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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打定了主意,敬郡王府一行人昼夜不停的往回奔。

    没办法——马让流民煮了!

    花费了数倍与逃跑的时间,他们进了棉南城,深夜敲响谦郡王府的大门,把乔氏吓的啊,一刹那睡意全无。

    隔着屏风见面,打探来意——乔氏气的两腮鼓鼓,有心想把他们五花大绑,压回充州,然而仔细想想,送回去有什么用?当大爷吗?

    敬郡王身份在那摆着,朝廷不下令,他就是充州牧,送回晋江城——人家那打仗呢,他往那儿一摆,着三不着两的,不说别的,就见天儿作着要走,嚷嚷要输什么的,丧了民心,乔氏都觉得不值当。

    如今,晋江城是万众一心抗胡,敬郡王这一行人,还是别回去添乱帮倒忙了!

    不能让他们走,还不好处理,乔氏当然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口吐莲花,好一通忽悠,什么‘胡人正找他们呢,千万别露头’‘周府台气的两眼发晕,发下宏誓要叁奏他们’‘姜小将军伤情其父惨死,要杀他们祭旗’云云,把敬郡王吓的够呛……

    就听了乔氏的‘哄’,顺从的住进了乔氏给安排的外宅里。

    那外宅,是当年谦郡王世子安排私宠儿住的。

    很豪华、很幽静、很隐蔽!

    把敬郡王一家‘按’在那儿,乔氏忙的飞起,几乎就把他们忘了,结果,敬郡王还不老老实实,非得找存在感,今儿要点这个,明儿要点那个,下人伺候的不好,膳食花果不新鲜……

    这便罢了,总归银子的事儿,敬郡王世子三天两头的唤楚导过府伺候,又吓又哄,把个孩子弄的眼泪汪汪,惊恐交加的,乔氏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那孩子已经过继给她女儿,是她外孙子了,敬郡王世子那一脸‘儿子孝顺老子、应当应份’的表情,算什么?

    满心不舒服,偏偏人家是确实血缘摆在那儿,乔氏亦想稳住敬郡王一家,别在这要命的时节添乱,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道了。

    此一回,听说他们跑,“让他们赶紧滚。”不拘滚到那儿,就是添了流民的口,好歹多活几个人!!乔氏咆哮着,两腮都鼓起来了。

    养活着小郡主那样的孩子,她脾气一惯挺好,轻易不动怒,敬郡王一众能把她惹成这样,绝对是种能耐。

    “夫人,他们是要往胡地跑,不,不对!是……”洪嬷嬷一张老脸焦急万分,额头全是细汗,“他们要往被胡人占的那几个县城跑!”

    加庸六关和庸城,并晋江城外几个县镇,都让叱阿利率军占领了,这是他能在充州打持久战的基础。

    “啊?嬷嬷,你是说……敬郡王通胡?”乔氏几乎不敢相信,脱口而出,“不可能吧?”

    他姓楚啊,是晋国宗室皇族,身上背着世袭的爵位,他通胡?疯了吗?有病啊!!

    长脑子没有??

    “是真的,夫人,外宅那边都传来信儿了,钱什长亲自扒墙头听见的,敬郡王亲口说的要去青河县。”洪嬷嬷急声,“您想想,青河县早让胡人占了,他们偏偏要去哪儿,不就是通胡吗?”

    钱什长——姚家军里的小武官儿,镇守棉南城的,为了‘看管’敬郡王府一家,乔氏特别把他并一干姚家军安在外宅里当粗使,本不过防备罢了,结果……

    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们,他们……”乔氏嘴角直抽抽,整个人都愣了,一脸的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正经高贵人儿,几辈子没回燕京了,宗室里还有没有认识他们都不一定,他们通胡?图什么啊?”

