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厚贻说:“我是为您着想, 上回二哥拿镰刀刮了腿毛, 这会子就是一条腿上毛多, 一条腿上毛少。”
嘤鸣笑起来, 一笑牵痛了腮帮子,只觉棉线绞着寒毛,犹如烈日下豆荚爆裂般噼啪作响。她哎哟了声,连连搓脸,“可疼死我了……”
结果引来她母亲好一通啐,“这是什么日子呢,怎么敢提那个字儿!”
嘤鸣冲弟弟吐了吐舌头,姐弟俩还像以前一样,挨了责骂相视而笑。
梳头的宫女上来替她编发,她瞧着镜子里的厚贻问:“厚朴干嘛要拿镰刀刮腿毛呀?”
厚贻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是想让毛长得快些吧,谁知道呢。”言罢蹲在一旁,扒着梳妆台问,“二姐,您往后还能回来吗?”
嘤鸣说大概不能了,进了帝王家,譬如爹娘白生养了一场,娘家路基本就断了。
厚贻是个善于总结的孩子,“我昨儿问额涅来着,额涅说将来二哥成亲也好,我成亲也好,您都不能回来。我们想见您得递牌子,见着了就磕头,还说姐姐能保咱们全家。这么听下来,您跟菩萨似的,除了不吃香火,其他都一样。”
侧福晋在边上听得发笑,“这孩子整天琢磨什么呢!”
嘤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说可不是吗,细想起来还真差不多。见了就磕头,善于保佑全家,紧要关头没准比菩萨还好使,往后她对于家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侧福晋说好啦,“我的哥儿,你上外头玩儿去吧,你姐姐该换衣裳了。”
厚贻转头瞧天上,太阳挂在了小院儿的西墙顶上。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姐姐,只是嘴里说不出来,挠着后脑勺道:“我上外头等着,二姐换了衣裳我再进来。”
皇后的朝服朝褂异常讲究,早前她虽受了册封,未到正式的场合,也没有机会穿戴那身行头。昨儿内务府把礼服送来,一直在里间的紫檀架子上抻着,她反复看过两回,满身的金龙和万福万寿纹样,看久了有晕眩之感。
伺候她换装的全福人,是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每一步该怎么安排,都烂熟于心。朝褂穿好后,在第二颗纽子上系五谷丰登彩帨,接下来便是戴朝珠。朝珠有细节上的讲究,纪念在哪一侧,背云哪面朝上,都有严格的定规。等这些全料理妥当,披上披领,最后压东珠领约,身上才算收拾完。
侧福晋看着盛装的嘤鸣,心头涌起无边的惆怅来。闺女是她生的,但如今再也不属于她了,孩子有更远大的前程,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陪她走一段,后半程得交给另一个人。这个人给她尊荣体面,自己虽一万个舍不得,到底也没法子了。
嘤鸣看看母亲,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轻轻叫了声奶奶。侧福晋忙又振作起来,笑着看底下宫人请出朝冠来。如今已是立冬的节令,皇后冬季的朝冠异常华美,熏貂上缀朱纬,层叠的东珠和金凤环绕,衬着身上挺括的朝服,倒有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侧福晋频频点头,“这会儿可有了皇后娘娘的做派了。”一手轻轻抚过她披领上的行龙,无限伤感地说,“穿上了这身衣裳,往后就不是我们齐家的人了……”
嘤鸣伸手揽她,母亲身上的香味让她心里安定,她说:“奶奶,我什么时候都是齐家人。姑娘没了娘家就成了浮萍了,我得有根啊,我得知道自己的来路。”
这时候福晋从门上进来,笑着说:“娘两个这么依依不舍的,时候还早呢,要是伤心到子时,那还得了?”
