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节
不想这一找,便与宣武侯府的大爷找出了一段孽缘来,彼时双方一个体弱多感,一个孤苦无依,几次过后,有些事情便那般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还是施兰如之后竟被诊出有了身孕,二人才开始慌了,却因宣武侯夫妇重视施兰如这一胎,看得比什么都金贵,任何时候都不许施兰如跟前儿离了人,以致二人再难见面,也再难及时沟通。
但二人倒是不约而同选择了隐瞒真相,随即还开始都暗暗庆幸起来,一个庆幸的是若这一胎能平安生下来,哪怕是女孩儿,自己也算是终生有靠了,当然若是男孩儿,就更好了,自己余生指不定还能有翻身做主,成为人上人那一日;
一个则想着,若施兰如能一举得男,那爵位可就板上钉钉是自己儿子的了,那等将来大伯父大伯母百年后,自己再告知儿子真相,父子私下相认也就是了,岂不比二弟一房等过继等了这么多年,依然没等出个所以然来强出百倍?
届时就该二弟看自己的脸色过活,再别想在他面前洋洋自得,耀武扬威,张氏也休想仗着生了两个儿子,就时不时的挤兑他的妻女了……倒不想竟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奈何想得再美好,计划却赶不上变化,他们的秘密竟这么快便曝了光,换了宣武侯府大爷自己,也决不能忍受同样的事,又岂能奢望宣武侯能忍受的?
因此毫不夸张的说,他甚至已做好等死的准备了,对着妻女歉疚之余,也连遗言都交代好了。
万万没想到,竟峰回路转,大伯父不但认下了那个孩子,还要给他谋外放,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大好事啊!
当下宣武侯府的大爷便又喜又愧的冲宣武侯夫妇跪下了,他爹娘亦是满脸的喜幸与羞愧。
便是张云蓉的丈夫,虽因爵位眼看就要旁落了,心下很是不痛快,但想着宣武侯说的会替他也谋一个实缺,两个儿子的前程也包在他身上,也觉得没有鱼,能有虾也不错了,就算没有爵位,只要能有银子有权势,日子一样好过不是吗?
惟独张云蓉气了个半死,若不是她娘家已经落败,她立时便要尖叫出声,将宣武侯府上下都骂个狗血喷头,亦绝不会容忍他们将错就错,他们难道就不觉得糟污恶心吗?
可人在屋檐下,除了死死咬住嘴巴,狠狠攥紧手心,她压根儿什么都不能做……
施清如这回连冷笑都懒得再冷笑了,只道:“我曾听人说过,千年的王八是这世间最能忍的生物,如今看来,千年的王八尚且及不上宣武侯能忍啊!”
足见权势富贵着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受常人之所不能受!
小晏子冷笑道:“可惜他忘了纸永远都是包不住火的,夫人放心,奴才这便打发人把消息传扬开去,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宣武侯让自己的侄儿戴了绿头巾不算,还心甘情愿当剩王八,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出门见人!”
自然消息也要不了多久,便会传到皇上耳朵去了,看他还要怎样意气风发,目中无人。
施清如却是摆手道:“还是等我问过督主的意思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你递个话儿进宫,让督主什么时候空了回来一趟。再就是继续盯着宣武侯府,张家也一并盯着,指不定还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收获。”
小晏子见施清如已有了决定,本还想再说的,到底打住了,恭声应了“是”,“那奴才等夫人吩咐。”
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采桑这才咂舌道:“早就知道勋贵人家乱了,连宫里尚且比不上,却不想能乱到这个地步、糟污到这个地步,拢共不过才两三日的时间而已,事情竟就这么大被一遮,给掩了过去。等明儿那孩子生下来后,该管宣武侯叫父亲,还是伯祖父,又该管宣武侯府的大爷叫兄长,还是父亲呢?”
