滚嘶号,被烫熟的皮肉黏着衣服随着他翻滚的动作从他身上块块剥落,露出里头的白骨血肉,鲜血遍地,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庙里的和尚与还未走的百姓看得双股战战面色如土,有腿软跌倒的,有恶心呕吐的,更有那惊吓晕厥的,就连长安身边的龙霜都不忍直视,偏过头去看着一旁。
“三日,这样不行啊,你看,他这动来动去的,皮肉和金汁都剥落下来了,这要如何才能镀成金身?”长安道。
陈若霖一勺金汁直接浇在慧光脸上,看着彻底安静下来的慧光,他左手钳着下巴思考着道:“看来要先烫死了再浇别处比较好。”
“正是。只是他这具肉身已经不完整了。”长安略觉可惜。
陈若霖笑道:“这有何难,庙里少什么也不可能少了和尚。”他一探手便从旁边抓过来一名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老和尚,问长安:“你看这个如何?”
长安上下打量那老和尚两眼,点头道:“嗯,这个不错,慈眉善目的一脸佛相。”
“那就这个了。”陈若霖抬脚欲踹断老和尚的腿。
老和尚心胆俱裂,噗通一声就向长安跪下了,连连告饶道:“千岁饶命,千岁饶命,你想怎样,我们悉听安排,只求饶命。”
“安排?我对你们能有什么安排?你们可是能号召全县百姓与官府作对的河神庙高僧啊,我何德何能,敢安排你们?”长安凉凉道。
这老和尚倒是个聪明的,这等情形下还能听出长安的话外之音,忙指着地上的慧光道:“都是他,都是他的主意。住持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仗着自己是住持跟前得脸的弟子,还有替庙里下山采买在山下积累的人脉,把持了河神庙。又利用住持在河神县百姓心中的威望,佐以种种手段,煽动百姓全都听命河神庙以谋求私利。这些我们都知道,一开始也曾害怕过,只是劝他不听,后来,后来就……”
“后来尝到了甜头,也就不再劝他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与他一样的人。”见他说不下去,长安替他补充完。
老和尚惭愧地趴在地上,道:“千岁英明。”
长安站起身,缓缓步下台阶,站在老和尚身边,扫视一眼旁边站着的那些和尚和百姓,声音平和却有力:“僧道向来自称方外之人,既是方外之人,就不应过多干涉世间之事,更不应涉入权力斗争。因为在权力面前,没有善恶是非,唯有尊卑上下。你们遇见狄淳,遇见钟羡,见他们在你们步步紧逼之下步步后退,便以为,官不过如此,掌权者不过如此。今日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你们那是运气好,遇上了官场中的清流一派,他们视奉公守法体恤百姓更胜于维护他们为官的威严。但是除了他们之外,绝大多数的掌权者,其实都长着我这样的一张脸。以下犯上,不杀奈何?你们以为你们拧成一股人多势众便可横行无忌,殊不知生而为腋,纵集腋成裘,也不过一件衣裳而已,能成什么气候?今日我留你们一条性命,不赶尽杀绝,那是给你们父母官面子,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你们好自为之。”
众和尚与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应声。
长安低眸,用足尖拱了拱老和尚,问他:“山下那些闻钟而来的百姓,你救还是不救?”
老和尚反应过来,忙爬起来道:“贫僧送千岁下山。”
长安见他识相,遂吩咐随行将黄金收拾一下,至于尸体,就留给庙里的僧人与这些幸存的百姓去料理。
金汁铁锅温度太高不能搬动,长安只得留下四名兵丁在这儿等锅冷了再抬下山,她带着陈若霖龙霜还有那名老和尚出了庙门,一抬头,却见钟羡与卫崇站在庙门外的墙根下,也不知来了多久。
第616章 钟羡的愿望
长安见了两人,脸上扬起笑容,道:“二位这是听到钟声上山救我来了?”
钟羡望着她,一双黑眸幽深似海,万千心绪如浪翻涌,却被他生生拦住,涓滴不漏。
“是啊,不过看来倒是我等多此一举了。”卫崇抱着双臂一脸散漫道。
“诶?纵用不上,你们这份关切之情我得承,今天中午我请客,说好了啊。”长安神情愉悦语调轻松,若只看表面,哪里想到她会是身后那扇门内尸横遍地的罪魁祸首?
一行人往山下走,刚下了一半石阶就遇到了第一波持械上山保卫河神庙的河神县百姓。
老和尚求生欲十分强烈,开口就对百姓道悲息住持二十年前就生了大病神志不清了,慧光这个妖僧用不光明的手段控制了整个河神庙,对内苛待打压他们这些僧人,对外巧言令色欺骗利用乡民。每次举办大型的祭祀活动,都将悲息住持灌了麻药,袈裟里面用细竹竿做成架子撑住他才使他在高台之上一坐几个时辰不动,以此来达到瞒天过海的目的。
众百姓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一时哗然。但也有那慧光的拥趸对老和尚的话持怀疑态度,质问老和尚为何只有他一人下山来,河神庙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撞钟?