嘤鸣有些不好意思,拉了福晋坐下道:“今儿外头八成很热闹,额涅辛苦了。”
福晋说不辛苦,“家里这么大的喜事儿,哪里还顾得上辛苦。我才刚出去瞧了,一应都妥当。诰命往来有你大姐姐和润翮支应,准出不了错的,我也偷个闲,进来瞧瞧你。”
嘤鸣抿唇笑:“我许久没见大姐姐了。”
“公主府邸规矩严,况且她婆婆身子也不好,这次是因你大婚才让她回来的,过会子再进来瞧你。”福晋说着,细细打量她的脸,复牵了她的手道,“我们家三个姑娘,数你最有出息。紫禁城是个富贵窝儿,只要心境开阔,身子骨健朗,就是最大的福气。”
福晋的话点到即止,不过是叮嘱她受了任何委屈别往心里去。圈养起来的日子总不大好过,所以更不能自苦。人一旦想窄了,一里一里亏下来,多大的富贵都享不得。嘤鸣自小在福晋跟前长大,耳濡目染得久了,好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都随了她。
她点了点头,“额涅的教诲我记住了,我心里也有句话,想和额涅说。”言罢顿下来,瞧了海棠一眼,海棠立时会意,拍了拍手,把屋里人都遣了出去。嘤鸣见人都散尽了才又道,“薛家的下场就在眼前,我这一去不担心别的,只担心阿玛。虽说眼下有圣眷,但咱们自己也还是要小心,早前的旧账总有一天要叫人翻出来的,请额涅劝劝阿玛,打今儿起多行善事,修桥铺路,看顾旗下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小。钱财上头虽损失,但紧要关头却是一道免死符,要是揪着钱不放,家宅不得太平,钱到底也守不住。阿玛最听您的话,您一定把我的想头儿转达阿玛,千万!”
福晋说好,“我一定同你阿玛说。薛家如今下场,哪个不害怕?我这两天也在思量,咱们家这会儿是鼎盛时候,多少人眼热着,你阿玛听人一口一个‘国丈爷’,飘得都快找不着北了,是要给他提个醒儿才好。”
嘤鸣放心了,笑了笑道:“阿玛是咱们齐家的天,只要这天不塌,两个弟弟的前程就不必操心了。”
那是自然的,有个当皇后的姐姐,兄弟们能差到哪儿去呢。
体己话说完了,还要开门由着办事的人往来。那厢成意和润翮照料完了前厅的客人,进小院儿来说话,姐妹三个团团坐着闲聊,一瞬像回到了小时候似的。
“咱们在府学胡同的老宅子里有棵枣儿树,小时候咱们就坐在枣树下的青石上,一面绣花,一面吃果子。”大姐姐成意怅然说,“眨眼这么多年了,这会子轮到嘤鸣出阁了。”
嘤鸣说是,又不免辛酸,那时候并不止她们姐妹三个,还有一个深知。如今深知死了,薛家也败了,小时候心实,以为一辈子都能在一起的,到大了花自飘零水自流,各有各的命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隔一个时辰就有人进来报一回信儿,戌时了……亥时了……子时就在眼前。嘤鸣紧张起来,只听院外啪啪响起了击掌声,御前派来的刘春柳和三庆在院门上高声回禀:“吉时到,请皇后娘娘升凤舆。”
于是一群身穿吉服的宫人簇拥着她从宅邸出来,上前厅拜别了父母出门子,门外銮仪、车辂、鼓乐都已经预备齐全。她回头又看一眼,这一去就当真和这生养了她十八年的家话别了,眼里酸涩,心里却有希望,因为知道紫禁城里有个人在等着她,她的前途不是茫然没有目的的,她知道自己奔着什么去。
凤舆终于向前行进,浩荡的大婚仪仗不见首尾。她坐在车里,听见鼓乐里混进了嘈杂的人声,那是普天同庆的动静。
