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昱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他听到森森惊惧的声音，肩膀一寸寸塌下来，喃喃道：“我不会打女生。”

    他声音太小，森森轻声问：“你说什么呀？”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站在那边，都不敢上前来，似乎对他很是提防。不知怎么的，陆辰昱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破碎的画面，恐惧的女人，还有压抑的哭泣，在偌大的房子里反复出现，这是他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

    陆辰昱眼里积淀着浓重的情绪，他很痛苦，猛然转身，用力抓住森森的胳膊，仿佛想证明什么似的冲她大吼：“我不会打女人！”

    他的脸近在眼前，原本英俊的脸有些扭曲，可怖的表情被放大了，森森全身一僵，眼睛睁得大大的，被他吓到了。

    他力气很大，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给人感觉就像是……只要她说错话，下一秒就会被捏碎。

    他是不是……又以为什么东西失控了。

    森森嘴唇动了动：“陆……”

    “我不会打女人。”陆辰昱眼神锐利，仿佛要看进她内心深处，声音颤抖，“我跟我爸不一样！你能不能不要怕我！”

    森森呆住，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她眼里的恐惧终于让陆辰昱冷静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对她使用蛮力，他双手一抖，像是触电般猛然把她推开了。

    “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森森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咬着唇，沉默地看着他。

    陆辰昱很绝望。

    他一直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那个令他痛恨的人，然而，他身上流着的血液仿佛是一个魔咒，把他牢牢禁锢住了。他挣扎、痛苦，却怎么都逃脱不了这个魔咒的控制。

    他刚刚……居然对自己喜欢的人发脾气，如果一下没控制住，他是不是就伤到她了？

    “陆辰昱……”森森颤巍巍地开口。

    他听到她紧张不安的声音，心里像被千刀万剐似的，都要碎了。他知道她害怕，但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以后怎么向她表达爱，他……甚至没有资格再去靠近她。

    陆辰昱闭上眼睛，心缓缓沉了下去，像等候审判一般，等她说出那句话。

    然而——

    森森的声音很轻，很心疼。

    “你不要怕呀。”她难过地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颗糖

    一个轻轻的，温柔的声音传入陆辰昱耳边，带了一丝难过和着急。

    “你不要怕呀。”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反应变得很迟钝，过了好几秒，他才依稀分辨出那几个字具体是什么。

    陆辰昱呆站在那里，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那个纤细的女孩。

    他看着她，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你说……”他艰难地启齿，声音很含糊，“什么……”

    ……不是“你不要打架”、“你不要伤害别人”、“你不要靠近我”、“你不要再来找我了”，统统都不是，她对他说：“你不要怕。”陆辰昱怀疑耳朵可能出了毛病，否则为什么会听到她对暴躁的自己说这种话。

    那种身材高大、有力气、脾气不好的男人，对相对柔弱的女性来说明明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他们可以使用暴力让他们屈服，害怕的应该是她们，何况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跟别人动手，她就不怕么？她不想离开他么？

    为什么她会看到他心里的恐惧？

    还是用这种充满担忧的语气说出来，她好像在替他难过。

    陆辰昱怔怔地看着她。

    迎着他怔忡的视线，森森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逃离这里，而是咬着唇上前，小心地开口：“陆辰昱，你不要怕，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相信自己。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而且我相信你，只要你不想成为自己厌恶的那种人，你就一定可以做到。不要被心里的那些恶念影响，我知道你比它们更强大。”

    陆辰昱看着她走过来，站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像是为了确定什么而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呀。”森森说，“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刚认识的时候，陆辰昱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不会打女生”并不是炫耀他的教养，他真的非常非常在意这件事。虽然不知道他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森森可以从零零碎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一个大概：陆辰昱一直在和内心的恶魔抗争。

    他的控制欲多半是受父亲影响，但他有一位温柔隐忍的母亲，给他的人生施予了积极的、正面的力量。森森认识的陆辰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身体里既有暴力因子，又懂得自我束缚。他心里关着一头充满破坏欲的猛虎，他害怕某天猛虎会脱笼而出，彻底失控。森森见过陆辰昱脆弱、痛苦的一面，然而这头虎是他亲手关进去的，就一定可以完全掌控它。

    她相信，陆辰昱不会变成他讨厌的那种人。

    森森只是将内心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他，却不知这简单的几句话在少年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的话刚说完，陆辰昱突然倾身拥住她，紧紧的，却很好地控制了力道，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你完了。”陆辰昱呼吸粗重，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声音竟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森森，我不会放手了。”

    森森僵住，男生的气息如海浪一般将她完全包裹住，她心口跳动的位置，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和上次一触即分的意外相碰不同，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拥抱。陆辰昱把她抱了个满怀，像搂住了什么珍宝一样，既强势侵占又小心翼翼。

    森森还是第一次被男生这样抱着，硬朗的肌肉线条仿佛是她柔软身体的港湾，这种感觉还是在她小时候偶尔被姜华抱起来才会有，不，似乎不太一样。姜华的怀抱之于她是自然馈赠的父爱，而陆辰昱和她年纪相仿，给她传递的却是用尽毕生力气来实现的承诺。

