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岳棋悄悄扶起族长,希望他能将话讲得更为明白些。
族长又道了句什么。
唐糖听族长解释得十分费劲,再观纪陶面色,料想他约莫已猜得七八分,究竟是……
正欲开口相问,岳棋却一时仿若大悟:“族长想表达的莫不是,惟有表姐腹中孩儿,方可称作为麒麟肉?”
唐糖有些恼:“我腹中何来的孩儿。”
岳棋老气横秋笑道:“即便没有,很快亦会有的。”
唐糖被她表弟打趣,登时双颊绯红:“你不要胡扯,这麒麟肉很可能是一种食物。”
话出口她心便忽地沉下去,唐糖想起她翻阅的杂类笔记之中,的确曾读到过一则诡闻,说是南越国有一族人专吃婴孩的,蒸煮炖煎炒炸……吃法多样!
去年她坐在遂州书房里读到这则笔记,当初纪陶正扮他二哥窝在书房里练习九宫算,她根本没好意思念与他听。
再说笔记归笔记,说不定是古人为编出那些离奇故事来故意杜撰的,不可信其有。世间哪来这般丧心病狂的人?
可若是真的没有……纪陶的面色又为何一直这样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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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人的礼遇有加,反成了唐糖心中一道沉极了的负担。
尽管纪陶慢慢问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个大部族的祖先们由七十年前离开了故土,不慎迷失归路,这才迁徙至这个地方安居。古昆仑大约是个富足的国度,祖先带出故国的宝物之中,有一柄十分耀目的白柄短刀,历来由族长佩带腰间。
然而这柄刀最奇特之处并非上头镶嵌的那些琳琅宝石,而在于惟有沾了王族的血液,方可令刀、鞘分离。
整一个昆仑寨的昆仑后代无法实现的事情,唐糖居然轻而易举便拔出了短刀……无怪乎族长激动涕零,他们这一族人在外漂泊已逾半个多世纪,故国终于来了位公主,就要接他们回家去。
纪陶苦于懂得的昆仑语太少,他十分费劲地对着这些满怀希望的人解释:这位姑娘只是我纪三从小就下了订的媳妇,并不认得你们的所谓故土。
那些昆仑人却像是听不进去似的,她既然是你的媳妇,那你自然是她的驸马,反更加将纪陶奉为贵人了。
纪陶万万没想到案子查到今天,竟会出现这样一种局面。
种种异相表明,唐糖身上许是真的流着昆仑王族的血,只是……那个王国不是于数百年前就消失了么?何来眼前这么一出?
难道九年前,大哥离奇失踪……
唐糖却是被折腾怕了,她劝纪陶:“你这样老的狐狸,如何会信他们这样的鬼话?恐怕昆仑人是个吃小孩的部族,将我的肚子奉作神明,为了就是好在不久的将来分食我俩的孩儿?我们必须趁夜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纪陶:这孩子是被我灌输太多了么?好生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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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珠胎记
他们当然没能连夜就走,唐糖尚在忌惮这些昆仑人,族长夫人已然亲自煮汤水送来,族长的儿媳一碗,唐糖一碗。
唐糖一尝,这不就是她从小就喝的蜜梨汁?说是梨汁,却并非惟有梨子的清甜,这甜甜的汤水实则有一种奇异的果香。这滋味甜蜜得让她想起旧时的家,她眯着眼睛猛点头,对着纪陶直说好喝,又递去他唇边要他也喝。
纪陶不好意思,族长的媳妇便给纪陶也盛来一碗,纪陶一喝,面上顿时一滞。
唐糖因为喝得欢喜,又觉得确实亲切,对这些人顿时少了许多戒心,这会儿见纪陶面色变化,立时警惕起来。这样质朴可亲的人,若是对她依然也是别有所图,唐糖真不当该如何自处?
然而纪陶只是低问:“这汤你家也有么?”
唐糖点头:“我从不知是祖传的方子,只知道家里的嬷嬷常做给我喝。你来的时候,那老嬷嬷已然病了,家中再无人会做,故而不曾请你喝过,有什么不对劲么?”