直义公府离紫禁城不远,须绕个圈子到大宫门上。皇后的卤簿从□□进入,一路向北过端门、午门,到乾清宫前。宗室里的公主、亲王福晋及命妇早就候着了,待皇后一降舆便上来搀扶。嘤鸣怀抱着宝瓶一步步穿过乾清宫,红盖头遮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足前那一小片地方。内务府女官执灯前导,她被人簇拥着往前走,心里步步算计,下了丹墀再上台阶,这里应当是交泰殿,再往前,就是坤宁宫了。
这条路,一辈子只能走一次,脚下金砖打磨得锃亮,能反射出两掖宫灯的光晕。她就踩着那团光晕,腾云驾雾般迈过了殿门前的马鞍,迈进了东暖阁的洞房。
这个洞房真正红得震心,光是从盖头下方就能窥见一斑。周围那些公主福晋们轻快地说着吉祥话,搀她坐在龙凤喜床上。她到这刻才有了踏实的感觉,再回望前程,像做梦一样。
等着她的新郎官,她既惴惴又期待,紧紧握着拳,磋磨得指腹隐隐发烫。终于一阵错综的脚步声进来,边上的命妇们说万岁爷驾到啦,嘤鸣愈发坐直了身子,看着那海水疆牙的袍裾到了面前,然后一根称杆把她的盖头掀起来,眼前豁然开朗。她到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说女人嫁人像第二回 托生,因为盖头揭开,头一眼见到的便是他的脸——一张错愕的脸。
他像不认得她了似的,使劲看了她两眼。嘤鸣知道,是因为她脸上粉擦得太厚,要不是有那么些外人在场,他不说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才怪。
全福人请皇帝登喜床,帝后并肩坐在床沿上。子孙饽饽来了,咬一口,生的,大家欢天喜地,听他们说一句“生”,仿佛太子即刻就落了地似的。
帝王的婚礼真的盛大而冗长,吃完了子孙饽饽得重新梳妆,戴凤钿,换五彩龙袍龙褂,等待丑时的合卺宴。所谓的合卺宴,虽然有几个菜色,但最要紧的还是喝交杯酒。嘤鸣不能喝酒,硬起头皮和呆霸王对饮,原以为会辣得催人心肝,没想到入口却绵密温软,原来是那晚的果子酒。她讶然看了他一眼,他装模作样一脸正派,连笑都不曾笑一下。
合卺礼成了,还得换衣裳,这回换龙凤同和袍,戴富贵绒花和双喜如意扁方。嘤鸣到这会儿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只是呆呆任她们盘弄。后头还有“坐帐”,还得吃长寿面,等这些全忙完,已经寅时三刻了。
凑热闹的人终于都散了,洞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这会儿连害臊都顾不上,嘤鸣直撅撅倒下来喘粗气,“这也忒受罪了,嫁进您家真不容易。”
皇帝也很累,撑着额头说:“幸好这是最后一回,成个亲比登基大典还累。”一看案上西洋座钟,讶然说,“都这个时辰了!”
洞房花烛夜,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好日子,虽然面前的人四仰八叉躺得毫无美感,也不妨碍他口干舌燥热血沸腾。他推了她一下,“皇后!”
她唔了声,“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干正事!不过皇帝不好意思表现得那么急切,便委婉道:“穿着衣裳睡不好,还是脱光了吧。”
嘤鸣太阳穴上一蹦跶,勾起头看他,“脱光?”
