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那老人家一看他,习惯性的伸手在口袋里摸索,在摸不到东西后,下意识一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背着手——这应该许多老人最喜欢做的动作之一:“不好意思啊,年轻人,我忘了我现在不用本子了。”
“没关系。”裴闹春立刻回答,他只是用沉稳的目光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说出他想要委托的任务。
“我啊……”那老人家习惯性地说话很慢,“我就想拜托你,告诉我们家阿宝一件事……”他慢腾腾地向着裴闹春,说完了他后半辈子的遗憾。
这回裴闹春要进入的同样是本,的名字不算太长,连标点统共也才七个字,叫做《女儿、妻子、妈妈》,这本,在出版当年并算不上大火,甚至有些滞销,可是在机缘巧合,被某业内影视公司看上改编成电视剧上星后,成为了当年收视率排行榜前三的电视剧,连带着书的销量和作者都跟着大红大紫起来了。
的内容并不复杂,讲述的是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顺风顺水的女主裴宝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她深爱的丈夫余浩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了轨,在外面有了另外一个小家庭,甚至那位年轻漂亮的第三者小姑娘还已经为丈夫怀上了孩子,深受打击的她,在回到家后痛不欲生,沉思后决心要向丈夫提出离婚,可坏事,总是接二连三的来。
回到娘家想和父亲倾诉这一切的裴宝淑,忽然发现父亲不带对劲,她当机立断地带着父亲去当地最大的医院做了诊断,这才查出来,父亲得的是又名阿兹海默症的老年痴呆病,医生告诉裴宝淑,父亲的不对劲还只是个开始,如果病情发展得快,她的父亲也许很快,就会将周围的大部分事情遗忘,甚至出现严重的认知障碍,生活不能自理,身边少不了人来照顾,她沉默地带着父亲回家,这才发现,在她心里总是伟岸的父亲,在几年间老了许多,看着甚至还安慰着她的父亲,她忽然说不出话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裴宝淑那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余泽一,一进校门没多久,就和同学吵了架,甚至扭打在一起,她匆匆赶到了学校,这才从老师嘴里得知,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她和丈夫之间的问题,儿子饱受伤害,在班里有个同学,有意无意地说起另一个同学家单亲的状况时,他心里的怒火便被彻底点爆,和对方打了起来,牵着儿子手回家的路上,裴宝淑慢慢地将不能打架的道理拆开了同他讲,可儿子忽然的一句:“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和爸爸离婚。”要她怔在了当场,最后没能回答。
当然,这其中还穿插着诸多亲朋好友的反对,没有一个人选择站在她的这边。
最后裴宝淑如所有人的“愿”,选择了继续维持着这个已经濒临破碎的家庭,因为她不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还是父亲的女儿、儿子的妈,如果这个时候离婚,她要嘛是把儿子留给已经出轨的丈夫,要嘛就得在父亲和儿子之间连轴转,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电视剧和的后半段,基调都是灰蒙蒙的,配着甚至挺轻快的音乐,却要人一点都看不起来,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裴宝淑,每天四处奔波,既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像个孩子的爸爸,还得时不时地和丈夫装作表面夫妻,去参加各种需要一家出现的场合。
其中有几段格外催泪的片段被热心网友剪辑上网,播放量立刻上了百万,甚至被人称为年度最好哭的视频之一。
第一段,是裴宝淑和儿子发生的争端,已经上了初中的儿子,进入了青春叛逆期,他一方面知道母亲很关心他,另一方面,也渐渐忍不住开始厌烦母亲遇到什么事情,就要找他倾诉,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压力,实在太难承受。
“今天你外公啊,又不懂事了,我明明把药给他放好了,他却说他丢掉了,后来我翻了家里所有的垃圾桶才知道,他又记混了,还有,我都和他说了有一万次了,这纸巾不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要吃,我有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裴宝淑早就没了年轻时的从容,反倒是满面愁容,絮絮叨叨地,“还有你爸那头,说好的你的补习费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来……”
“妈,你能不能别说了?”正在做作业的余泽一忍无可忍,手一用力,那尖头的水笔直接划破了纸,他转过身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也很痛苦,我也很难受啊?你总是和我说你想死、想死,可你再这样,我也想死了你知道吗?”他知道妈妈很辛苦,可几乎每天,他都要听妈妈说一遍外公的不听话、外公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然后就是爸爸的不好,最后收尾的,总是那几句,她快要过不下去了,甚至想死,想跳楼,想出车祸。
他也快要跟着崩溃了,余泽一放了话,意识到自己不对,立刻站起,难堪地低着头:“妈,对不起。”说完道歉的话,他立刻转身,像逃跑一样的进了厕所,把门一把关上。
被留下的是还坐在床边的裴宝淑,她低着头,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是恍恍惚惚地道:“我知道你也累,可我还能和谁说呢?”
