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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等我喝完了热水,这口气终于缓过来。我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点头:“妹子,让你看出来了,那个人就是我。”

    妹妹急了:“哥,你咋弄成这样了?”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再说这是我妹妹,我索性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和她说了。妹妹半天没说话,她问我:“这么说,是雷帅的法术又反噬到你身上了?”

    我点点头:“今天和老雷头一起来的那老头不简单,反噬的法术估计就是他做的。我一靠近他,温度像是又降低了十几度,他的身体就像是冰块做的。这老东西,有道行啊。”

    妹妹咬着牙说:“哥,那老头还暗示你,说只要承认就能既往不咎。”

    我冷笑:“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妹妹急的哭了:“那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现在连门都出不去了。你要不好意思,我去承认,好歹让他们把你身上的法术给撤掉,要不然你怎么办啊?!”

    我拉住她:“妹子,你听我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老雷头这人,你比我了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得罪了他没个好,再说这次还弄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要是不往死里报复都不是他了。如果我承认了,咱们家以后别想在这个地方立足,你还让咱妈活不活了。”

    “那你说怎么办?”妹妹哭着说。

    我心乱如麻,这时候不能露出来,表面镇定:“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和任何人说,我自会想办法。”

    把她打发走了,我给张宏打了电话,把老雷头来拜访的事说了一遍。我把那个不知名老头的样子形容一番,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张宏说:“听你描述,有点像做白事的纸人张。”

    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村镇上确实有这么一号,我从小就听过这个名,可没见过真人。记得小时候村里有老人过世,家里出大殡,孝子贤孙抬着纸人纸马童男童女,还有纸糊的别墅小轿车出殡,当时我还小,在人群里看热闹,莫名感觉特别的阴森和压抑。听大家说,这些东西都是纸人张扎出来的,还说纸人张能和鬼说话。

    阴沉沉的一幕刻在我的记忆最深处,到现在还忘不了,一想起来就打哆嗦。

    我后来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远远考在外省,回老家偶尔听过纸人张的名号,也不那么害怕了,觉得就是个可怜的老头子,靠扎纸人卖殡葬用品勉强度日。

    张宏在电话里安慰我别着急,他马上过来。

    十来分钟后,他急匆匆地来了,到屋里一看我的样子,眼圈发红,低声说:“强子,都是我不好,把你拉下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摆摆手:“先别说这个。我想了想,如果得病的原因是道法反噬,那解决这件事的源头就在纸人张的身上。”

    我咬着牙说:“他既然能来搞我,我就去搞他!”

    张宏吓了一跳,明白过来:“强子,你不会要用钉橛子的办法去对付他吧?”

    “我有那么傻吗?”我说:“他能帮雷帅解开法术,自然不会怕这个,再用这法子,是自投罗网。”

    “那你说怎么办?”他问。

    我勉强从床上坐起来:“你去打听打听纸人张有什么家人,老婆孩子什么的……”

    张宏有点为难:“强子,罪不及家人,咱不至于对孩子下手吧。”

    “我是那意思吗?”我气得直咳嗽:“咱们用法术对付不了他,就要从世俗下手,可以侧面去求助他的家人。”

    张宏叹口气:“强子,你一走多少年不知道这里的事,这纸人张是个老光棍,没有妻儿老小,全家上下就他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怎么办?”我冻得牙齿咯咯响,感觉越来越冷了。

    张宏忽然道:“对了,我想起个事。”

    正文 第六章 仓库

    张宏告诉我,这个纸人张不是本乡本土的人,他住在邻村交接的地方,此人还有个秘密仓库,据说里面堆满了纸人纸马。张宏以前见过一回,那时候他规整鱼塘,需要外面送鱼苗进来,送货的司机不认识路,走岔上了后山坡,看到那里有个挺破败的院子,堆满了各色纸扎物品,大白天也阴森森的。纸人张当时出来呵斥了司机一番,司机吓得屁滚尿流开着车狂奔而去,就把这事和张宏说了。

    张宏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陡然把这件事想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问。

    张宏说:“仓库是纸人张的老巢。咱们去那里翻翻,或许能找到他的秘密,到时候就有和他谈判的资本了。”

    我想了想,现在确实也没什么其他办法,让我自投罗网是不可能的。如果和纸人张达成私下协议,事情或许还有缓儿。

    张宏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探探那地方。”他转身要走,我从床上下来:“我和你去。”

