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郭娆却轻轻摇头,沉默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瓷杯,杯口朝上翻转过来。香云以为她要喝水,刚要动手去帮她倒,结果下一刻就见小姐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她吓了一跳。
“小姐,您……”
郭娆掀起左手衣袖,握着小刀毫不犹豫划了下去,森白锋利的尖刀落在雪白绵软的皓腕,还没来得及凹陷,腕上便渗出丝丝血迹来,溢在白皙的臂腕上分外妖冶,同时皮肤里奇异地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道似晨间露莲,又似雪中红梅,神秘又诡异。
郭娆放下沾了血的刀,将杯子接在伤口下,额上冷汗直往下冒。
香云看着郭娆的动作,震惊不已,想也不想就开口:“小姐,您疯了?!”
郭娆咬着唇没说话,一直看着不断蜿蜒进杯中的血。香云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轻易去碰她的腕子,小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若真决定要做什么,别人是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她的。她突然想起昨天傍晚时在夫人屋子外听到的喘息咳嗽,陡然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
可夫人早就说过不允许小姐这样做的。香云站在一旁,手紧紧捏着衣角,眼里蕴上了泪。小姐这又是何苦?
郭绕眼看血满了一杯,才停下放血。
香云赶紧拿出创伤药和纱布,仔细又熟稔地帮郭娆包扎起来。
看着包扎好的手臂,郭娆动了动,顿时一股撕裂般的痛传遍四肢百骸,她皱了下眉,但没出声。见香云收拾好包扎的东西,她开口:“将它倒进母亲的药里,不要让人发现。”
香云手上还拿着那带血的纱布,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将血用杯盖盖上,悄悄拿进了小厨房。
……
魏老国公一生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无数,后来举家从魏地迁至京城,当今皇上亲赐奢华府邸,又请了江南有名的建筑巧匠和园林师还有花匠,将魏国公府大番改造。如今府里曲折游廊舞榭歌台美观华丽,后花园花草树木修剪别致,假山流水潺潺汀泠,荷塘碧波漾漾生辉。它虽比不得皇宫御花园的庞大,但胜在精致,别出心裁,也是京城一景。
郭娆自入了国公府,还从没真正观赏过这后花园的景色。
她在凤阳时各种园林别院也见得不少,景致虽与这边不相上下,但不同的是,国公府里的一景一物,透露的是一种低调的华贵,还有官宦之家才有的一种威严大气,而凤阳那些园林,只是清幽雅致,适合静居。
被花香迎面一扑来,她闷结的心情舒散了不少,弯腰触了触还沾着水露的牡丹,似惋惜道:“可惜了,这里没有山茶,不然剪几枝回去插起来。”
香云知道小姐花中最爱山茶,于是笑着道:“香叶这几日一直在府外寻找各种山茶,待齐全了便会买回府中,移栽在菡萏阁。”
香云香叶这两个丫头自小陪着郭娆长大,很懂得她的喜好。听香云那样说,郭娆心情又好了些。
“快啊,快啊……动作小点,别把它吓跑了……再往上,往上——”
一处忽然传来焦急的清脆女音,打破了花园晨间特有的清寂,郭娆好奇地循着声音望去。
“哎……怎么这么笨呀,连爬个树都不会,国公府养你们做什么啊?下来下来,本小姐来!”
郭娆只见大树下几个丫鬟小厮环绕着个双手叉腰的小姑娘,小姑娘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戴着精致珠花,看起来很漂亮。但她此刻却正仰头竖着眉,双眼蕴火,脸蛋似乎被气红了,衬得一张婴儿肥的脸圆脸嘟嘟的可爱。
郭娆忍俊不禁:“这个姑娘是谁啊,怎么我在府里从未见过?”
香云清晨出菡萏阁时撞见过这位姑娘,府中与她交好的丫鬟跟她简单介绍过,于是道:“她是大夫人的幺女,在府中排行第六,最小,也最得老夫人喜爱。前几日大夫人回娘家探亲,六小姐活泼淘气,在那边见着新鲜玩意儿不肯回来了,所以我们初来国公府并不曾见过这位小姐,她是今儿早上才回府的。”
“大舅母的女儿……”郭娆看着前面急得挽袖子,正欲爬树的小姑娘,蹙了蹙眉,“我们过去看看。”
“六小姐这是做什么?”香云拉过围着树的一个丫鬟,问。
那丫鬟似乎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问话的是谁,她面上很是焦急:“我们小姐刚从夫人院子里出来,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半道却在花丛中捡到个受伤的鸟儿,小姐看鸟儿可怜,正要带回去包扎,那鸟儿却受惊似的扑腾飞上树了,小姐怕鸟儿掉下来摔死了,就要亲自上树去抓!”