施清如失笑,“人家自己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吩咐传膳吧,我有些饿了。”
采桑听得她饿了,忙答应着传膳去了。
第二百六五章 抉择 曙光
雨下了一整夜,到四更天时,宣武侯实在再在床上躺不住了,索性翻身下了床,快速穿起衣裳来。
宣武侯夫人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他惊醒了,打着哈欠撑着坐了起来,“侯爷,怎么不再睡会儿,你一整晚可都没睡实过。”
一直翻来覆去的,弄得她也没睡好,好容易打了个盹儿,还这么快又被吵醒了。
宣武侯道:“雨声太吵了,所以睡不着,你再睡会儿吧,我自己收拾收拾就上朝去了。”
一面说,一面已扣着对襟扣子,大步往外走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宣武侯夫人这才叹息着,又躺回了被窝里去。
她当然知道丈夫心里不好受,那样的奇耻大辱,换了哪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可谁让他们命苦,几十年都生不下一个孩儿来呢,那便能忍的不能忍的,都得忍,也不知他们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落得眼见真要绝后的下场。
且有舍才有得,想要人前风光荣耀,岂能不人后受罪忍让?
不过兰姨娘那贱人委实可恨,枉费她之前那般的疼她、看重她,抬举得她一个外头买来的贱妾都快要与她堂堂侯夫人比肩了,结果她却在她眼皮子底下,便做下了那样的丑事来,她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便不说了,关键让侯爷和阖府上下怎么看她,岂不是摆明了让人诟病都是她治家无方,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且等她生下孩子,便立时结果了她吧,也省得侯爷瞧着心烦,不过万一她这胎不是男孩儿,是女孩儿……不行,她还得尽快去大相国寺再给菩萨好生磕几个头,许一回愿,求菩萨务必保佑贱人能一举得男才是,毕竟那个病秧子已经两个女儿了,指不定是个专生女儿的命呢?
对了,还得尽快再给侯爷挑选几个可心意的姬妾,让他高兴起来才是……
宣武侯夫人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宣武侯却让晨间裹着水气的凉风一吹,混沌了一整晚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妻子固然说得对,他如今的圣眷和高官厚禄,还有众星捧月都是靠的贱人腹中那个孽种才得来的,一旦让皇上知道了,只怕立时便要化作子虚乌有,甚至他还会因此获罪,身家性命都不保。
可这些日子时常便能陪侍圣躬,也足够他明白皇上的心思了,皇上摆明容不下韩厂公的大权独握,想要清查料理他了,所以他才能这般顺利的上位,不止是因为他的亲身经历,——当然现在他自己知道那亲身经历是一个笑话儿,一个耻辱了,可皇上不知道啊,让皇上又看到了希望。
亦是因为皇上眼下着实无人可用。
不然皇上也不会擢升崔福祥做西厂提督了,那崔福祥除了会做小伏低的服侍人,还有什么本事啊?不论是才具气度还是心计手段,都给韩厂公提鞋也不配,皇上却直接擢了他,还不是一时间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选了么?
那这场较量,到底会鹿死谁手,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便谁也说不好了。
是,皇上才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大周所有臣民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可一个早已被架空了的皇帝,又能做什么,又哪还能对任何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呢?
反观韩厂公,却早已朝堂政事一把抓,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兵有兵了,亦连阁老们,都站到了他一边,——宣武侯这几日亲眼所见阁老们公然反对隆庆帝的时候不要太多,这才知道韩征的权势原来早已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之外,早已是那种他只当自己已经想得够大了,却原来还远远不够的巨大。
那若是自己还选择上皇上的船,与皇上同舟共济,回头一旦翻了船,韩厂公势必第一个便会拿他开刀……要不,索性趁此机会向皇上坦白,痛哭流涕的求皇上降罪,然后心灰意冷的请辞,再暗地里向韩厂公投诚?
如此一来,富贵荣华、飞黄腾达的确是想不着了,韩厂公也会因为他的背主行为,十有八九不会用他,可至少身家性命应当都是无虞的。
但就怕皇上知道贱人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后,会希望破灭、恼羞成怒之下,治他一个欺君之罪,那他还向韩厂公投什么诚,他压根儿不会有机会了。
且,真要这样就舍弃眼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舍弃已送到面前、唾手可得的飞黄腾达吗?一旦舍弃,他这辈子可就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宣武侯府也再没有机会成为大周第一勋贵之家了。
自来都是富贵险中求,风险越高,回报越大,若连牌桌子都不敢上,又哪来的机会大杀四方,成为最大的赢家呢?