    “谁知道?许是觉得逃跑丧良心,朝廷饶不得他们,就扒着胡人大腿儿,想从龙呢!”洪嬷嬷一脸鄙夷。

    既是镇守,就要镇守的样儿,袭了爵位,坐了州牧,享了富贵,怎能一点风险都不担?她们夫人和小郡主都没跑,敬郡王大老爷们,跑就算了,还想通胡?

    要脸不要!

    洪嬷嬷愤慨了!

    “从龙?呸,胡人也算条龙?”乔氏恨声,站起身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儿,面带犹豫,“嬷嬷,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直接寻问?人家傻了才会承认!当做不知道,肯定是不行……派人把他们围了,晋江城跟胡人还打着呢,这得围到什么时候才能算了啊?

    且,瞧眼前这局势,万一打不过,大军退守泽州,甚至胡人‘更进一步’……

    敬郡王府……真他娘豆腐一样儿,还吹不得打不得了!

    乔氏闹心的不行。

    “夫人,我知道,您是瞧他们的身份……确实是不好办,但,不拘如何,咱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啊!总得先拿下了在说。”洪嬷嬷低声劝,“到时候,您还是拿不下主意,就写信往姚提督那问问……”

    “敬郡王是充州牧,姚大姑娘是旺城提督,归充州管,问她,她能把个世袭郡王怎么样?”乔氏苦笑,“就算压往燕京请朝廷裁决,这时节,哪有闲人送他们?”打仗还打不过来呢!

    “罢了罢了,我先过去瞧瞧情况吧。”

    乔氏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洪嬷嬷赶紧抓过件斗篷,罩到她身上。

    两人快步出二门,轻车简行,一路往外宅奔去。

    ——

    棉南城、崇明学堂。

    孟央一身大红衣裳,站在书架前,仔细清点查看着,“柳本的阐明书记雕版有误,第四十三页是露了字的,日后注意,不要在收这一版,疑,这本……灵明居士标注过的,到可以让学子们多抄写些,发往各地,这位居士本人名声虽然不显,却教出了不少有学识的徒弟,她注解过的论语,是值得一读的。”

    刷刷点点吩咐身边随从,她随手抽出书籍翻开,一本一本,偶尔点评,“字不错,笔峰浑劲,可称上品……字迹清俊,可惜笔力不足,中品有余……疑,这本怎么还抄错了?”

    “早说过了,熙园广林,赵版和宋版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宋版比赵版多了三百余字,是前朝大家添则,居然抄成一样的?做事太草率了?”孟央拧起眉头,将书翻到末页,“马姓书生?确实是够马虎的,日后抄书,银钱少他一成,让他长点记性,对着抄都能抄错了!”

    “诺,诺。”随从柳纸接过书,连声应是。

    孟先生自来棉南城,她就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按理早该习惯,然,抬头瞧,满屋满墙,足足千余册的书籍,分类广博,天、文、史、书、农、艺……应有尽有,便是只看都需无数时日,但孟先生随口随心,抓过一本就能点出错处,说出来历,连哪家哪版都如数家珍一般,柳纸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不过刚刚扫盲,将将把字识全了,什么‘风骨、浑劲的’,一概听不懂,看不明,但,这根本不妨碍她对孟先生的崇敬之情。

    虽然外界传言:孟先生长的不好看,审美也有问题。然而,粉丝对本命的过滤性是无限的,孟先生的相貌——人家那叫有个性,就不跟普通人长一样!!审美观嘛,超前!!红配绿而已,有什么,多显眼啊!!新鲜!!

    柳纸貌似冷静的跟在孟央身后,心里小旗子拼命挥舞,默默看着孟央,两眼直放光,突然,就见她眉头微拧,小圆脸上隐含怒火……“先生?”您怎么了?