第二段,是裴宝淑和父亲的冲突,她工作的单位是当地的一所初中,家里的特殊情况,领导也都知道,便给了她照顾,要她去教的政治,除去期末,平日里尽量免掉了她要在学校的时间,可即便如此,裴宝淑依旧忙到了快要崩溃,工作、儿子、父亲,这三者任何一样拿出来,都足够要一个人筋疲力竭了。
裴宝淑像平常一样,到父亲家里替他收拾,她一进屋,父亲便很是警惕防备地看着她,甚至说些什么要叫“爸爸”来打她,是的,那时的父亲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时常左顾右盼寻找着早就过世的爷爷奶奶,她试着要给父亲喂饭,可他虽然人不舒服,可力气却还是格外地大,努力挣扎,直接把饭碗打翻,说什么这些饭他不吃什么的,裴宝淑被泼了一身的饭菜,她试着再打了点喂,却也还是这样,到了这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指着父亲责骂了起来。
“爸,你看到没有,又弄了我一身,那这样你到底还吃不吃?你知不知道我也很辛苦,我每天过来和你这样折腾,我很痛苦啊!”看着父亲迷茫的眼神,裴宝淑越发地难受,“我请别人来替我稍微看着点你,人人都嫌麻烦,我只能自己来,可我就一个人,我没办法把自己切成那么多块了,我快要受不了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快疯了。”
……良久的沉默后,她的父亲忽然哭了,像是个孩子一样,哭得越来越大声,许是被吓着了,还一抽一抽的,缩着手脚的样子,像是很恐惧。
裴宝淑看了父亲很久,蹲下身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收着一地散落的饭菜碗盘,眼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裴宝淑比同龄人要老得多,她过得很辛苦,却也没有人能体会她的辛苦。
后来,余泽一长大了,高考结束后,他同裴宝淑谈了很久,他告诉妈妈,他错了,当年不该拦着妈妈离婚,也不该在妈妈最辛苦的时候,和她发火,不理解她,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对父亲的心也终于冷了,他告诉妈妈,离婚吧,这声支持,迟到了很久、很久。
裴宝淑选择了离婚,她直接上了法院,并提交了余浩天在外头置办家庭的证据,最后在漫长的官司后,成功离婚,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就在她获得自由,马上要迎来新生活的那天,她的爸爸在家里摔了一跤,重重地倒到了地上,生命垂危。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宝淑早就很少和父亲说话,因为父亲总是什么都听不懂,她筋疲力竭时,也会因为父亲的任性,不由自主地发了脾气。
可在发觉父亲生命垂危的时候,她后悔了,悔不当初,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上了父亲的救护车,不断地道着歉,抓着父亲的手,说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当年父亲能把不懂事的她养大,她却没法同样的回报父亲。
然后躺在急救床上的父亲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他张开手在空中摸索,嘴中念叨着什么。
“爸,你在说什么呢?爸!”
老人已经发不出太大的声音:“……阿宝,阿宝呢。”
她听见了父亲在喊他,立刻抓住了父亲的手:“爸,是我,我是阿宝啊。”她努力把眼泪擦干,想要挤出笑看着父亲,可她的父亲始终没认出她来,只是别开头说:“你不是我的阿宝,阿宝呢?”然后她便这么看着父亲渐渐地合上了眼,进入了昏迷状态,后来抢救后,再也没有醒来。
到最后一刻,父亲都在念着他那不孝顺的女儿,可她明明在父亲眼前,父亲却认不出她,恐怕这就是上天对她不孝顺的惩罚。
后来,裴宝淑搬回了家,那个到处都是父亲痕迹的地方,守着那小房子,继续做着她的老师,直到退休,再后来,儿子有了老婆,又生了孩子,她也没多过问,只是给了些金钱支援,一个人到了老,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掺和,小两口总能自己过好日子的。
“我这一生啊,是个混账女儿,失败的妻子,糟糕的妈妈,真是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了这一辈子。”电视剧的最后,是裴宝淑坐在父亲最喜欢的那条躺椅上,摇摇晃晃,幽幽地说出了这句话,陪伴着她的,只有那张永远笑着的,父亲的大照片。
而这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裴宝淑,正是原身的独女。
原身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年的病,没能再撑一撑,要女儿身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在死之前,他的记忆总是一片雾气,而在死之后,他终于思维清明,想起了一切,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游魂状态的他,看着女儿自责、自我怨恨的模样,心如刀割、痛彻心扉,他多想告诉女儿,他不怪她,他知道这些年来,她已经很辛苦了,可无论他再怎么大声地去诉说,女儿都听不见了,原身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隔开了所有人,一个人过着日子。