老和尚还在思考如何解释百姓和慧光之死才能不引发双方冲突,钟羡忽然越众而出,走到长安前头,看着山道上的百姓道:“慧光煽动庙中百姓行刺钦差,已被我杀了,附逆百姓也已一同伏诛。”
百姓们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长安看着钟羡的背影,心中一时酸疼难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那亲人一早上山的百姓叫嚷起来:“你杀了他们?那我哥呢?也叫你杀了?”
“那要看你哥在不在行刺钦差的逆贼之中,若在,自是没能幸免。”钟羡看着出头叫嚷的百姓,神情冷漠。
“啊——我跟你拼了!”那男子性情十分暴躁,闻言竟等不及上山去看一眼,举着把柴刀就分开人群从那窄窄的石阶上向钟羡冲来。
钟羡毫不犹豫伸手拔剑,右胳膊却突然被人拉住。
他这一愣神,一只拿着袖弩的手便从他身后伸出,对着那冲上来的男子额头便是一箭。
男子仰面跌了下去,双目圆睁地死在了山道上。
众百姓又是一阵惊愣的呆滞。
钟羡骤然回头看向长安。
长安不看他,只下了两级台阶与他并排,笑意微微地对那些被死亡所震慑的百姓道:“还有谁想去为死人陪葬的,来,往前站。”
众百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这就对了。好好活着不好吗?信什么河神呐?我从庙里杀到这里,不也没见所谓的河神来救你们吗?还是我这样俗世中的官,想让你们活,你们便活,想让你们死,你们就死。哟,你这是在瞪我吗?不服气是不是?”长安突然停下话头,举手拿袖弩对准右边百姓,右边的百姓纷纷低头躲避,以证明自己并没瞪她。长安将袖弩所向转到左边,左边百姓的表现与右边的如出一辙。
“既然大伙儿对杂家的话没有异议,那杂家现在要下山。山道呢就这么宽,你们堵在前面,杂家也绕不过去。你看你们是主动把道给我让出来,还是让杂家从你们身上踩过去?”长安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被杀鸡儆住了的猴们问。
百姓们闻言,逃避瘟神一般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山下涌去。
山下后来的百姓还在往上爬,山上的却在往下挤,山道上一时混乱不堪,待到长安一行好不容易下了山回到县衙时,都已经晌午了。
一直侯在后院的袁冲见长安回来,上来对她附耳说了几句话,长安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一旁陈若霖用一双如宝石晶澈的眸子笑睇着长安。
长安每次接触到他这样的目光,都会生出一种被他看穿了的错觉。
也可能,不是错觉。
“三日今日劳苦功高,可要回房稍事休息?”长安迎着他的笑扬起眉梢。
陈若霖道:“唔,是要回去换身衣服。”他迈动长腿靠近长安,俯首贴耳。
长安绷着脸听他想说什么。
“等我一起吃饭。”他低声笑道。
长安:“……”
“放心,没人会背着你吃独食。”她道。
“口是心非。”陈若霖伸指弹了下她的帽子。
长安转头看他,他却转身往自己房里去了。
“安公公,狄大人请你去前厅用饭。”吉祥过来禀道。
“知道了,我稍后便去。”长安冲还站在一旁等她吩咐的袁冲招招手,转身回房。
“那厮交代的消息可信么?”到了房里,长安直言问道。
袁冲道:“我悄摸地抓了运煤船的船老大来,从他口中问出的消息与那人交代的基本一致,应当可信。”
长安若有所思地徘徊两步,再问:“陈若霖的那些随行可有异动?”
“没有,都老实在驿站呆着呢。”袁冲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用饭吧。”长安打发走了袁冲,从柜子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找到袁冬说的那个名叫乌岗的地方,看着地图思考有顷,收起地图便直奔钟羡房前,怕惊动陈若霖,她甚至省了敲门这一步骤,直接推门进入钟羡的房间内。
钟羡正独自一人坐在紧闭的窗下,忧郁落寞地做着安静的美男子呢,见有人不请擅进,眉头一皱正待呵斥,抬头见是长安,又是一愣。
“文和这是饿着肚子在思考人生呢?”长安关上门,笑着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不大的一条缝隙。
钟羡在透进来的天光中站起身来,有些赧然:“没有,只是想些事情。”
“既然还能静得下心想事情,可见手头没事要忙。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还挺紧急的,不知文和可愿代劳?”
“何事?”钟羡问。
“手下无意中从河神庙控制的煤矿那边抓了个人,一审之下发现大有问题。这些年河神庙煤矿上的煤都运往了江对岸一个名叫乌岗的地方。乌岗是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子,这么多煤运往一个山村,自然不可能是卖给当地的百姓的,所以我怀疑,在这个名叫乌岗的地方,可能藏着一个冶铁作坊。”长安道。
钟羡神色严肃起来,“能冶铁便能制造兵器,私造兵器,乃是谋反之罪。”
长安颔首:“没错。今天抓了人,若不一鼓作气将乌岗拿下,只恐会打草惊蛇。你带来治水的一千四百兵甲现在何处?”
钟羡道:“他们此刻尚跟着治水都尉在襄州境内加固堤坝,我此行河神县,只带了五十人。如果乌岗真如你所料,有私设的冶铁作坊甚至兵器坊,那为了避人耳目,人应该不会太多,五十人,或可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