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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大寒三候: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

    意思是,到了大寒这个节气,可以孵小鸡了;而鹰隼之类的征鸟,却正处于捕食能力极强的状态中,盘旋于空中到处寻找食物,以补充身体的能量抵御严寒;在一年的最后五天内,水域中的冰一直冻到水中央,且最结实、最厚。

    杜芊芊想着这个最冷的节气不若家里吃点汤汤水水的热乎东西,今儿去买羊乳的时候,杨二叔家正在宰羊过节,非要送些羊肉,杜芊芊没要,却偏偏看中了羊血,泰禾特意用干净的大海碗装了,上头用干净的箬叶牢牢封好,再用线绑紧,递了过来。

    “妹子,拿好!”

    大黄和豆豆已经和杜芊芊还有张正生混得极熟,见杜芊芊手里端着碗东西,以为是好吃的,都跳着起来去用嘴筒子去拱,狗爪子踩在杜芊芊鞋面儿上,一个个扎实的梅花印。

    俩傻狗站起来快一人高,杜芊芊怕手里的羊血被拱洒了,只好垫着脚将海碗高举过头顶,可大黄和豆豆还以为杜芊芊这是在同它俩玩儿呢,跳得更欢了,被泰禾好容易拉回去。

    好几天没有裴华的消息,村长家也一直三缄其口,李曼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被关在家里,一点消息全无,就好像前几日的那一场大闹没发生过似的,杜芊芊心里到底不放心。

    “二叔,裴华哥还有南子哥这两天来过吗?”

    杨二叔在帮杜芊芊一同整理车板上装着羊乳的桶子,没有回头,“我也纳闷呢,连着好几天了都没见华子的踪影,倒是南子来过两次,怎么,你找他们有事儿?要不要我给你带个口信?”

    “哦,没什么事儿。”杜芊芊心内疑惑更甚,到底在忙什么要紧的案子,人都见不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231章 山岚与青松

    站在半山腰上,轻轻呵出一口气,立刻口鼻处蒸腾出白色雾气,吸进一口山岚,如同夏天“咕咚咚”喝了一大盏湃在冰凉井水里的薄荷茶,从舌尖到心肺过了一遍清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杜芊芊站在一颗马尾松下,树干灰褐色,树枝笔直入云,大树杈上又分出众多小树杈,这些树杈以苍劲的姿态向远处极力伸展,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其他的树木早已经在严寒里委顿下去,愈发衬托得马尾松的针状叶子更加青翠欲滴,比最上等冰种的翡翠更绿得纯粹。

    抬头细看,还可以看到高高的茂密树枝上有小松鼠筑的巢,杜芊芊踮了脚挑了比较矮的树枝,拉着摘了几颗松塔,虽然比不上红松树的大,但是盐水的马尾松松子是最香不过的小松子了。

    如今地里几乎没什么农活需要忙了,也有村里人会爬到这些高耸的松树上采松塔,采回去后,先在日头底下暴晒上一天,松塔上的鳞片就会全部张开,通常情况下,每个鳞片下边儿都会藏着两颗松子,接着用木棍敲打,就可以将里面的松子敲出来,敲完了松子的松塔本身里头就带着一种油,轻轻点燃,火苗就瞬间着起来,是一种庄稼人都很喜欢的柴火。

    但是如果这么做,那可是暴殄天物,这些个脱了松子的松塔是一味治疗咳嗽气短的良药,还能卖给药铺贴补些家用。

    只是这活儿挺危险,许多松塔都长在高高的树尖上,一般松树高的能有十几二十米,爬到上面往下看很少人不会腿软。

    杜芊芊又折了一把松针叶带了回去,从杨二叔家回来她就有些心神不宁,大寒裴华也不回来,何况他知道自己等着消息,不应该连着好几天都没声没息啊。

    前几日嫂子担心的时候杜芊芊还老神在在的,可是几天过去,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倒不是担心他和李曼的亲事解决地如何,而是觉得这差事未免也太过辛苦。

    下晚散了学,苏岳关好了学堂的门,自己的屋都没回,径直去了裴家,到的时候柱子穿得立整儿的,脸上表情也挺严肃。

    “先生好!”

    没等一旁的彭大娘和李菊花教,柱子自己就先叫了人,这可把婆媳二人骄傲的啊。

    “你看看,先生,都说读书识字好,咱们家柱子以前可没这个口齿和机灵劲儿!”

    苏岳对柱子的印象不错,虽然虎了些,可绝对是个捧场王,上课时候他读书的嗓门也最大,弯下腰摸了摸柱子的头:“腿疼好些了吗?”

    柱子点点头,“先生,就是换药的时候有点疼。”

    “不疼就好,咱们先别急着讲新的,温故而知新,之前学的这几天可都忘得干净了?”苏岳逗他。

    果然,柱子急了:“没有!先生,我记得呢!”