那老人在裴闹春面前红了眼:“我现在什么都记得了,可这太晚了,现在记得有什么用呢?拜托你,替我多坚持坚持,别这么快被病魔打倒。”他苦笑了,“我这辈子,想过自己会得很多病,甚至在我亡妻走之前,我都想过,若是我得癌症了要怎么办,可我没有想过,原来人老了,就不会再年轻,记忆忘掉了,很难再找回。”
“我希望你能在阿宝最需要人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告诉她,爸爸只希望她幸福,她要为自己活着,没有人是应该一辈子为了别人活的,她不是个糟糕的女儿,她是我的宝贝,也不是个失败的妻子,这是她丈夫的责任,更不是个糟糕的妈妈,她只是太累了。”那老人顿了顿,“还有,如果可以,在最后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告诉她,爸爸找到她了,爸爸没有忘了阿宝。”
“……好。”裴闹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同样被说得红了眼眶,然后看着那老人笑着挥了挥手,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空间之中。
[009,别那么着急送我过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等裴宝淑离婚后,或者是最难的这一关过了后再发病?]裴闹春二话不说,头一个求助的便是009,毕竟生病这种事情,很难控制,尤其还是阿兹海默症。
[有,我这里有个状态延缓卡,能锁定被考核人的一项身体状态,时间长度是三个月。]熟悉的机械音响起,这回却挺要人觉得亲昵。
[三个月?应该够了……009要多少钱?]他已经习惯009这死要钱的作风了,反正等考核完了再扣,他还是付得起钱的。
[不收费。]
[?]裴闹春挺惊诧,要知道009是当初连个克制欲望的小药丸都要收费的人。
009隐隐地声音有些傲娇起来:[我和主系统打了报告,已经通过了申请,还有,请考生裴闹春注意复习人工智能条例,我们人工智能是允许感情存在的:)]它是绝对不会向考生承认,这个随机世界里的这位老人家,把它也给说哭了的。
至于系统会不会掉眼泪?虚拟的眼泪,还是有的嘛!
[行,谢谢你了009。]裴闹春笑着回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等待传送,准备好要进入新的世界,三个月,来得及的。
……
c城机关小区,是早些年几个政府机构共同承包买下的地块,后头投资便建了这个小区,只是时隔许久,这一栋楼只有六层高的小区,正如住在其中的大部分人一样,逐渐往老年化迈入,像是那些水管、剥落的墙面,正隐隐约约地证明着这一切。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里面伴随着“来了”的男声一起到来的便是那匆匆的脚步声,门开了。
裴宝淑看着门内熟悉的脸,已经开始眼酸,她用力地笑着,能感觉到脸颊肉牵扯的感觉,即便是今天格外狼狈,可她还是好好地打理了自己,换了套合身的长裙,又把头发仔细地绑好挽起,还画了个淡妆,这才到父亲这来。
“阿宝,你怎么来了。”一见着女儿的到来,裴闹春便笑开了,他往后张望着,“今天你怎么没带泽一过来?”他才刚刚到这个世界一天,已经接收完了记忆,只是原身对于这段的回忆,都是蒙着点雾气的,影影绰绰地,确认不了正确的时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探寻那混蛋女婿的情况,便见着女儿上了门。
“他在家里。”裴宝淑进了门,家里的摆设总没什么变化,她将门关上,头低低,假装换鞋,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今天有点事情想和你说,就没带他来。”
裴闹春心里一咯噔,知道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上他有想过,如果来得够早,要尽量避免女儿直接抓奸的场面,对于裴宝淑而言,和她结婚十年、总在外人面前如谦谦君子一样的丈夫,搂着别的大肚子女人的样子,要她太过痛苦和难堪。
“好。”裴闹春立刻引着女儿坐到客厅,烧了壶开水,准备给女儿泡点菊花茶喝,他动作很迅速,很快完成了这一套流程。
裴宝淑接过了杯子,自家人喝茶,是不兴搞什么功夫茶的,直接拿了个不小的白瓷被子,放了点小朵的胎菊,滚烫地水冲入,便能等着这水慢慢地泛出点黄色,沉沉浮浮地,就像她此刻同样起伏着的心。
明明天气很热,杯子冲了滚水后,外壁也同样发烫,可是她却松不开手,像是这样紧紧抓着,便能稍微舒缓她纠结又痛苦的心情。
“阿宝,告诉爸爸,怎么了?”裴闹春扶了扶眼镜,原身从前也是做老师的,多年伏案工作,便也有了近视的毛病,这几年已经换上了老花镜。
一听到爸爸的这句话,裴宝淑终于忍不太住了,她低着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到杯中的菊花茶内,溅起了无数的小水珠,有的甚至弄到了手上、脸上,可此刻她也顾不上了。