    森森脑子里迅速闪过“一辈子”、“永远”之类的字眼，脸蓦地红了。

    身体贴得好紧，她都能感觉到陆辰昱的心跳，咚咚咚，跟打鼓似的。

    “陆、陆辰昱……”她不好意思地喊。

    激昂的运动进行曲从广播里传来，这个点，高三的人还在上课，其他人则在操场开运动会。这里又是接近宿舍区的安静地带，虽然很少人经过这里，但不代表没有人来。

    被看到了怎么办呀？她明明是为了躲陆辰昱的，这会儿怎么又被他抱住啦？

    虽说他心情好转，她也高兴，但是……

    “森森。”陆辰昱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真的，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了。”

    她低声咕哝：“一辈子、好长的……”

    陆辰昱松手，捧着她的脸细看，头低下来，森森看到他的脸被瞬间放大，心里有点慌，掰开他的手，紧张兮兮地问：“你要干什么？这里、这里有人的。”

    陆辰昱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旁边的树林里，回头问：“这里呢？”

    森森：“嗯？”

    陆辰昱将她轻轻推到后面的树上，左手护住她的脑袋以免被磕伤，右手托着她脸颊，低头吻上去。

    森森猝不及防，完全愣在那里。

    ……

    …………

    他的每一步尝试都是很生涩的，但他主动、急切，将内心的按捺不住暴露无遗。松开森森以后，陆辰昱手指划过她唇角，抹去那一抹晶莹，轻笑：“一辈子很长，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我一块过了。”

    森森面色酡红，双手抓着树干一动不敢动，眼神游移，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话：“不是说了，不可以早恋……”

    被吃干抹净，居然还要反抗。陆辰昱装大尾巴狼，哄她：“不是说了，我这是提前消费。”

    森森憋了半天，再次夺回主动权：“你信用没了。”

    陆辰昱脸色微变。

    “没、没有下一次了。”森森红着脸推开他，低头跑了。

    十八岁之前，没有下一次了？陆辰昱呆愣当场，浑身如坠冰窖。

    绝望，比刚刚更绝望。

    眼看森森走出树林，往宿舍方向消失了踪影，陆辰昱不死心，巴巴地发微信去问：“怎么攒信用？”

    几分钟后，那头回了消息：“英语满分。”

    陆辰昱：“……”

    她怎么跟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

    宿舍楼下，森森躲在角落里发信息，待脸上的红晕褪去一些，慢吞吞跟宿管阿姨打招呼，上楼去了。运动会期间，没有项目比赛的同学有不少在宿舍里躲懒。森森推开409的门，正好看见温娅要外出，两人打了个照面，表情同时一变。

    “温娅，你站住。”森森看到她就有气，难得强势一回，板着脸说，“我有话跟你说。”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都不在，温娅揣着兜歪头看她，没有丝毫愧疚。

    “你为什么跟安晴说，那个帖子的事是我抖出去的？”

    温娅似乎有点不耐烦，语气冷冷的：“她要打我，我总要想办法自保吧？”

    “她要打你，你就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森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有陆辰昱撑腰，安晴敢对你怎么样吗？”温娅说，“反正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也没有多无辜。”

    她说完，一把推开森森出去了。

    森森愣住，先前温娅说不愿意连累她，主动去找安晴一伙解决先前的矛盾，她还当温娅是个是非分明很有担当的人。现在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动不动就扯陆辰昱，如果森森今天没有陆辰昱护着，挨打的不就是她了？

    要被气死。

    -

    乔诗妍受伤了。

    在距离终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崴了脚，单只脚蹦跶着跳到了终点，获得所有观赛同学的掌声。刚离开赛道，邓文博就冲上来，表情急切地跟她说了几句话，还试图去扶她，都被拒绝了。邓文博失落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懊悔还是痛苦。

    虽然乔诗妍以前也没正经搭理过他，但好歹给了他献殷勤的机会，他和安晴的事一爆出来，女神彻底离他远去。

    乔诗妍受伤，所有人都非常关注，不少人看到了邓文博被拒绝，安晴咬着牙站在操场外围不敢上前，七班其他女生心领神会，主动走上前，关切地说：“诗妍，你脚伤严重吗？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那个女生说着就要上前，却被乔诗妍推开了，微微一愣，发现对方视线一直定格在观众席的某个位置。那个女生顺着她看过去，只见观众席第一排坐了个男生，长长的一排空椅只有他一个人。

    男生身体前倾，手肘搁在两边膝盖，头垂着，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手机。午后的天气有点热，他把校服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十分赏心悦目。观众大都坐在他后面，时不时就发出集体欢呼，这个安静的男生反倒成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刚才全场都在为受伤坚持跑完全程的乔诗妍喝彩，他却似乎完全没关注。

    女生注意到他滑动手机的那只手缠了绷带，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好像是一班的陆辰昱，据说背景很神秘。乔诗妍天生骄傲，除了那些倒贴上来的，没有跟任何男生传过绯闻，莫非她中意的人是陆辰昱？

    果然，女生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乔诗妍勾着受伤的那只脚，艰辛地跳到男生面前。

    “陆辰昱。”她喊。

    他抬头，迎着刺目的光线微微眯眼。他看到乔诗妍勾着腿，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神情慵懒，很像那种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猫。

    观众席的其他人注意到了他们，纷纷看过来。

    乔诗妍咬唇，主动提出：“我的脚崴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医务室？”

    陆辰昱眨了下眼睛，视线落到她后面的女生身上，语气淡淡：“找个你们班的女生送你。”

    “你的项目还没这么快开始吧？”乔诗妍不甘心，再次请求，“麻烦你送我一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