    裴大娘和李菊花更是喜得合不拢嘴,跟在柱子声音后头紧着说:“先生,你看,他记得呢!记得呢!”

    ……

    实在是有些聒噪,苏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需要这么多人候着,你们有事就去忙吧。”

    “不忙!不忙!我们没啥可忙的!柱子你快背给先生听听!”

    裴大娘和李菊花高兴地一下子没听出苏岳的弦外之音,等苏岳明显地皱起了眉,才反应过来,“那我们出去,柱子,好好儿学!”

    婆媳俩满脸堆着笑,临了还特意替苏岳他们关好了房门,生怕屋子外头有什么动静影响柱子用功。

    可怜天下父母心,苏岳也不是不能体谅,无奈地摇头笑笑,回过头来,同柱子温书。

    裴勇正屋后头劈柴,李菊花特意绕到屋后让裴勇停下来:“苏先生来了,正给柱子温书呢,你赶紧停下,等苏先生上完课你再劈。”

    天已经微微擦黑了,等苏先生离开,天肯定黑透了,哪里还看得清?不过柴哪天劈不得?自然是柱子学习重要,裴勇连忙见斧头靠着墙根儿放下:“苏先生已经来了?你快倒杯茶进去。”

    “我省的,这就倒去,你别劈了啊,去屋子里头歇会儿。”

    李菊花说着一阵风旋进了厨房,总不能就倒白开水啊,想了想,有了!打开了碗橱,拿出了平日里招待李曼的蜂蜜,这罐蜂蜜已经有些日子没拿出来了,现如今又派上了用场,想到李曼,李菊花又冷了冷脸,这档子事儿也闹得够了,且不管它,先忙自己的儿子最是要紧。

    李菊花端着蜂蜜水进了屋,却一眼瞧见裴大娘正微弓着腰,侧着身子将耳朵贴在屋门上听呢,笑得一脸褶子更深了。

    “娘,你做什么呢?”

    “嘘,你也过来听听,咱柱子可出息了!”裴大娘对着李菊花招了招手,示意她小声点,也凑过来同她一起听。

    只听得屋子里头柱子声音洪亮背着书呢。

    “……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

    婆媳俩简直比自己大夏天吃冰凉井水里湃过的大西瓜、嘴馋时候敞开大口吃肉还舒坦,可没高兴多久,柱子在里头就卡住了。

    “尘虑萦心、尘虑萦心……”

    柱子迟疑着想不起来下一句到底是什么了。

    婆媳俩如同川剧变脸,上一秒还在眉飞色舞,下一秒就拉长了脸。

    接着苏岳的声音响起:“不能死记硬背,要懂得其中的意思才能真正记得住。尘虑萦心,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柱子果然不懂。

    婆媳俩在外头就差咳声叹气地跺脚了。

    “尘虑萦心,尘虑,就是俗世间的纷扰,萦,围绕,那么多烦心的事情围绕在心头,所以就没有时间做什么?”

    提示到这里,柱子想起来了,“没时间弹琴!”

    “不错!那尘虑萦心下一句是什么?”

    “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琴?”后半句,柱子越说越小声,因为他自己清楚他说的不对,因为首先字数就不对,可他真的想不起来具体是哪几个字了。

    苏岳很有耐心,仍然继续提示他:“懒得抚弄什么琴?古代名琴?”

    第232章 松针烤面饼

    “啊!我想起来了,绿绮!”柱子眼睛一亮。“懒抚七弦绿绮!”

    “不错,这次说对了。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

    这句也难怪柱子不记得,才几岁的小孩子怎么能体会这句当中成人世界中难以道明的无奈,更不用提下一句“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更满是心酸与英雄迟暮的悲凉。

    裴大娘和李菊花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恼柱子这才几天没上学堂就开始忘了。

    “哎呦,这茶快凉了,我得赶紧端进去!”一时听得入神,李菊花手里的茶都不太冒热气了,她才想起来。

    “快,别凉透了!”裴大娘催。

    其实这婆媳俩在外头窸窸窣窣、嘀嘀咕咕,就隔了扇还留着条缝儿的门,苏岳怎么可能没听到?只当没听见罢了。

    “苏先生,口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李菊花将茶盏递过去,“这里头加了许多蜂蜜,对嗓子可好!”

    苏岳接过来大口喝了几口,“行了,柱子还在病中,今天也温习了快半页的内容了,就到这儿吧。”

    “真是麻烦苏先生了,你看,今儿大寒就在咱们家里吃吧!虽然比不得隔壁大山他们家大鱼大肉菜色多,可也准备了鸡汤!”

