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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宫女一听,满面欣喜:“多谢陛下恩典!”

    内侍又要拖小宫女,被压的金吾卫却挣扎着开口了:“陛下!是臣……是臣胁迫那宫女的!她不懂事,臣见她美貌,就起了歹心,诱骗不成,这才……”

    在场的人一听就知道是这对情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想保住另一人的性命,李时和却像是信了:“各执一词,这倒是难办。这样吧,高淮。”

    高淮连忙附耳过去,李时和轻轻地说了要求。高淮听得面上一抽,但也只能应声,随即出殿吩咐人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想干什么,又听见李时和说:“秽乱宫闱,按宫规当死。既然你们中咬定只有一人有过错,那就换毒,等会儿上来两副药,若是一人愿喝,则保另一人的性命。”

    金吾卫和小宫女对视一眼:“愿意!”

    毕竟是掌案太监亲自传的口谕,没多久药就呈上来了,黑乎乎的两碗,散发着一股熬人的酸苦。

    小宫女看了金吾卫一眼,朝他露出个很淡的笑,忽然伸手拿起药碗就灌了下去,抹掉嘴角流出的黑色药汁时居然还是带笑的。

    金吾卫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反正都是要死的。”小宫女说,“杖杀太疼了。”

    “疼……是啊,你怕疼。”事到如今,金吾卫也不隐瞒对小宫女的感情,语气温和,“我也怕你疼。”

    他顶着小宫女临死前的视线,也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小宫女惊得说不出话,还是上座的李时和开口了:“行了。情真意切,愿为君死。在座各位做个见证,杖杀就不必了,金吾卫革职,和宫女一同放出宫去吧。”

    除了李时和以及高淮,在场的人都一脸震惊,连青竹都忍不住抬头直视李时和,目光稍稍一顿才觉失礼,又迅速低下了头。

    小宫女惊得话都说不完整:“这,这么难喝……不、不是毒药吗?”

    “拿黄连熬的药罢了,去去火。”高淮咳了一声,“陛下先前就是这么吩咐的,为的是考验你们,还不快谢恩?”

    峰回路转,这个操作两人都没想到,小宫女和金吾卫含笑带泪磕头谢恩,之后就原样被押出去。宫人也被屏退,偏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高淮,”李时和低头看着膝上,“这世上怎么会有愿为了情人而死的事?”

    高淮心说您刚刚不是自己都说了“情真意切,愿为君死”,这又是闹什么呢?

    他认命地接话:“陛下,这大约就是喜欢吧,瞧着想着那人活得好,比自己活着要开心。”

    喜欢。他说“喜欢”。

    这就是……“喜欢”吗?

    李时和蓦地想起了八岁时的事情。

    那时霍氏去世已有半年,而庐江王李琛娶了天后所指的武氏一个月后就纵情声色,短短几月连扶了不少妾室通房。已经称帝的天后以武氏初嫁不懂如何照顾孩子为由,下旨将李时和接进太极宫,安置在新殿,从此他居住的地方都笼罩在皇权的阴影下。

    天后不克扣李时和的吃穿用度,但也不是个和蔼的祖母,在她的控制下李时和过得如同偶人一般,一板一眼地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一件件事情。

    按规定,晚膳后温习功课,再额外看一个时辰书。李时和不过八岁,天性再内敛也还残存着些孩童的玩心,让他拘在书桌前简直就是上刑。但他也敏锐地知道天后和母亲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和母亲撒娇耍赖,但在天后面前,即使是父亲也不敢有不同的意见。

    于是他乖乖地按照天后的设想活着,直到有一天看书的时候,一只四五个月大的狸花猫偶然窜进了新殿的书房。

    大多数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李时和也不例外。狸花猫不怕生,长得又讨喜,李时和忍不住放下书和小狸花玩了一会儿。

    这是他唯一一次背离天后的规定,恰巧被心血来潮过来看他的天后抓了正着。

    天后那时将近五十岁,面容无可避免地有些老态,但询问李时和时仪态万千威仪具足:“你喜欢这只猫儿?”