关键韩厂公如今权势纵然再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太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握便已是顶天了,他难不成还能自己篡位当皇帝不成?
至多也就只能在与皇上的较量有了结果后,扶持幼帝等位,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皇上一度那般宠信韩厂公的,如今不也容不下他了吗?
将来幼帝自然也会容不下他,跟着他,岂非一样注定只能死路一条?
何况谁就能保证皇上会输了,皇上可是大道正统,是君父,只要他想做了,许多事总比韩厂公名正言顺,一呼百应得多。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那么多权臣弄臣,到最后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几乎都是不得善终,遗臭万年,尤其韩厂公还连权臣都算不得,只是一介权宦,本该是绝对依附皇权的人,毫无根基、命若浮萍,不像文官武将那样有同族同乡同门同袍甚至姻亲等羁绊倚仗。
那他不得善终的可能性,无疑也更大,哪怕将来皇上……这江山却始终是宇文家的江山,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奴大欺主的太监一手遮天!
宣武侯一整晚都在翻来覆去的权衡利弊,不知该作何选择才好,就怕一个决策失误,便会让阖家、阖族都万劫不复,那他真是死了,也没脸见侯府的列祖列宗去。
以致都顾不得去恨施兰如和宣武侯府的大爷,顾不得去想具体要如何让这对狗男女受尽折磨后,再要了他们的命,方能一消他心头之恨了。
偏阖府还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老妻虽始终与自己一条心,到底只有些妇人之见,只看得到眼前的富贵荣华,却看不到更高更远,看不到富贵荣华下的危机。
二弟连同两个侄儿也都平庸无能,眼睛只看得见爵位,只当有了爵位便万事大吉了,旁的都看不到,且他如今也膈应二房的每一个人,压根儿不想见到他们,自然也是无从商量起。
那便只剩幕僚们了,可他堂堂侯爷,却被自己的侄儿染绿了头巾,他又实在羞于向幕僚们启齿……
但现在,宣武侯有了抉择。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施兰如腹中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瞒得死死的,好让隆庆帝因此继续重用他了,只要皇上循序渐进,慢慢将大权都收拢了,再将韩厂公的党羽拥趸一一拔除,那他独木难支之日,便是他落败身死之时!
届时纵然皇上已经吃了他献上的药很长一段时间,依然看不到效果,他也不用担心皇上会龙颜大怒了,毕竟他已经替皇上立下汗马功劳了,皇上定不会那般无情;
且本来这种事也要看缘分天意的,他夫人给太后娘娘献药时,也有言在先,不能保证他吃了有用,皇上吃了便一定也有用,毕竟因人而异,太后娘娘也早说过了,届时纵不成,也不会怪罪他们。
那他就更不能错过眼下这大好的机会,一定要趁此东风,让自己飞到最高,俯瞰众生,方不枉费他此番遭受的奇耻大辱了……
宣武侯想到这里,屈指敲了敲车壁。
跟车的心腹小厮忙在外低声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宣武侯沉声道:“进来。”
心腹小厮便忙钻进了车厢里,宣武侯便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吩咐起来:“你立时回去告诉夫人,务必把兰姨娘和她腹中的胎儿给本侯照管好了,若需要太医,就拿了本侯的名帖去请,需要珍贵药材,也立时开库取来,不然就去外面现采买来,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他们母子平安;再告诉夫人,务必把府里所有人的嘴巴给本侯管好了,该说的才能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说,否则无论是谁,都休怪本侯不客气。去吧!”
小厮忙在心里把他的话都默了一遍,确定都记下后,才无声行了礼,退出车厢,跳下马车往回去了。
施清如也刚交四更便醒了,听得外面依然雨声不绝,身体倒是乏得很,仍很想睡,脑子却已是无比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遂躺着发起呆来。
早就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依然没料到会难熬至厮,偏除了等待,她还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这段最黑暗的时候,几时才能到头,才能看到曙光?
一直到交午时,这场雨才算是渐渐停了,小晏子急匆匆赶来见施清如时,也才能幸免于又被雨淋一次。
施清如却没想到小晏子这么快又来见她了,皱眉道:“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宣武侯府那边又有什么变故?”