    “这本女论语,谁送进来的?”孟央沉着脸,两手捏着本摊开的书。

    柳纸一愣,顺眼望去,隐约能看见纸页上的面容,‘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拣柴烧火,早下厨房……敬事阿翁,形容不睹,不敢随行,不敢对语。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女处闺门,少令出户,唤来便来,唤去便去,稍有不从,当加叱怒……”

    拧着眉头,她不大看的懂,指着那书,“这,这……先生,我好像没学过这个,不,不知道是哪来的……”

    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几本合做女四书,传世不久,还不到百年,是今朝几位烈女所书,虽不曾风靡大晋,但在民风保守的地介儿,到是广为流传,尤其是徐州,这四本书是每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闺中读物,甚至,哪怕有些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里女孩儿连字都不认,都要一句一句念出来,让孩子死记硬背下来。

    孟央小时候,这几本就是她的枕边书,一个字一个字的释解,已经到了看见就想吐的地步,嫁到杨家,女论语同样是杨夫人对付她的‘利器’,但凡哪点不对,就端起婆母身份,强压下来,理都不讲……哪怕孟央有办法对付,心里都已经烦透了。

    “好孩子,没学过就好,日后都不要学。”捏着女论语,孟央一脸嫌弃,手微微动了动,仿佛想撕了,只是——自幼爱书,她真没干过这事。强忍着撕碎的欲.望,她拧着眉头把书合上,塞进怀里,叮嘱柳纸一句,“你带着你的同学们,仔细在这检查检查,但凡有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的书儿,全挑出来放在一旁,一会儿我回来处理。”

    “……是。”柳纸点头应声。

    孟央便快步下楼台。

    崇明学堂——早已开遍充、泽两州,如今早有两百余家,男女比例依然三、七开,女子众多。孟央和孟大儒观其规格,私下品来,都觉得‘姚总兵’所图甚大,志向高远……

    做为当世大儒,大冲真人对朝廷感情不深,先帝还行,能耐虽然不怎么样,好歹励精图治,爱民的心是有的。然而当今小皇帝嘛……

    大冲真人就呵呵了。

    充、泽两州挺好,崇明学堂办的不错,姚总兵为人还行,姚家军兵强马壮,哪怕是女子当政,多少有点别扭,大冲真人依然坚持了下来。

    毕竟,他孙女在这儿活的自在,所以,就算胡人进犯,他亦没想过脚底抹油,依然听从了姚千蔓的请求,坐镇棉南城,给姚家军镇压。

    他还在,读书人为显示气节,就不会大批逃走。

    他个当世大儒都这样了,更别提孟央了,在充、泽两州混在姚家军里,跟一众漂亮女孩儿们‘花天酒地’,孟央简直乐不思蜀了!

    “崇明学堂是咱们家培养人材的所在,其中女孩儿众多,足有七成,日后——不拘有能耐的,自然步步高升,普通些的散落城县各地,就是最平庸的,回乡后都会有所做为……这等书,放在书堂里做什么?把她们个个教成‘女子典范’吗?”快步来到楼下,把那本女论语扔到学堂管事面前,孟央声急色厉。

    “一视同仁,崇明学堂里没有男女分别,这样的书,查!!两州两百三十七间学院,一个一个的查!”她咬牙恨声,“全都处理了,一本不能留,还有,采买这些书的管事,不拘什么背景,都给我走人!”

    “这,这,孟先生,您别急,这书是徐州那边学子家眷带过来的,我瞧着确实没什么道理,在充、泽两州,在姚家军里说这个就是笑谈……然而,咱们的学生总是要放出去的,就算不遵从这个,好歹得知道……”别学堂里教了堆甚都‘一样一样的’,结果出去在让打击了……

    还是慢慢透,明白世道真相,太突然了多不好!学堂管事陪着笑脸儿解释。

    “她们现在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处在给什么要什么的年纪,就算徐徐图之,亦不能拿这个来教。”孟央面色微缓,叮嘱道:“但凡教迂了,有一个信成真的,都是咱们的损失。”

    “真想学,就令人采买些‘赵——真武皇后本纪’之类的书吧。”

