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齐老太太没有看到齐传军夫妻的眉眼官司,她激动地抱着他的胳膊流泪:“老三,娘就知道你最孝顺,不枉娘最疼你。”
“娘您别哭,”齐传军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道,“儿子记着您和爹对儿子的好,儿子给你们养老。”
“好好好,娘不哭,娘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就是立马死了也值了。”
“娘可千万别说死不死的,您还要看着浩浩长大结婚,还要给他带重孙,您可要长命百岁才行。”
“好好好,就算为了浩浩,娘也要长命百岁。”
齐老太太被齐传军哄得开心,越说越远,全然忘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她口中没良心的,但还有一个是一开始就表示不想分家的二儿子齐传明。
看着那对母子亲热,齐传明的脸都扭曲了,他冷笑一声:“三弟,既然你这么孝顺,那二哥就不跟你抢了,爹娘跟你过。这家产嘛,二哥也不坑你,咱们两房平分。”
此话一出,齐传军一脸愕然,望着齐传明欲言又止,齐传明沉了脸:“怎么,你还想拿大头?”
齐传军连连摇头:“二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提醒一句,你是不是忘了大哥?”
齐传明脸色一僵,他还真没想过大哥,大哥一家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牛根看着也不像是能养大的,在农村没有儿子继香火的人哪有资格分家产?
不过,现在牛根还在,他若是敢咒他活不长,不说他大哥,就是他爹都得动手揍他。
他原本就不同意分家,就因为有牛根在,大哥肯定能分一份家产,到时就算牛根真养不大,大哥到手的家产他就不好再谋划了,可恨被王淑芬这蠢婆娘坏了他的谋划,又有虚伪的老三哄得老娘跟他一条心,今日这家是分定了。
既然要分家,那好处一定要拿足了!
不过他要是给老三分得少,他娘肯定不依,那就唯有在大哥身上想法子。
眼珠快速转动,齐传明扯出笑脸对齐传宗道歉:“大哥,弟弟刚刚是被气急了,说错话了,这家产肯定有大哥一份。不过你也知道,我们二房儿子多,你弟妹以后可能还要生几个,而爹娘又跟着老三过,就大哥你只有牛根一个儿子,大嫂又不能再生了,你的负担肯定是最轻,这家产分配上……”
说到这,齐传明顿住,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齐传宗胸口起伏,咬着牙问:“你想怎么分?”
“大哥一分,我和老三各四分半。”齐传明快速说出自己的想法,又怕把他哥惹急了,安抚道,“大哥,你别看着给你分的少,但你就牛根一个儿子,以后兴国他们几个一定会照顾牛根,还有悦悦和明明日后说人家也能给你带来两笔嫁妆,这可是我这光有儿子的比不了的。”
听到他从小带大的亲弟弟如此无耻的话,齐传宗一股血冲到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张开口,嘴唇哆嗦,一个字吐不出来。
齐悦看到他爹这样子,吓得连忙扶住他:“爹你别气,这家产我们不要,以后我挣钱养你和娘,还有弟妹。”
齐传明双眼一亮:“大侄女,不要家产的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他话未说完,一只粗瓷大碗砸过来,惊得慌忙躲闪,但还是被瓷碗砸中了肩膀,疼得他痛呼一声,气愤喝问他爹:“爹你干什么?”
“老子干什么?老子想打死你个混账玩意!”齐永福起身抄起一张凳子,朝齐传明打去,“你个混账玩意,心底没有半点兄弟情,就惦记着家产,这家里有个屁的财产,就老子身上有几十斤的骨头,你是不是也要拆着卖钱?”
齐传明被他爹的架势吓住,抱头逃窜:“爹别打了,儿子哪敢拆了您,是您要打死儿子啊!现在是新社会,老子打死儿子,也是犯法的……”
“打死你,老子去自首!”齐永福低吼一声,手中的板凳猛砸了出去——
“啊!”
第56章四份
齐传明被凳子砸中脚背,痛得跳脚惨叫,见他爹还不肯放过去他,单腿跳到他娘身后躲避:“娘你救救儿子,爹这是存心要打死儿子啊!”
齐老太太虽然最疼三儿,但对二儿子也是心疼的,张开手臂护住他,怒视齐永福:“老头子,你要想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齐永福被气得脸色发青:“你就是这样不分青白地护着他,才让他变成如今这混账模样!”