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即便是看了好几遍,乍一见还是有点吓人。粉擦得像墙皮刮腻子似的,唇上一点豌豆大的猩红,做出樱桃小口的模样,要不是他足够喜欢她,非吓出病根儿来不可。
“是……是啊。”皇帝的回答竟有些犹豫,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找汗巾蘸了水递给她,“擦擦脸吧,你快吓死朕了。”
嘤鸣没去接,她又累又困,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皇帝见她不作为,只好自己爬上床来给她擦,做一下右一下,还原了本来的面目。皇帝很欢喜,仔细看了看,确定是他的二五眼。于是把汗巾往地上一抛,挪动身子坐得更近些,两手撑着膝,垂着脑袋俯视着她。她眉眼开阔,这样的人气量大。还有那红唇,从前天晚上他就开始肖想,如今近在眼前了,他吸了口气,迅速亲了上去。
半梦半醒的嘤鸣顿时一惊,张开眼便看见他的脸。这一吻在她浑浑噩噩间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准备。
她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眼神迷离,吐字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怎么了。
“再过会子天就要亮了……”她嗡哝着说,“天一亮咱们就得起来,您要带我上寿皇殿祭拜祖宗呢。”
皇帝说知道,“还有一个半时辰。”那唇瓣简直像长了钩子,把他的心都勾住了。他不太懂得里头诀窍,仅仅是互相依偎着,似乎也能解他灼热的渴望。
慢慢躺下来,就躺在她身侧,大婚夜什么都是被允许的,他放心大胆地把她抱进了怀里。彼此都没脱外衣,缎面上金丝绣花摩擦,发出咝咝的声响。皇帝感慨良多:“真没想到,朕今儿会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早在她入宫之初,他就决定不待见她,甚至想过她可能成为第二个薛深知,在他的后位上短暂停留三五年,最后随着纳辛的倒台被废黜,被打入冷宫,她的一辈子无非就那样了。可是没想到,才半年光景,这个假设被自己彻底打破了。他这么稀罕这女人,稀罕到她就在他怀里,他却瞻前顾后无从下手。
她微微蠕动了一下,“我也没想到,大婚会这么顺利……”仰起脸,鼻尖在他下颌上轻触了一下,那新生的胡髭扎得人痒梭梭的,她的手从他胸口爬上去,抚上了他的脸颊。
一只狮子,收起了獠牙和利爪,竟变得像猫一样温顺。他享受她的抚触,侧过脸,只为能更好地贴合她。
时间很紧迫,得操练起来了,于是他问她:“皇后,你的信期结束了吧?”
嘤鸣觉得很尴尬,这人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拐弯,就算问她方不方便,也比问信期强。她有意刁难他,“我要是说没完,您打算怎么办呢?”
结果他掏出个小罐子,扭扭捏捏说:“还好朕带了金疮药,要不……你抹点儿吧!”
第96章 立冬(5)
嘤鸣目瞪口呆, “金疮药?您带这个做什么?”
皇帝说:“你们月信不就是流血么,这金疮药专指跌打损伤, 抹一点儿能好得快些。”
嘤鸣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主意是谁出的?不会是德禄吧?”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从他打听清她月信的日子起, 就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桓。后宫填人之后他对女人不是一窍不通, 有时候翻牌子, 常会出现某个妃嫔提早或推迟的情况, 这就说明月信这种事并不是说几日就是几日的。所以他一直在琢磨,唯恐当天会出意外,但这种隐忧只有他自己知道,并未告诉底下人。最后他一拍脑袋,想出了这么个化解的妙方儿, 为了能够成功洞房,他也算绞尽脑汁了。
嘤鸣则看着这瓶金疮药欲哭无泪,她想不明白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难不成他以为这种出血跟割伤了一样, 洒上药粉就能止住血吗?
皇帝见她不说话, 以为她是被感动坏了。她的感动对他来说是一种鼓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是自己涂起来不方便,朕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嘤鸣瞠着一双大眼睛, 尖声道:“世上还有您这号人呢, 您打算往哪儿涂, 真是不要脸透了!”
皇帝讶然,“朕是一片好心,你怎么骂人?”
其实她不光骂人,还很想打人。不懂女人就老实点儿,偏偏想一出是一出,琢磨出来的主意这么叫人哑口无言,她简直要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留在朝堂上忘了带回来了。
她盘腿坐起来,手里托着那瓶金疮药,叹着气说:“万岁爷,您怎么没想给我来碗止血药呢,内调比外用要好。”
皇帝也盘腿坐着,说不成,“药性有寒热之分,吃进肚子的东西不像外用的,万一有个闪失,损伤太重。”
这么看来他还是在意她死活的,因此想出了一个他自己觉得可行的办法,打算解决她月信延期的苦恼。
她低头看着这精瓷的小瓶儿,细细的脖子,喇叭口上塞着个木塞,他揣在怀里一整天了,上头还带着他的体温。嘤鸣叹息:“我原想着今儿时候不早了,这会子就睡,还能眯瞪一会儿……您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叫龟龄集祸害了,非得今晚上圆房?”