纪陶道:“这个味道我昔日曾在宫中喝过,据说是用蜜梨子同着另外十五种野果密制而成,不想竟是昆仑族的配方。”
唐糖想起那一心问仙炼丹、求取黄白之术的先皇,问道:“宫中……可是先帝养生用的汤剂?”
“是。听闻是明瑜公主于外族寻得的秘方,供先帝养生之用。”
“也不知道是求方之人胡闹,还是先帝胡喝,这汤若能长生不老,这一族的人想必都喝了!你看原来在这个地方,人家是用来滋养孕妇的……呃,你我原是蹭喝的呢。”
“求取长生之人的心思,有的时候也是极盲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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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将《道生一》默写给族长读,族长表示古昆仑的文字在他们这个地方流传的百年,早已不是百年前的那个模样,不过虽然不尽相同,他仍试图根据自己的猜测,一字一句念诵了出来。
族长边念边摇头叹息,仿佛在在赞叹祖先的语言是多么优美,在他们百年来的糟蹋下,又是如何不成了样子。
至于通篇文字的含义,族长表示,他也是头一次阅读古时候的文字,文意太深,文辞又太美,很多意思需要半蒙半猜。可以看得出这是一本昆仑族祖先编撰的养生之书,族长对看的懂的内容都有些五体投地的崇拜,频频点头称是,以至于读到写着麒麟肉的地方,他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纪陶最关心的就是这一部分,族长却只将唐糖狂拜了一通,而后竭尽所能教纪陶明白这麒麟肉之无可取代,乃是集天地之精华的灵物。
唐糖性子急,连手势带图画只问这麒麟肉谁比较乐于吃,那族长吓得魂飞魄散,只道这东西是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神物,连提一提它都是大逆不道之举,方才奇奇他们为什么对你们拔刀相向?就因为你们居然将这不可侵犯的灵物写在了地上!
吃?那个人莫非不是人,是个疯子罢?应该赶紧点一把火来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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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当年明瑜公主为了帮助先帝寻访长生之术,曾无限接近过昆仑这个族群,她寻到的汤剂,名为《道生一》的迷册,皆与昆仑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个古老却富有的昆仑部族,既有如火般的热情,又有对故园的深厚眷恋,百年前究竟何以不慎流离家园,又居然这一迷路就是整一百年?
纪陶好容易才教族长明白,唐糖自小在东边长大,并不认得他们回昆仑的路。
他们若是想要寻到归路,恐怕还得寻求别的法子。
不想族长听得痛哭流涕,回去的路寻不到事小,原来连公主殿下都是从小流离失所,这样可怜的孩子,失了双亲又失了祖父,与其在外遭遇那许多艰辛,早就应该携了郎君回寨生活。
立时教人腾了间最大最宽敞的树屋,收拾出来给唐糖他们住。
唐糖本来生怕纪陶惦记外头的事情,不想纪陶竟是有意在这寨子里多学几天东西,大哥当年正是在昆仑山间离奇失踪,他日入昆仑山域查案,即便用不上今日所学,对了解当地风物,想必也是益处颇多。
唐糖喝着这里的茶,只觉愈发亲切,对自己的身世愈发明晰,倒很乐意留下奉陪。
就是有些怵这树屋……
是夜起了挺大的风,急雨簌簌而落,清晨的时候……方才停了。
第二天族长夫人看唐糖起得晚,问唐糖住得是不是不舒适……那个罪魁老早就跟着族长上山去了,他要记下山上所有植物在昆仑语中的读音。
唐糖为了掩饰尴尬,面色绯红着将晚起归罪于昨夜的风雨,比划着告诉族长夫人,这树屋扎得再牢,总让人有些风雨飘摇之感,住得她很是头晕心悸。
族长夫人听完唐糖这些病症,转头就跑去替她请来一个老头子。老头子掏出一套弦丝诊脉的工具来,跪在树屋下头,要唐糖好好在树屋上躺平了,捏着三枚丝线,等待诊治。