    “真武皇后?”学堂管事一怔。

    “是一千年前赵国的摄政皇后。”孟央就笑了笑,“当初赵宣帝身体‘不好’,皇后李采垂帘摄政,史称‘二圣临朝’,不过可惜的是,李皇后英年不瑕,四十来岁就没了,都没活过赵宣帝……其实,就我看来,李皇后的政令更符合当时赵国国情,要不是她亡的早,政令未曾执行下来,赵国未必会四代而亡。”她满面遗憾的解释着。

    “哦!?还有这样人物,到是要了解了解。”学堂管事赶紧说,见孟央双目炯炯看着他,犹豫片刻,“那成,孟先生,我便下令,此等女四书,我马上通传四里,让他们直接撤了。”

    “嗯,这就好。”孟央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她在崇明学堂位置不显,算是辅助大冲真人的,两州两百多学堂,四下通传不是小事儿,她若强令不是不能做到,然,学堂管事肯出面,还是比她名正言顺的。

    跟管事笑谈了两句,细问了书是谁送来的,心里有了数。孟央转身,刚准备唤人,把棉南城各处学堂的先生们叫过来问问,看有没有哪家已经学了那些‘玩意儿’,突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嗯?!”孟央站定,蹙眉抬头往外张望,就见楼门处,一身亮银骑装的郭五娘面色潮红,额头都是细汗,急匆匆大步闯进来。

    “五娘?”孟央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她,“怎么这么急?是出事了?”她开口问。

    “孟先生,我正找您呢,乔夫人安排敬郡王那外宅……那边闹起来了,您快瞧瞧去吧!”郭五娘喘着粗气,“乔夫人都让气的不行了!”

    第九十三章

    棉南城里, 姚千蔓是请了乔氏做主,然而, 私底下, 她还是托了大冲真人和孟央相助, 另调了郭五娘和一众女军过来,任他们差遣。

    乔氏是寡妇身, 大冲真人不大方便跟她接触, 日常都是孟央出面, 她俩都算是姚千枝救下的, 全是聪明人,彼此经历, 试探几次,思索两番——杨家还没放弃, 都派两拔儿人来‘押’孟央, 以及谦郡王府的格局——内里什么情况,基本就心知肚明了。

    都不是世人眼中的‘纯白贤良’, 她俩算是心心相印,相处的不错, 敬郡王府的麻烦事儿,乔氏跟她抱怨过好几回……

    “又是敬郡王?唉, 我早便劝过她,那么客气干什么?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直接抓进地牢里关了,一天三顿凉水就馒头, 看还他们闹不闹?”嘴角直抽抽,孟央丝毫不客气的翻个白眼儿,“这回是为了什么?是楚导又被欺负哭了?是敬郡王嫌衣裳粗糙?还是他们家那些女人又骂了娇儿?”

    郭五娘,“不,不是的,仿佛出了旁的情况,敬郡王府通胡!”

    “通胡?”孟央嫌弃表情猛然收敛,眉头微凝,她目光骤然投向郭五娘。

    郭五娘赶紧点头,“不错,他们想往青河县跑,让乔夫人堵住了,如今两相吵起来……”乔夫人没吵过人家……

    “都通胡了,还有什么可吵的?她这人,就是让养的太板正了,不被逼到绝境不下手,这份心慈手软的劲儿!”孟央厉声,“你的手下呢?带上五百人,跟我走。”她喝道,甩袖子就往出走。

    郭五娘一怔,赶紧应声,“是,是!”随后,迈大步追了出来。

    心里还琢磨着:先杀丈夫、后药公公、还顺便难产了小婆婆,乔夫人居然是心慈手软的吗?

    这个……好微妙啊!

    ——

    道隔儿胡同最里间儿,一处三两宅子里。

    乔氏站在回廊里,气的浑身颤抖。

    洪嬷嬷站在她身侧,扶着她,连声安慰,帮她揉着胸口顺气儿。

    两人对面儿,敬郡王府一众,连主子带奴仆——足有近百人,拎着包袱背着行囊,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