香云惊讶,忍不住嘀咕:这位六小姐可真是与众不同,还会爬树。
她抬头,这树这么高,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情就正应了香云内心的乌鸦嘴,那六小姐踩在一根树枝上,脚下不小心一个打滑。
“啊——”
地下围着的众奴仆顿时惶恐不已,争先恐后地簇拥着去救人。最后是全倒在地上,去接那要掉下来的人,半晌只听重重一声“扑通”,众人腰板都要散架了。
“哎哟!我的脚,疼死我了……采儿……快别动……别动,我要死了……”
刚刚一众奴仆围过去,郭娆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是眼看着小姑娘掉下来的那一瞬,心也提了起来,此刻听着她的哀嚎,不知为什么,却有些想笑。她走过去蹲下,摸着她说疼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哎哟……!轻点……采……咦,你是谁啊?”季连欣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痛,疼得直吸气,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她以为是自己的丫鬟不小心压着了自己,结果一睁眼,是个天仙儿似的小姐姐。
郭娆低眉继续手中的动作,边道:“我是你三姑姑的女儿,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姐,这儿疼吗?”
怎么不疼,季连欣被那按压又一刺激,眼泪真飚出来了,她猛地点头。
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郭娆弯了弯唇:“放心,没大碍,骨头没折,只是有些错位了,我帮你接回去就不疼了。”
“好好好,谢谢姐姐,你快帮我接回去吧,我好疼呀。”季连欣长了一双漂亮的凤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可怜又生动。
从表姐一跃成为姐姐,郭娆莞尔,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腿,一只手握向脚踝。
“咯吱——”
“啊——”
骨头矫位与惨叫声齐齐响起,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季连欣整张脸都皱得险些狰狞,白嫩的指尖深深掐进一旁扶着她的丫鬟手臂上,还有气呻.吟着:“脚断了——脚断了——”
郭娆有些体会一个千金贵养的娇小姐受如此大痛的折磨,纵然只是一小会儿。只是季连欣实在是个趣人,貌似与那些知矩守礼的贵小姐不同,有些不顾形象大大咧咧。
“你的脚已经没事了,不信站起来试试。”郭娆忍笑提醒。
哭嚎戛然而止。
“真的?”季连欣半信半疑,但她好像真的感觉脚不怎么痛了,于是让丫鬟扶着要站起来。郭娆起身退开,腕上突然刺痛,她瞥向隐隐透着血迹的衣袖,应该是刚刚帮季连欣用力正骨的时候没注意,伤口裂开了。
“真的不痛了,姐姐你好厉害啊!”季连欣试着动了动,然后欢喜得要蹦起来,眼里也是止不住的喜悦,欢脱地就要去拉郭娆的手感谢。没想到刚触上她的衣袖,郭娆往侧避了下。
“怎么了?”
季连欣歇了笑,以为郭娆不喜欢她。
郭娆道:“没事,只是腕上受了点伤,不能碰。”
香云一见那渗出血的袖子,上前一步,担忧道:“小姐,伤口裂开了。”
季连欣也循着视线看去,入目的鲜红让她吓了一跳:“姐姐你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她动作快,郭娆来不及闪避,就被季连欣掀起了衣袖。
“咯咯——”
几乎在掀起袖子的一瞬间,周围突然响起某种兽类的嘶吼,众人皆愣之时,一团白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郭娆抬眼就见一白兽眼泛凶光,嘴露尖利獠牙朝她身旁的季连欣扑去,她想也不想,一下子推开季连欣。
“小心!”
季连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郭娆推到了一边,两人齐齐倒地。那白兽稳稳落在季连欣身旁,浑身像是炸满了利刺,朝她凶叱了声,接着微蹲的脚一跃而起,就要扑去攻击。郭娆腕上的伤口因大幅度动作全部裂开,她疼得冷汗涔涔,想要起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看着那白兽,隐隐觉得熟悉,脑海中突然划过那天走廊上灵动可爱的小貂,此刻它却满身煞气。
季连欣吓得脸色苍白,一时间都忘了躲避,周围奴仆更是避之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季连欣只觉面庞一阵风过,面前就鬼魅般出现了个人影,他手疾如电,一展宽袖,迅速果决地将白兽挥翻在地。季连欣甫一脱险,看清来人,顿时松了口气,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觉得今天就不应该回府,先受伤又受吓,差点都死了,看见亲人,一时间只觉满腹委屈。
来人面容俊美,身形挺拔,一袭白色锦袍,交领洁白如雪,宽袖是用上好蚕丝银线绣上的精致祥云,腰坠精美和田玉,佩一条长穗,穿同底色缎靴,纤尘不染,如他这人一般清冷如玉。
季瑜淡淡瞥向哭着撒娇的季连欣,没有说话,采儿极其有眼色地跑过去,马上扶起了自家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试试晚上的玄学哈,另外谢谢黛粉小可爱的营养液>。<
文日更
ps:本故事主要以京城为主线,所以女主在凤阳之事不会赘述,但若是不强调,大家可能会有些不明白女主在凤阳的一些经历,所以妃妃会以女主梦境及她与下人对话的形式将女主在凤阳的重点展现出来,此内容不会太多,只言片语提及。
若有bug,欢迎指正。喜欢就收藏一下妃妃吧:)
第7章 季瑜其人
“咯呜——”
那只被伤的白貂瘫在地上,它似乎很疼,但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却直看着郭娆,可怜兮兮呻.吟着,像在求抚摸安慰,与刚刚的凶狠模样截然不同。
郭娆一怔。想起小貂出现,要攻击连欣时,连欣正掀开她的衣袖,要触碰她的伤口,难道小貂是以为连欣要伤害她,然后保护她?