唐糖大惊,连唤自己无病,可那族长夫人笑眯眯的替她沾好了丝线,非要这位族医细细诊断一番。
纪陶归来的时候,只见那族医正喜滋滋跪在他们宿的树屋下端,手端一碗汤药,四平八稳,汤汁一滴也未溅出来。
唐糖并未躲在树屋里头,四下都寻不见,一干人围着族长叽叽喳喳,族长面上登时大喜。
语言不通实在累人,岳棋问得汗都急出来,方知唐糖正漫寨子逃窜,族长夫人正在四下里追她,因为族医为她炖了汤药,她却坚不肯喝。
至于为什么?族长同他的夫人一番耳语明白了一切,代表全寨向纪陶道了喜。
这句道喜的话纪陶倒是立刻就听懂了:唐糖怀了麒麟肉,唐糖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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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十分不信这个消息:“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一个月不到的娃娃,你让崔先生把脉,都未必能把出来,何况这种江湖郎中?三根丝线顶什么用,一定有诈的。”
纪陶却很信服:“你多有不知,这家人数百年前就闻名于昆仑,医术十分高明,他弦丝诊脉的本事大到……族长夫人当年怀奇奇不过两月,他便已断定里头双胞胎的性别。”
“你眼见为实了么?我从来未曾听岳棋提过奇奇有个孪生兄弟的事情。”
“奇奇原有一个妹妹的,可惜族长夫人生产的时候没能保住。”
“啊……”
“不必担忧,族医说我们家的两个都很健康,只是日子太短,尚且分辨不出男女。”
“他们?!”
“是两个。”
唐糖叹息:“哎,我倒真是不大信那庸医说的。不过以你如今的昆仑语程度,居然已经好到了此种程度?那么复杂的意思竟能领会……”
纪陶颇得意:“我好学么……这个昆仑女婿当得可还够格?”
“什么女婿,我同这个昆仑组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拔一把刀就能证明了么?我们觉得我们终是被蒙在鼓里的。”
“你的血。”
“我的血就没有别的阴谋了么?”
“无论阴不阴谋,我们都不能再去别处了,你如今的身子再受不起半点颠沛,当留在此处安胎为上,寨子里十分安全。”
唐糖惊呆了:“你也留着?”
“不然呢?”
纪陶说到做到,陪着唐糖在寨子里一宿就是半月,并且严遵医嘱,将她当个瓷器般保护起来,再不敢动她一动。
唐糖忍得心烦意乱:“我连半点恶心呕吐都没有,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怀上。你却捡着鸡毛当令箭,浪费这大好春光,仔细他日后悔。”
纪陶也不理她:“族医告诉我说,三月之内不可……当年族长夫妇未曾保住奇奇的妹妹,就是因为他们……未照医嘱。”
“也就三哥这傻子听话,那个庸医胆敢这么编排他们族长?疯了罢!他就是在给你编故事。”
纪陶噗嗤笑了:“用不用这样急?”
唐糖眼都忍红了:“你不急的么?吃过了又不让吃是什么味道,三哥懂不懂?”
“小傻子,再忍两月就是……如今算起来两月都不到了。”
“庸医说的话,实在不可太过当真。你依不依?不依我可用强的……”
“强什么,回回软得似个小猫。”
“呃……人说怀娃娃自己都是知道的,我却为何连半点感觉都没有?故而多半是假的。”
“你又不曾怀过,如何知道当是什么感觉?我倒是听说,会同你这个样子,特别的想……小猫,到了时候我好生伺候你,可好?”
“哼!你这人……现在是一心一意当爹,除此之外万事不管,京里府上你都不顾了。”
“谁说我不顾,我早就给爷爷写了信,告诉他我们一家四口会一同回京过年。不过鉴于外头情形凶险,在分娩之前,小祖宗你哪儿都不能去,必须留在此处养胎。”
“外头一堆事情等着你,我俩却躲在世外桃源里生孩子!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全族的人知道麒麟肉要降临这里,都当是祥瑞降世那样期盼。你这个样子,岂不教族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