一见到女儿哭,裴闹春便也手忙脚乱,他慌忙地拿过一整包的抽纸,抽出来就往女儿的手上递着:“别哭,你告诉爸爸,到底怎么了,爸爸在呢。”
看着爸爸手足无措,把自己像孩子一样哄着的模样,裴宝淑想要笑,可却笑不出来:“爸,余浩天他出轨了。”她声音发着抖,“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终于说了出来,她手上用了大力气,哭得太过厉害,身子已经开始发抖。
“什么?”裴闹春登时站起,然后听着女儿开始复述今天她撞见的一切。
裴宝淑的丈夫余浩天,是c城第一中心医院的一位骨科医生,研究生毕业的他在进入骨科后便很受赏识,在今年已经正式地被聘任为医院的副主任医师,现在可谓是前途无量,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对方总是很忙碌,除却每天的门诊、病房巡房外,每周还有固定的两天手术日,最少要忙一天,有时若是有突发的小型手术,便也会立即地召唤他去,这都是要求要实时待命的,再加上余浩天在成为副主任医师后,自己也带了一个医疗组,每周便加倍忙碌,正常的行政例会不说,还有什么病例讨论会、医学研讨会,总之简要概括,就是一个字,忙。
因此,家里的大事小事,尤其是儿子的教育,便落在了裴宝淑的肩头,她很能理解丈夫的辛苦,从来不打扰他的工作,尽可能将一切事务,拦截在自己背后,正所谓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成功的女人,这便是如此。
她一向信任丈夫,丈夫说有紧急手术不能回家、或是临时要到外地去开个学术会议、或是被医院抽调到学校去当考官……总之,不管什么理由,她全盘照收,从未查过岗,也没有怀疑过丈夫是否故意不回家。
今天一大早,学校里有个同事,由于疑似宫外孕找上了她,大家都知道她在医院认识的人多,平日里有个稍微大的毛病,都希望裴宝淑帮忙说说话,她也没二话,立刻带着人上了中心医院,她在医院的妇产科有个好朋友,叫李梅梅,是妇产科的一位主治医师,两人是在婚宴上认识的,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算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陪着同事看完了病,由于又麻烦了李梅梅,便和她商量好了,只等她下班,两人一起去吃个便饭,毕竟那时已经离下班也不到半个小时了,十二点一到,李梅梅的诊室便结束了诊治,她笑着出来,挽上裴宝淑的手便准备往外走,然后两人便同时看到了,最近总说自己很忙的余浩天出现在了楼道内,裴宝淑正想上去打招呼,却惊愕地瞧见,从拐角处那的另一间产科诊室里,出来了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
对方笑颜如花,挥了挥手:“浩天,我在这呢!”
裴宝淑正惊愕,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挽着余浩天的手,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便这么一同往外走去了,许是到了下班的点,余浩天以为已经没什么人注意,也很热络地挽了过去,看着四下无人,轻轻地亲了那女人的侧脸一下,到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大概没人会认错了。
场面太冲击,裴宝淑做不到立刻冲上去质问,她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恍惚地看向了李梅梅,想从对方那得到确认,她甚至暗自乞求,希望对方对她说一句,她认错了。
可裴宝淑万万没想到,她等到的却是把头直接低下的李梅梅,她这个已经维持了同样快十年的好友,愧疚地说:“对不起宝淑,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只是……”
天旋地转。
她从李梅梅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已经在医院的护士医生间,传开有一段时间了,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像是中心医院这样的大型三甲医院,上下员工总数超过一千,什么消息凡是进了这,便会很快传开,甚至有了多个版本。
其中最靠谱的一个,听说是某位骨科医生在酒后说的。
“……这个也只是据说,他们说了,余医生他不是前两年到h省去进修吗?”李梅梅开始说他听说过的传闻,她所指的是余浩天在晋升职称前出去进修那次,“然后进修的时候,这个姑娘是读药学的,本科学生,就在轮转,两个人就认识了,后来余医生回来,这个姑娘就陪他回来了。”
李梅梅隐去了这传话中回让人不适的部分,说这话的那位骨科医生,是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的,言语之间,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就说余浩天魅力太大,人家一个本科的小姑娘,勾勾手指头就跟着过来了。