    李时和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看一无所知的小狸花,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天后朝着李时和微微一笑,向着边上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格外粗壮的女官立即上前,抓着小猫往地下狠狠摔了三四下,小猫就动弹不得,只腹部还在微微起伏,尾巴无力地颤抖着。

    女官再抬脚往狸花猫的脑袋上一踩,鞋跟一碾,小猫彻底没动静了。

    隔了几天,天后差人给李时和送了只小猫,装在笼子里,四五个月大,也是狸花。

    送猫的内侍一脸谄媚的笑:“陛下厌猫,先前宫内一律不得养猫,这还是头一遭为了殿下破例。殿下瞧瞧,这猫多可爱,殿下喜欢吗?”

    李时和淡漠地看了笼子里的小狸花很久,久到内侍都有些害怕这个八岁的孩子,但他只是淡淡地说:“留着吧。”

    他不想说喜欢。这只小狸花不是会跳到他的书房来的那只,他喜欢的那只在他面前被生生折磨死,血一直溅到他的衣摆。

    从此以后李时和再没有表现过属于自己的好恶,他跟着太傅学圣人说的话,好君子,恶小人,长成天下需要的明君和圣人需要的君子。

    直到如今,他再一次想到了“喜欢”这个词。

    狸花猫临死前鲜血飞溅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李时和抬手按住心口,掌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眉毛却紧紧皱起。

    ……是了,他想他是喜欢的,可他不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为什么更新这个呢,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是因为被姬友抓了tut姬友喜欢这篇,横眉竖目,在企鹅上催更,吓得我跑来更新了_(:3)∠)_

    第22章 险中

    接下来沈辞柔没有再见过无忧。

    书信倒是通的,无忧的回信清清淡淡,内敛克制到了极致,往往是沈辞柔长篇大论地写了满满几页纸,回信不过是一张浣花笺,统共也不过几行字。

    中秋前夕沈辞柔特地去了一封信,问无忧想不想吃月饼,她家请了位江南来的厨子,月饼做得格外适口。无忧的回信清淡到了极致,一页纸上也只有一行,表的是委婉谢绝的意思。

    沈辞柔明了,接下来就连信也不写了。

    夏时酷热,她恹恹地缩在沈府里,没了以往出去玩的兴致,恨不得抱着冰过日子。期间倒是宋瑶出去了几趟,来去都有些藏不住的欣喜,整个人都看着活泼不少。

    沈辞柔大体猜到宋瑶是好事将近,初时的反应是提笔给无忧讲讲表妹近来的变化,但略略一想又觉得没意思,连带着对宋瑶的事情也没有那种好奇心,偶尔觉得自己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转念又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

    她整个人混混沌沌地在家颓到了九月初,总算是有点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事情。

    九月初九重阳节,照例要去登高。

    往年登高都是这些自幼玩到大的郎君娘子一起,故而早早地聚在了沈辞柔的院里,吃着冰碗糕点商量事情。

    做东的沈辞柔也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事情,整个人有点发蔫;来的那几个郎君居然也是蔫蔫的。

    最蔫的那个是杨澈,搅着酸梅汤不停叹气:“唉,今年的登高恐怕还是得算了。怎么这么惨呀……”

    边上几位郎君也很配合,一叠声地叹气。

    沈棠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莫名其妙:“你们叹什么气?”

    崔慕栾指指对面的陈平云:“你问他。”

    沈棠狐疑地看过去,陈平云立马回答:“今年秋狝和重阳的时间撞了,我们都得陪着陛下去围猎。”

    在座的各位除了本身就是皇帝亲卫的陈平云,其他人的官职都不怎么高,沈辞柔刚想问怎么会选你们,想想又觉得这么安排也没问题。

    官职高的那些都是常年不动的,有些甚至是颤颤巍巍的老臣,要他们陪着二十岁的皇帝去围猎简直是折寿。

    她叹了口气:“怎么会恰好是这个时间?”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平云摇头,“总归是太史局占出来的日子,轮不到我们有异议。”

    “那怎么办?”沈棠搅着冰碗,分明时下还有些热,看着一满碗果干乳酪却没了胃口,“还是说,今年我们就不出去了?”