皇帝瞥了她一眼,有点儿嫌弃的模样,“朕用龟龄集和你用不一样,这药对朕来说只是温补,不像你,吃了就上头,对朕毛手毛脚。”
她一听,气了个仰倒,“只是温补?我看不尽然。”
皇帝退了一步,点头说是,“至多有点血气方刚。”
她笑起来,“血气方刚?您都多大岁数了,还血气方刚呢?”
皇帝很不服气,“朕今年二十三,怎么不能血气方刚?你是不是想说朕老?告诉你,朕宝刀不老。”
嘤鸣哼笑了两声,一个人兀自嘀咕:“年纪越大,脸皮越厚。脸皮厚也就罢了,人还那么傻。”
这种公然的抱怨,惹得皇帝相当不满,“别打量朕没听见,你凭什么说朕傻?”
嘤鸣气恼地把小瓶子捏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金疮药是治这个毛病的吗?您拿这个药来,事先怎么不问问周兴祖?”
这下皇帝沉默了,帝王的一切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有时候他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看来这药没有对症,他的煞费苦心在她看来像傻子一样,可她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垂首道:“大婚夜不合房,朕怕不吉利。先皇后的前车之鉴在这里,朕也有朕的顾虑。”
嘤鸣起先还想和他抬杠,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霎时就软了。她明白他的感受,越是在乎的,越是战战兢兢唯恐错漏。他虽然从来没有和她剖白过心声,但她能从字里行间发掘出蛛丝马迹来。他是害怕她会步深知的后尘,横竖都和上次大婚反着来,准没有错的。
她垂下手,把手里的小瓷瓶搁在了床前的脚踏上,低声说:“用不着这个,我今晚上方便。”
皇帝反倒怔忡了,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对她下手。
嘤鸣瞧了他一眼,“先脱衣裳。”
他照她的吩咐上来给她脱衣裳,嘤鸣有点儿意外,她的本意是各脱各的,没想到这呆霸王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说实话,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人往后虽是她丈夫了,但他和别人的丈夫不一样。他是万里江山的主宰,更是她赖以仰息的天,让他来给她解扣子,她何德何能呢!
可他似乎很愿意替她做这件事,一颗颗纽子解起来一丝不苟。这也算相敬如宾的新开始,嘤鸣仰起下巴,让他来解她领下,这龙凤同和袍厚重得甲胄似的,脱下来才大大喘了口气。这回轮到她了,她羞赧地倾前身子,捉住了那青金缠丝纽子。
她轻轻地笑,“我还记得头一回给您扣纽子,是往巩华城去的那天。”
他嗯了声,“你给朕系腰带,差点没勒死朕。”
她最善于解围,专挑对自己有利的来,极力开解他:“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不作兴说死啊活的。过去的小恩小怨您怎么还记着呢,心胸也太狭窄了。”
皇帝无话可说,还能怎么样,当然都由她。
那青嫩嫩的手,在胸前游移,他垂眼看着,一阵阵气血上涌。好容易把罩衣脱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嘤鸣爬过去展开了被褥,两个人一头躺下,犹豫了一会儿复侧身过来,什么都不做,只是面对面地躺着。
嘤鸣去牵他的手,“咱们今儿成亲,我以为会像民间似的拜天地呢,谁知竟没有。想想也是的,拜天地得夫妻对拜,您是万乘之尊,您要是拜了我,我得折寿。”那双鹿一样的眼睛眨巴着看着他,“您不和我说两句可心的话吗?我都嫁给您了,也没听您说过一句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