她这样大胆猜想着,于是在香云扶她起来的时候,试图靠近它。香云吓得不轻,一个劲儿阻拦,不让她过去。郭娆安慰似的摇摇头,然后绕过她停在小貂面前。
“咯——”小貂似乎很高兴,连伤都没顾,一下子蹿到了郭娆身上,然后埋在她怀里蹭,姿态非常亲昵。它舔了舔她缠着的渗血纱布,又抬起头,咯咯地软声叫着,像是在问她怎么会受伤。
“姐姐,你不要靠近这小畜生,它会咬人的!”季连欣见郭娆将小畜生抱起来,顿时心急,赶紧跑过去,边撸袖子风风火火回头,吩咐,“来人,将这小畜生吊起来,本小姐要把它——小……小白?”她声音陡然降小,带着错愕。
这不是她哥哥的小貂吗?
她因平时见着那小东西可爱,就总想去招惹它,虽然它不理她她也仍然乐在其中,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以前小白不理她,但也没吓过她,难道这次是她将它弄烦了?可天地良心,她刚刚都没有看见过它。
季连欣却还是做贼心虚般望向她哥哥,举手发誓,有诚意极了:“哥哥,我保证,我这次是真的没招惹它,是它无缘无故要攻击我的!”季连欣不怕自己的父亲母亲,不怕疼她的老夫人,却莫名地害怕自家这个沉默寡言的亲哥哥。
郭娆一听季连欣这话,就知道她和怀里的小东西是老相识了。
“早上刚回来的?”季瑜没答自家妹妹,相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纵使心里有些委屈,但季连欣巴不得哥哥不再提这事,于是使劲点头,末了又道:“去了母亲院里,可她不在,就想着先去祖母院里请安。”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哥哥没什么异常,赶紧补了句,“再晚祖母怕是要等急了……连欣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匆匆就跑了,半道上又想起什么回了头,留了句:“姐姐救命之恩,连欣改天一定去看你!”然后跟后面有狼追似的逃跑,郭娆抿着唇笑。
季瑜瞥了眼郭娆怀里乖巧的小貂,若有所思看她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郭娆坦然一笑,见了礼:“大表哥。”
季瑜收回视线,轻轻颔首,到她跟前,说:“它好像很喜欢你。”
两人隔得有三步远,按说是见面交谈的正常范围,甚至说有些偏远,但郭娆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距离,换种说法,应该是她不敢太亲近季瑜。他给人的感觉太凉薄,气势太强,幽深凤眸下眼神锐利,蕴含敏慧,仿佛一眼能看到人的心底。她有秘密,无法正视这种目光。
郭娆客气回:“大表哥说笑了,我统共只见过它两回而已。”
感觉到她的疏离,季瑜薄唇微抿,几乎不可见,垂眸看见她沾染血迹的衣袖时,他眸子动了动,随即转了视线,对随从开口:“将它带下去。”
这畜牲差点闯了祸,伤了六小姐,孟安有些胆战心惊。此刻得了吩咐,赶紧到表小姐身边,要将貂抱走。
这白貂是世子的,早些年被世子捡到的时候就已经被驯服,它不仅性子凶猛,而且嗅觉极灵敏,跟在世子身边帮了不少忙,是个得力助手。他刚刚随世子到后院,正要去老夫人那边,也不知那小畜生怎么突然就发起疯来,猛地向六小姐冲去,幸亏世子动作迅捷,将小畜生制服。
走近表小姐的一瞬间,孟安不经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有些熟悉。他以为是女子惯搽的香粉,便没在意,只恭敬开口:“表小——”
声音半途,戛然而止。
孟安看着面前女子的容貌,眼里闪过惊愕,显然受惊不小。
郭娆才知道这貂的主人是季瑜,她心里有些不舍,但还是忍痛递给孟安,却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了?”
孟安没说话,偷偷觑了眼世子,见世子神色平静,不动如山,他猜不到主子在想什么,于是干笑了声,道:“……没事,只是惊叹表小姐国色天香的好容貌,不由让奴才想起那汤若士的一句诗来: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这便是为表小姐而作的吧。”
明显的搪塞,郭娆客气笑了下,没说话,但多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下属嘴挺甜的,夸人的话儿眼也不眨地就能顺嘴道来,还说得很有技术含量。
孟安接到表小姐打量似的目光,笑得愈发心虚,抱着挣扎的白貂就要离开,转身时余光不经意划到世子正淡淡看他,他突然觉得后脊背发凉,一拔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