    “不了,已经同大山说好了,今晚去他们家吃去,下次吧。”

    此时杜家的厨房里,已经被杜芊芊略摊晒干了的松针,已经与太阳经历了一次有关蒸发和烘烤的较量,少了些软绵绵的柔嫩,多了几分刺啦啦的凌厉。

    烧火之前,杜芊芊将松枝尖端的松针小心地拔下来,捏成紧紧地一小髻儿,轻轻点燃,瞬间,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劈啪作响,松针髻儿冒出一圈圈白色烟雾,淡淡的清香弥漫了整个灶膛,在松针的引燃下,灶膛里的一点子星火迅速扩大成一团熊熊烈火,贪婪地舔着锅底。

    整个厨房都是松针而不浓,淡而不素的香气,更别说锅子里头的烤发面饼,从面皮儿到内心都被熏裹上了松针香。

    苏岳走进来的时候,正碰上面饼出锅的时候。

    锅盖一揭开,山野间的清香被完全揉进了人家烟火里,倒让苏岳有些恍惚。

    紧接着杜芊芊一口大锅烧着开水,另外一锅煮着羊血,羊血并不凝固,“咕嘟嘟”在热汤里冒着泡,像一锅嫩豆腐,米线放在木漏勺子里在开水锅中上下汆烫,掂量着躺熟了,一股脑儿扣到碗里,一大勺子羊血盖在米线之上,浇上芝麻酱,撒上蒜泥芫荽,花椒油“刺啦”一声淋于其上,又将苏岳飘远的思路拉回了眼前。

    杜芊芊接着夹了喷香的卤大肠,迅速切成小段儿,每个米线碗里夹了四五段,

    一抬头,苏岳站在院门口儿呢。

    “苏先生来了怎么不吱声?快请进,我哥还在念叨着要不要去隔壁请你去呢。”杜芊芊手里握着菜刀,说着话,手底下却不停,快速将卤大肠切成长短一致的小段儿,“得得得”,锋利的刀刃切透柔韧的卤大肠碰撞到木头墩砧板的声音,又快又密。

    苏岳怕同杜芊芊说话,害她分了心,再切了手,连忙囫囵打了个招呼,进了堂屋。

    刚刚季桂月在屋子里忙着擦桌子凳子,走了出来正好和苏岳打了个照面。

    “苏先生到了?快进屋子里头坐着,可暖和!”

    说完去了厨房,帮忙端米线和烤发面饼,杜大山正抱着安安,见到苏岳,安安这小子倒在他爹头里咧嘴笑了。

    苏岳见了很喜欢,伸出双臂,果然,这小肉球不带犹豫地也朝他展开两只手,整个身子倾了过来,苏岳从杜大山手里抱过来安安,掂了掂量,“又长肉了!”

    季桂月端着面饼,裹挟着一股松针清香进了屋,见自己儿子被苏岳抱在怀里很亲昵,心内很高兴,这苏先生有读书人的清雅却没读书人那些酸腐的臭架子,好相处得很。

    “大山,那米线好烫,不能空手去端,得用盘子,只是每碗汤汤水水,又烫又沉,你来帮忙端。”

    苏岳一听,“我去!”

    杜大山早已经迈出了堂屋,“苏先生您坐,马上开饭!”

    杜大山臂力很大,一口子将四碗米线轻松端了进来,而杜芊芊跟在身后拎着个茶壶箩,就是普通的那种,茶壶嘴直接露在外面,不过里头的鹅毛和蒲草都是刚絮的,堂屋里头也十分暖和。

    先一人倒了一杯茶,汤色嫩绿明亮,芳香清纯,苏岳端了凑到鼻底闻了闻,这清香怎么和桌上的面饼很像啊?吹一吹凉,呷了一小口,鲜甜醇和。

    嗯?这是什么茶?好似没喝过,抬头问杜芊芊:“这是什么茶?”

    杜芊芊笑着将茶壶盖打开,苏岳低头一看,原来是松针。滚水中的松针舒展挺直、色泽翠绿。

    “这法子倒巧,你是如何想来?”苏岳对这松针茶很感兴趣。

    “松针也能入药,祛风活血还能明目,咱们今儿应个景,吃松香面饼、喝松针茶。”

    刚煮好的米线仍旧在碗里“咕嘟咕嘟”冒着鱼眼儿一般大的小泡泡,松香围绕,安安在旁边手里举着个白嫩嫩的水煮蛋在啃,氛围很好。

    其实一般这种大年小节的,举筷子之前都会唠上几句,比如说上几句吉利话,或者哪怕家常的唠嗑儿式也来上几句,什么“今儿大寒了,咱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好好儿吃上一顿”这种,可是苏岳的身世经历特殊,杜家几个人怕明明好意特地请苏岳过来,最后反倒平白惹他伤心,好心办了坏事,因此谁也不提这个茬,打算直接动筷子开吃。

    倒是苏岳,他又不是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这些个习俗自然知道些,他举起茶盏:“我有云泉邻渚山,山中茶事颇相关。大寒山下叶未生,小寒山中叶初卷。”

    杜大山和季桂月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这怎么还吟上诗了?杜芊芊就有些想笑,苏先生知道这些习俗不假,就是他并不知道这农户家都是如何说的,只照着自己的习惯用诗句起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