“你怨我护着他?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不等他出生就跟着红军跑了,我若不护着他,你回家时他的坟头草都长老高了!”齐老太太红着眼冲齐永福吼道。
齐永福嘴唇哆嗦,张口咳了起来,咳得他脸色发紫,直不起腰来,这一变故惊得大家都慌了神,抚背的抚背,倒水的倒水,一片忙乱,但齐永福并没有因为子女的孝顺而停止咳嗦,反倒越咳越重。
齐老太太这下慌了神,冲过去喊道:“老头子,你别吓我,我刚刚胡咧咧,你别生气,你要教训老二,我让他给你跪下,只要你消气。”
她一把将齐传明拽过去,压着他跪在齐永福身前,但齐永福如今咳得撕心裂肺,哪里顾得上理会这不孝子。
被挤在外头的齐悦急了,高声喊道:“我试试给爷爷止咳,你们让让。”
她这话一出,她前头的王淑芬扭头讥讽:“别人都不行,就你能耐?”
齐悦此刻顾不上跟王淑芬置气,只冲齐老太太喊道:“奶奶,我今天看见医生给爷爷按穴止咳,你让我试试吧。”
原本恨她添乱的齐老太太,听到这话双眼一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能给你爷止咳?”
齐悦只看黄医生施展了两次,大致记得穴位,按穴不仅仅是记住穴位就行的,还要掌握力道,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但如今这情形,只要她敢有一点迟疑,齐老太太绝对不让她接近爷爷,于是她硬着头皮点头,齐老太太立时让大伙给她让路。
头一个让路就是王淑芬,气得她嘴都歪了:“她一个毛丫头看一遍就能学会按穴,那些医生大夫都要失业了……”
“你给老娘闭嘴!”齐老太太指着王淑芬鼻子大骂,“你是看不得你爹好是吧?你爹要真有个不好,老娘头一个找你算账,第二个就是齐悦,你俩谁也跑不了。”
她转头瞪着齐悦,眼神充满了厌憎和威胁。
齐悦此刻终于走到爷爷身边,根本顾不得理会老太太的威胁,她按照记忆先用右手抵住爷爷后背,左手拇指用力按住他胸前某处。
确认自己记得没错,但爷爷的咳嗽并未减轻,齐悦额上冒出汗水,齐老太太已经叫嚷起来:“你到底行不行?”
齐永福按住了她的手,一边咳嗦一边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做无用功。
“我再试试。”齐悦一咬牙,顾不得右手未愈,开始加大力度,鲜血渗透了洁白的纱布,但她没有停止,只一遍遍按照记忆中黄医生的手法给他按穴止咳,好在半分钟后他的咳嗽声开始减弱。
齐悦大松一口气,把染血的右手背到身后,左手按住了他拇指某处揉捏,又过了一会咳嗽声彻底止住。
“停了,真的停了!”
齐老太太大喜过望,冲过头挤开齐悦,扶住他问道:“老头子你现在怎样?”转头又冲其他人嚷道,“水呢?快拿水来,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顿时,倒水的倒水,嘘寒问暖的也围过去,齐悦又被挤了出去,她只笑了笑,抹掉额上的汗水,转身朝外走去。
只是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爷爷嘶哑的声音:“一个个都围着我干什么?都让开,让悦悦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转向她,神色各异地退散开,露出坐在凳子上的爷爷,他一脸灰败,虚弱地朝她招手:“悦悦过来。”
齐悦鼻头一酸,“嗳”了声快步走过去蹲在他身前,他朝她说道:“把你右手伸出来给爷爷看看。”
“我右手好着呢,不用看。”齐悦将右手背在身后,笑着回道。
齐永福没有强求,只抓住她的左手拍了拍,而后转向众人开口说道:“分家的事……”
只是话未说完,就被齐老太太打断:“老头子你身体不好,正是要儿女尽孝之时,分什么家?”说完这话,转头目露威胁扫过三个儿子和儿媳,“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娘说得对。”
“爹,你就安心养病,咱不分家。”
“爹,您身体要紧,别的事日后再说。”
兄弟三人及各自媳妇纷纷表态,只是有人说得真诚,有人不情不愿,也有人闪烁其词。
齐永福一一看在眼里,心底也没觉得失望,或许是因为心里早已失望透顶,他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开口道:“我还到让人伺候床前的地步。这家早晚要分,就今天分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而他一旦决定的事,这家里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众人神色各异,唯有王淑芬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气得齐老太太张口骂道:“你个败家婆娘,你就这么想分家?”
王淑芬不满怼回去:“娘,你别光骂我,这家里除了您外,谁不想分家?”反正都要分家了,还不让她痛痛快快说几句话?
齐老太太被气得脸色发青,她手指着她要开骂,但被齐永福喝止:“都要分家了,还吵嚷什么?”