“不过我真不知道这姑娘怀孕了的事情,科室里也没人说过。”李梅梅忙解释,“我想过要和你说的,可你说我这要怎么开口,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万一到时候你们闹翻了,没这事了,我也难做……”
她很愧疚,可是夫妻之间的事情,她着实很难掺和,她和丈夫商量过了,对方的建议也是,就算要说也就是暗示暗示,她之前旁敲侧击地和裴宝淑聊过,就问些余浩天有没有回家之类的问题,可裴宝淑很信任丈夫,这要她彻底地不敢开口了。
可没想,这还真就瞒出问题来了,李梅梅一直以为余浩天虽然出轨,可也没把外头正经看待,迟早会收心回自己的家庭,她哪知道,对方连孩子都搞出来了,这一看啊,事情就不小。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裴宝淑站起了身,苦笑着说了句再见,然后便这么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她总不能去怪李梅梅吧?现在想来,对方最近和她聊天说的话题,都充满着暗示味道,只是她太傻,连问都没有问出。
“事情就是这样了。”裴宝淑实在停不住眼泪,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
裴宝淑当年和余浩天并非相亲认识的,两人是曾经的高中同校,余浩天要高她两级,那时两人素不相识,后来在毕业后的学校百年周年庆上,两人相遇,结实后,像是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谈着恋爱,情投意合,走到一起,婚后,两人的甜蜜时光也很长久,在事业的奋斗期,两人一起为对方鼓着劲,婚后,两人约定好了的,每年都要一起出去旅游一次,除却这两年,余浩天连着进修、出去忙、单位有事以外,这个约定一直都被践行着。
在婚姻刚开始,两人都也遇到过诱惑,毕竟一个是挺有前途的骨科医生,一个是学校里温文尔雅的老师,无论是外貌、性格都很不错,也有不少人主动、暗示地向他们抛过橄榄枝,二人还引为笑谈,在独处时开玩笑地聊过。
裴宝淑一直坚定地认为,有坚实感情基础的两人,无论遇到多少风雨都不会走散,她甚至还开玩笑的在和朋友酒后时说过,就算是我出轨啊,我们家老余也不会出轨,现在想来,竟全成了标准的打脸戏码。
全是笑话。
“没事了,咱们不哭啊,都会好的。”裴闹春已经坐到了女儿的旁边,一张张地递着纸巾,人真的哭起来,是顾不得形象的,什么眼泪、鼻涕都一起掉,一塌糊涂。
“爸。”裴宝淑靠在了父亲的身上,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遇到了事情,还是一下觉得被击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这三个字这段时间一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自认为作为一个妻子,她已经坐到了她所能坐到的一切,无论是照顾孩子、照顾老人还是替他打点后方的事务,裴宝淑苦笑,每年换季的时候,她都还记得,要把丈夫过季的衣裳抽真空压缩收好,而应季的衣裳,则要拿出来,提前洗一遍,趁着阳光好,出去外头晒着,若是其中有皱巴巴的,还要拿家里的水汽熨斗熨平,就连丈夫的领带,也总是要一条条地弄直、弄平。
每回丈夫从医院里忙回来,或是从外地开会回来,不都是这样,衣服一丢,换洗上新的就匆匆离开吗?而在家里的她,就一件件地捡起来,洗好、整理、分门别类的放在屋里。
“是他的错,有的人,道德底线很低的……”裴闹春轻声地哄着女儿。
裴宝淑觉得自己很没用,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居然想像鸵鸟一样躲起来,好像装作不知道,一切就没发生,可是那时看到的一切,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播出:“他对得起我吗?”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就像是个只会卖惨的可怜虫一样,翻来覆去地说:“结婚后,他从来没有记住过什么纪念日,早几年还是个轮转医生的时候,大半夜的,一个电话过来,就直接被叫走,后来升了主治,还是一样,天天忙,我没怪过他,我知道的,他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医生这个职业又特殊,我一次都没有说过他,我就这样乖乖地在家里,替他打点着一切,每天替他留着灯,为他留碗汤。”
“爸知道的。”他知道女儿不是在卖惨,只是心里太痛苦了。
裴宝淑看着自己的手,做惯了家务的人都知道,天天忙里忙外的人,手都要粗糙一些,和那些从不干活的手完全不同:“可我做的这些,又换到了什么呢?”
“就在今天之前,我还在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工作稳定,等稳定了呀,我们两口子就像以前一样一起出去外头旅游。”她笑了,“爸你知道吗?甚至在昨天,他还给我回消息呢,他说老婆,你辛苦了。”
笑着笑着,也就哭了。
像是她这样忠于感情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到,家里家外各自开花,同时抓着两个家,又从来不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