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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然后宋妙涵就听见男子对高氏开口:“谋害人命是大罪,楚夫人痛失爱孙,本世子理解,但楚夫人若因一时愤怒误杀无辜,待日后真相大白,无辜的生命无法挽回,夫人是要以命抵命的。毕竟宋氏不是普通的妾室,她的身份是淮阴王的嫡长女。”

    他说得有理有据,在心虚的人那里,这句话却威胁意味十足。高氏脸色发青,最后还是退了步。

    然后那男子让属下亲自将她带去了大理寺,保护她的人身安全,直到查清真相。

    属下将她扶起带走时,她听见女孩轻轻开口:“刚刚在假山旁,我看见了,你杀了那条毒蛇。”

    宋妙涵浑身一震。

    忽然就明白了女孩为何会救自己,她心下轻嘲命运弄人。

    她自勾引了楚风离进府做妾,就一直满心复仇,不可谓不谨慎。

    今日会被诬陷害死楚景,不过是源于在走廊上听见有人要用毒蛇害死他,毕竟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尽管不是她亲生的,但怜悯之心犹在,一时心软没有多想,就悄悄杀了毒蛇。

    却没想到这个没多想却是别人为她设下的计中之计。

    更没想到那一时的善念,会被人看见,继而救了她的命。

    人世一遭,真假虚实,是非善恶,此时就像一潭湖水,将人的心分成了两半,中间是梯岸,两边的水一边是清,一边是浊。

    最后清浊皆漫过了梯岸,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混浊不清。

    宋妙涵朦朦胧胧回想起了从前。

    (二)

    宋妙涵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生父,但是听别人说她生父是赌钱输了最后被人打死的。她的生母是淮阴王少年时的心头明月光,因为没得到,所以放不下。

    生母嫁错了人,半生活在悔恨中,最后忧思成疾,缠绵病榻,生下她后只剩半口气,然后临死托孤,她从出生就被淮阴王宋深抱进了淮阴王府。

    因淮阴王妻子梁氏一直没有怀孕,宋深让她名正言顺的成了淮阴王府的大小姐。

    她从小不得梁氏喜爱,后来梁氏生下龙凤胎,更视她如无物,只有宋深对她好。

    宋深还给她订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顺德候府的公子,叫楚风离,样貌俊俏,举止斯文,她很喜欢。

    但她妹妹宋云倾也喜欢楚风离,后来更是不择手段联合姚素馨,将她送到了一个富态流油的富商床上。

    姚素馨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没想到她会与别人一起陷害她。

    后来她怀孕,宋深恨铁不成钢打了她一巴掌,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她被解除了与楚风离的婚约,嫁给了富商。

    但没想到,她这一认命,是所有痛苦的开端。

    富商有疯症,喜欢亵玩幼童,还与男人狎戏,她每日在床上被打得遍体鳞伤,被锁在屋子里连求救也不能做到。后来出生不久的孩子也被发疯的富商掐死了,她唯一的支柱没了,痛不欲生。

    直到那天,她听丫鬟说宋云倾嫁人了,嫁的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姚素馨也嫁人了,嫁的还是大名鼎鼎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季梧。

    丫鬟的语气尽是羡慕向往,无限憧憬。

    那时她却第一次产生了恨。

    明明她才十七岁,正值女子芳华正好,充满快乐鲜活的年纪,她却活得千疮百孔,如四五十岁的老媪。而那两个害她至此,那么恶毒的女人,却活得逍遥自在。

    她没有得罪过谁,没有对不起谁,却过得比谁都不如。

    她想,也许是她太软弱,从来只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所以才被人无端利用,任人践踏。

    她还一直活在水深火热里,那些人却个个活得开心。

    她想报仇。

    后来她悄无声息杀了富商,谁也不知道是她做的,没了富商阻挠,她终于得以见到宋深,最后重回到了淮阴王府。

    在府里,她见到回门探望的宋云倾夫妇,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快两岁的孩子。

    宋云倾似乎变了,变得更美,一身锦衣华服,柔靠在楚风离身上笑得灿烂甜蜜。

    楚风离还是那副俊俏斯文的模样。对她点头笑着时,她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和她山盟海誓的少年。

    只是现在她心中没有了爱,他们活得越光鲜,笑得越灿烂,她心中的恨意就越深。

    她和楚风离一起长大,脱离出对他的爱,旁观者清,才发现他也只是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而已。

    她几句柔弱哭诉,几声‘风离哥哥’,与他同忆年少往事,略施小计欲擒故纵,他便上钩了。淮阴王府里,人前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最终沉沦在床榻间。

    偷情败露后,楚风离要纳她为妾。宋云倾当然誓死不允,楚家亦然。她早知道楚家不会要她一个死了丈夫还生过孩子的寡妇,所以去找了宋深。

    她找人了解过自己的生母,于是在宋深面前泪流满面,把握得体尺寸,露出与生母肖似的神态,娓娓诉说当年如何与楚风离相互欢喜,又如何不明不白躺在了富商怀中,后来过得生不如死。最后拿出匕首,跪在他面前以死相逼。

    男人有时候总是很感性,喜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肯定心中所以为的,偏袒心中所偏爱的。

    而宋深的所偏爱,是他心头的白月光苏梨,是她的生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从发誓报复以来,心机会变得如此之深,对于心思邪肆之人,总是能一眼看穿,然后装出各种姿态不动声色应对,熟稔从容。

    她自嘲,也或许,她本就是心思深沉之人,之前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果然,她赌对了。宋深帮了她。

    她在楚府恃宠而骄,将楚府弄得鸡飞狗跳,气得宋云倾与楚风离离心,她看着这一切冷笑,她要宋云倾这辈子都活得不安宁!