    “这倒也不用。”叶远思安慰她,“只不过我们去不了而已,你和阿柔一起出去玩一趟也好。”

    沈棠看着叶远思,忽而也叹了口气:“可是若不是和你一起出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杨澈一听这话,立即十分造作地双臂环拢,缩了缩脖子,发出“噫”的一声。陈平云会意,也“噫”了一声。崔慕栾倒是没“噫”,“啪”一声开了手上的折扇,遮了半张脸,只露出含情带笑的一双眼睛。

    叶远思被损友“噫”得面上一红:“你们干什么?”

    沈棠拍了拍叶远思的手:“不用理他们,不过是自己身边没个人,就看不惯我们在一处,心里酸。”

    这话前半句说得确实是事实,在座的除了沈棠和叶远思这一对,其他人都吊在有无姻缘的边上不上不下。

    陈平云七夕那日倒是约到了人,但没定下来;崔慕栾被继母硬要塞给他的侄女吓得连家都不敢回;杨澈更惨,同龄的贵女都觉得对着他那张娃娃脸谈情说爱,看着实在很像是犯罪。

    “我倒宁可没有。”崔慕栾合上扇子,想起沈辞柔来,“阿柔怎么不说话?”

    沈辞柔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低低地说:“我觉得……去不去都可以吧。”

    “我瞧着你心不在焉的。”崔慕栾想了想,“遇见什么麻烦事了?说出来,指不定我们能解决。”

    沈辞柔张口想说,转念又觉得没什么,只摇摇头:“重阳不能出去玩,心里烦。”

    她确然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和自己别扭的人,杨澈也不怀疑,撑着下颌想了半晌,忽然一拍桌子:“要不这样,我们就定在猎场附近,到时候围猎差不多,溜出来就行了。”

    “不行!”陈平云断然拒绝,面上带了几分肃色,“先不说围猎期间会清点人数,若是陛下一时兴起,点人作陪,你不在,怎么解释?”

    “也对,你别出来。”杨澈丝毫不惧,“我不过在吏部挂了个名儿,陛下又不认识我。我觉得我想的没问题,富贵险中求嘛。”

    “我头回听说‘富贵险中求’是这个用法。”崔慕栾凉凉地说了一句。

    叶远思也不赞同:“我觉得还是稳妥些好。子宁说得没错,只怕这个万一。可大可小的事情,大了说可能连累家里。”

    沈棠一听,也摇头:“还是算了。登高无非是那么回事,我和阿柔出去散散心也是一样的。”

    杨澈想想,也觉得这一步太险:“算了,当我没说。不过猎场附近那个山还不错,我家在那儿有个别院,届时阿柔、阿棠只管去那儿休息。”

    沈辞柔恹恹地应了,忽然问:“那我能带人去吗?”

    “带谁?”沈棠有些讶异,上下看了沈辞柔一圈,“你外边认识的朋友?”

    沈辞柔点点头。

    沈棠再问:“是郎君还是娘子?”

    “郎君。”

    座上几个人一听,眼神都亮了,集体往沈辞柔的方向挪了挪,你一眼我一语地开始了三堂会审。

    最着急的是杨澈:“什么时候认识的?哪儿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沈辞柔被杨澈那股八卦劲儿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答了:“五月过半的时候。朱雀大街上,孙大郎醉后纵马,我救了个小孩,是那郎君搭手的。”

    崔慕栾摇摇扇子:“几岁了,做什么的?”

    “没问几岁……我看着二十岁上下吧。是挂名在教坊的琴师。”

    “教坊……”沈棠皱眉,“良籍还是乐籍?”

    “良籍,不过家里好像父母双亡,他阿娘还给他留了把七弦琴。”

    叶远思沉吟:“那他婚配了吗?”

    “应该没有吧……”沈辞柔想想,忽然瞪了叶远思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远思一愣,还是陈平云一锤问到了点子上:“你喜欢他?”

    沈辞柔下意识想否认,话还没说出口,先咬着了舌头,痛得眼泪都要飞出来。她赶紧舀了勺冰塞进嘴里镇痛,陈平云的话在脑子里旋转,转得她混混沌沌,眉头不自觉地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