顿了顿,他继续道:“至于老二说的家产,是我这做爹的无能,除了你们住的屋子,手里半分钱也没有,所以也没什么要分的,就把现有的粮食,做饭的家什,以及盆碗之类的平分做四份,各自领一份就完。”
其他人还未从他这番话里醒过神来,齐传明首先叫了起来:“爹,为什么是四份?你和娘要拿着一份去跟老三过吗?”
齐传军沉了脸:“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爹娘空手跟我们三房过?”
“爹娘就两个人,他们能吃多少?他们拿着四分之一的粮食跟你们过,明摆着是要补贴你们三房!”齐传明五官扭曲起来,他怒视齐传军,“我知道爹娘疼你,但我也不是后爹后娘养的!”
“够了!”齐永福猛一拍桌子,声音震得齐传军与齐传明缩了脖子,他这才说道,“我们老两口单独过,这其中一份归我们老两口,你们三个是不是觉得我们老两口要得太多?”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随后,齐传明第一个笑出声:“只要老三不比我多,我就同意。”
被赤裸裸打脸,便是圆滑如齐传军也变了脸色,他忍住气道:“您最是公平不过,儿子没有意见。”
对于老二老三的表态,齐永福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齐传宗:“老大,你怎么想?”
一直低头沉默的齐传宗闻言抬起头,望着他爹欲言又止,齐永福蹙眉:“你有话就说,不用藏着掖着。”
齐传宗一咬牙,开口道:“爹,我是老大,您跟我们过吧,我也不需要多分家产。”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愣住,刚刚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按照农村的习俗,若是分家,老两口是要跟着大房过的。也因此,分家之时,大房要比其他几房分得的家产要多不少。
但齐传宗这话里也有着模糊的地方,首先发现这点的不是齐永福,而是齐老太太,她两眼冒火瞪着齐传宗:“老大,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只要你爹,不要你娘?”
在农村,也不是没有老两口分别在两房儿子处吃住,而这种情况出现,多半是因为老两口感情不好。
齐传宗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他看了他娘一眼,而后低下头道:“儿子知道娘不喜欢儿子这房人,儿子不敢让娘不高兴。”
第57章洗洗睡吧
越是老实的人说话越是直接,齐老太太被大儿子气得手指发抖:“你……你个丧良心的,老娘不喜欢你,老娘将你生出来干嘛?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娘也赶了是吗?”
“我没有。”齐传宗干巴巴解释一句,再没有说出一个字。
齐老太太火气更大,手指着他骂道:“你有!你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你丧良心了,你忘了当年……”
她习惯性地要说三十年前那半块红薯,但低头的齐传宗猛地抬头望着她,那眼神让她猛地记起昨日他在她身前跪着说宁愿没有吃那半块红薯的话,齐老太太只觉得眼前发黑,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饭桌,嘴唇哆嗦:“好,好,好!你大了,老娘辖制不了你了,你给老娘滚,老娘就算饿死也不吃你这房一口饭!”
“你胡说什么?”齐永福张口斥了她一句,“老大什么人,你当娘的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哪个儿子有他孝顺?如今他寒了心,你不想想自己错在哪,反在这赌咒发誓有什么用?”
齐传宗听到他爹为他说话,听到他一直敬畏的爹为他责备他娘,一时间,酸甜苦辣全在心底翻腾,他张开口,哑着声,只喊了一声“爹”,就再也吐不出一个字,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但很快他记起,他爹小时候就教他男人流血不流泪,他忙撇过头,抓起袖子狠抹了一把脸。
齐永福看到大儿子慌张地撇过头,看到他眼角的泪水,心里滞了一下,却也当作没看见,抬手一挥:“好了,你们各自各日子,不用惦记我和你们娘,她有我管着,饿不死她。”
说完,让齐悦搀扶起他,又交代今日晚了,明日再分粮食与家什,谁要是晚上敢动手脚,直接净身出户,只把众人唬得连连点头,猫着头各自回房睡觉。
只是回房之后,他们是否有嘀咕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齐悦担心老爷子的身体,想要看护他却被他挥开,他虎着脸道:“你爷爷我身体刚着呢,就算真到起不了床还有你奶在,用不着你这孙辈的丫头伺候。”
“我伺候你,谁伺候我?”齐老太太显然压火压得久了,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儿媳们都走了,就听到他这话,她再也忍不住,张口冲他吼道。
齐永福脸色黑了下来,他看向齐悦:“你回东厢去,我有话跟你奶说。”
齐悦知道自己留下不好,但又不放心,嘱咐他一句不要生气,这才出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