    只是没想到,今日楚景之事,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牵动了一丝怜悯,最终害了自己,也幸而,被贵人所救。

    她的仇,始终会继续。

    不死不休。

    第47章 梦亦非梦

    郭娆与宋妙涵相约见面的这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宋妙涵坐在寒山寺殿外的榕树下,出神时隐约听见了车轮滚动的轱辘声,远远望去,就见石梯旁停了辆马车。

    车奴撩开车帘,里面率先露出一个男人的脸,五官俊美绝伦,就像话本子里说的谪仙公子,他的一身玄色锦衣,更给他添了几分不易靠近的清冷不可及。

    也就是这样一个清冷的人,在下了马车后,又转身看向车里,体贴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晨曦阳光下男子侧廓柔和,唇角微扬,金绣祥云团花的绸缎宽袖下,那只手,骨形好看,有力修长。

    接着马车里伸出女子白皙的手,搭上他,男子一挑眉,阔袖一扬,竟是将女子揽住,抄手直接抱下了马车。

    宋妙涵站在石梯上,还可以听见下面女子的惊呼嗔怒,而男子,任她责怪,眼里尽是宠溺流转。

    这你侬我侬的一幕,实在赏心悦目。

    宋妙涵一直都知道郭娆会活得很好,自前世十八岁那年,她大仇得报,将自己烧死在房里,后来涅槃重生到了十岁那年,她就知道。

    只是有时,作为一个女子,她还是很羡慕郭娆。她想着,若是前生,她也遇到了一个像季瑜那样,将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着的人,那她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想到这里,宋妙涵又笑着摇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若前世未曾经历人心凉薄,她如今又怎有毅力独当一面?

    老天终究待她不薄,前世她命如蝼蚁,如今她能掌控一切,谁还敢轻易地欺她辱她?

    前世已成了过往,她的心里,那话本子里的缠绵情爱也变得和可笑的亲情一样廉价,何谈想要?

    “妙涵!”

    郭娆一上石梯就见到了宋妙涵,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

    宋妙涵走过去,对两人打了声招呼,说:“度空大师已经和弟子们做完早课了,现在大殿没人,我们先去上柱香吧?”

    郭娆对求神拜佛没什么概念,自然听宋妙涵的,不过她见宋妙涵说及上香的语气,非常虔诚,就惊讶开了口:“妙涵,你很信佛吗?”

    宋妙涵轻轻一笑,只是笑容有些恍惚:“曾经,我也是不信的。”

    她眼神太过复杂,郭娆有些看不懂。

    一齐进了大殿,里面果然没有人,郭娆从季瑜身边走开,和宋妙涵一样,上香后对佛拜了几拜,而后兴致勃勃到团蒲上跪下,拿起一个竹筒闭着眼揺起来。

    “啪!”

    碰碰几声响,竹筒里的竹签落地,却是折断了。

    郭娆:“……”

    可能是她心太不诚。

    却忽然听闻一声惊叹。

    “施主,签断乃是大凶之兆啊。”

    郭娆侧头,就见一位身披金黄袈裟的老和尚从殿后走了出来。

    正是寒山寺如今的一百零九岁住持,度空大师。

    度空在寺中这么多年,见过抽到各种签的,唯独没有见到过签子一落地,就成了断签的。他走到那施主身边,将签拼起来,一看上面文字,却是一支上上签。

    一支上上签,就这样断了。

    他看向郭娆,慈眉善目,问:“施主可否将右手伸出来,容老衲一看?”

    郭娆抿着唇,伸出了手。

    度空看了片刻,再观女子面相,眼里闪过了然,他道:“施主命主贵格,但福祸相依,你十八岁前,命中会有一大劫,渡得过,余生福至,渡不过,命丧黄泉。”

    宋妙涵十岁重生后就经常来寒山寺拜佛,度空连重生都知道,他也多次开解过她,两人是老相识,她很信任度空。此刻闻言大惊:“大师,你弄错了吧?”郭娆怎么会命中有大劫,她有季瑜护着,谁又敢害她?

    一旁的季瑜听说郭娆会死,脸都黑了,他将郭娆拉到身后,冷冷道:“本世子敬你一声大师,望你慎言。”

    对于年轻人的指责,度空并不恼,细观他面相后淡然一笑:“世子年轻有为,魄力非常,是能成大事者,只是,男女情爱上……世子请听老衲一言,缘起缘灭,一切皆是因果,世子切莫执着,不然最后非死即伤。”

    他的语气带了罕见的叹息。

    季瑜双手握得咯吱响,心中冷笑。

    他从不信命。

    谁敢动郭娆,那便试试!

    他此刻眉眼见全是戾气,度空知道,此人性情狠决,若是向善,将来造福一方,为百姓之福,就怕……

    度空脑子里闪过一副画面:一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手执利剑,煞如修罗,一夜杀尽数百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血流成河。

    他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度空看向郭娆,莫测问了句:“施主来京城之际,是否曾噩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