小晏子一面给她行礼,一面道:“宣武侯府内部倒是没出什么变故,是太后,太后打发人赏了药材补品给宣武侯那个姬妾,那俩嬷嬷还亲见了那姬妾一回……”
早间宣武侯夫人见过奉命折回去的宣武侯的那个心腹小厮后,第一时间便去了后边儿看施兰如,怕她尤其是她腹中的胎儿有个什么好歹,毕竟昨儿宣武侯盛怒之下,那一脚委实不轻。
就见施兰如虽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昨儿动的胎气也并未复原,情况却远没有她担心的那般糟糕,可见只要按大夫昨儿说的,好生将养着,很快便能没有大碍了。
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既庆幸施兰如到底年轻,身子底子也好,胎气才能这般的稳固,又忍不住不屑,果然是贱命一条,再怎么着都能活!
随后宣武侯夫人又特地去了一趟二房,将二房所有人都召齐后,再次严词警告了他们一番: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便女的休弃,男的出族,以免白白坏了阖府和阖族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都盯着张云蓉的,个中深意不言而喻,直把一夜没睡,因而憔悴不堪,嘴里还起了一圈燎泡的张云蓉又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厥了过去。
却是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怕宣武侯回头真发起狠来,以一家之主和一族之长的双重身份,给她一纸休书,那她和她两个儿子这辈子就真是丝毫的指望都没有,毁得彻彻底底了!
又忍不住后悔,自己昨儿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开,明明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事缓则圆,只要她多考虑筹谋几日,总能有更好的法子的……
一家人正自心思各异,太后打发的嬷嬷便上门了,不但给施兰如赏了一大堆药材补品,还亲自去看了她一回,才在受过宣武侯夫人的殷切款待后,回了宫去。
施清如满脸的嘲讽,“太后这是想干什么,公然抬举一个小妾,这是等不及告诉满京城的人,皇上即将有皇嗣了,还是惟恐各家各府后宅太安宁,巴不得各家各府都妻妾相争大乱套呢?她使去的人还亲去瞧了那姬妾一回,莫不是想按照那个标准,也给皇上挑人,以确保皇上也能一击即中呢?可惜她不知道击中的人压根儿不是宣武侯!”
小晏子讪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得立时来回禀夫人一声。”
施清如“嗯”了一声,“你做得很好,我如今连门儿都出不得,若是没有你,就真是眼瞎耳聋,外界的一切变化都不得而知了。那宣武侯夫人岂不是越发庆幸昨儿的抉择当真是无比正确了?”
小晏子点头,“可不是么,她又庆幸又得意,与左右说了好几次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张氏也因此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施清如思忖片刻,道:“昨儿让你递话儿进宫给督主,有回音了吗?督主今晚能回来不?”
小晏子道:“话儿倒是递进了宫去,只至今还没有回音,夫人且再等等吧,我再着人跑一趟。”
“还是罢了,等督主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就别催他了,省得他忙中出错,反倒忙上加忙。”施清如摆手。
小晏子深以为然道:“听说督主这些日子忙起来连用膳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都怪崔福祥那个老囚囊的,本事不大,威风倒是不小,光在二十四卫里抽人还不够,竟还把手伸到了咱们东厂里去,想挖督主的墙角。呸,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降不降得住各卫里的精英们,就会拿了鸡毛当令箭,如今也就是咱们督主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等明儿督主想收拾他了,管保让他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施清如早就有所耳闻西厂不过才短短这一阵子,便已急速的发展壮大起来,竟隐隐已有与东厂分庭抗争之势了。
不由暗暗皱眉。
她当初好容易才说服督主早早将汪直送走了,只当便能防微杜渐了。
却不想,没了汪直,还有崔福祥,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也不知督主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施清如因与小晏子道:“这些话你当着我的面儿私下说说便罢了,到了外面可一个字也不许说,省得横生枝节,该怎么做,督主心里定然有数,我们只消耐心等待即可。”
小晏子忙恭声应了“是”,见施清如已没有旁的吩咐,便行礼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