    他吃惊地看我,问我能行吗。

    我咬着牙说:“没问题。纸人张在村里,仓库肯定没人看着,机会难得,咱们两人在一起还能更仔细一些。”

    我胡乱套了一件长袖,不敢多穿,怕出去让人怀疑,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张宏出来。

    太阳落山,天色昏黄,眼瞅着就要天黑。妹妹担心我,我告诉她没事。她咬着牙说:“哥,你去哪我也去哪。”

    我有点不高兴:“你别添乱,在家好好照顾妈,我和你张哥一会儿就回来,说不定事情就能解决了。”

    妹妹眼圈红着,嘱咐我小心一些。

    张宏说,那地方还挺远,需要开车。我们先去他家取车,他媳妇看着我们很疑惑,问道你们大晚上的去哪。

    张宏不耐烦:“你好好在家呆着,别乱打听。对了,离婚申请表你到底什么时候填?我还等着。”

    我看到他媳妇眼珠乱转,像是藏着什么心思。我跟着张宏去后院取车,他媳妇跟在后面:“强子,大热天的你怎么穿着长袖衣服,热不热?”

    我吱吱呜呜说,嫂子,我是热伤风。

    张宏不高兴了,骂媳妇:“你赶紧把离婚表填了,咱俩好聚好散。”一边说一边骂:“成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转悠,一看见你就想起雷帅那天穿裤子的情景,腻歪死我了。”

    他媳妇哀求:“张宏,我知道错了,咱俩重新开始不行吗,以后好好过日子。”

    张宏破口大骂:“滚蛋,有多远滚多远,把你休了我再找个大姑娘,谁他妈找你算是倒了血霉了。”

    我周身烦躁,这时候还得耐着性子劝他们两口子。

    他媳妇含着泪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张宏气得抄起笤帚疙瘩就要揍媳妇,我赶紧拦住:“张宏,你有没有点正事?!你是不是想看我死?”

    张宏没了脾气,嘴里骂骂咧咧,带着我来到后院开车就走。

    出了院子,我回头看看,心里有些担心:“你媳妇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知道个鸟,你放心吧,我谁也没告诉。”张宏满不在乎。

    我们开车出了村,绕过山路,四十多分钟后到了一处山坡下面。张宏停好车,我们两个翻山上去,我越走越是虚弱,夜里的树林气温很低,跟入秋似的,小风一吹,皮肤上犹如无数小刀割过。

    我停下来,抱着肩膀蹲在树下。

    张宏二话不说把自己唯一一件单衣脱下来,让我套上。

    我虚弱地看着他,两脚发软,靠着树说:“张宏,我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张宏急了:“强子,你别胡说!妈的,你要是过不去了,我也不活了!”

    我颤抖着嘴唇:“冷,我冷。”

    张宏擦着眼睛,狠狠地说:“强子,你要是过不去,我就一刀捅了纸人张,给你报仇!然后我再去挨枪子。”他越说越气:“杀一个够本,两个就赚,我再把我媳妇和雷帅那一对奸夫淫妇都杀了!”

    他气哼哼的,双眼血红。

    我拉着他,虚弱地摇摇头:“张宏,我跟你说个秘密吧。我在学校里犯事了……蹲了一年大牢,被学校开除……我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张宏呜呜哭,蹲下来把我背在后背,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哭着说:“咱们都好好活着,为那些人渣把命搭进去不值。”

    我迷迷糊糊趴在他的后背上。因为太过阴冷,我眼皮子沉甸甸得睁不开。隐隐听到张宏说:“……快到了……你别睡……坚持,千万别睡!”

    我狠心咬了咬舌尖,一股痛楚传来。

    我勉强睁开了眼,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丛林之间有一片空地,月光下是个杂货院。院子四周是一人来高的木头栅栏,大门敞着,里面堆着纸钱香烛,纸人纸马,还有纸糊的别墅小轿车什么的,确实让人看着心里发寒。

    我多少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从张宏后背下来。他点开手电,照射过去,院子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影。

    “是这吗,怎么门都不锁。”我说。

    张宏道:“谁脑子有病半夜来偷纸人,这玩意扔大街上都没人捡,不当吃不当喝半夜谁看见了还能吓一跟头。”

    “这里可是纸人张的秘密基地啊,他就不怕秘密被人发现?”我说。

    张宏摇头:“除了咱俩,谁会对他这么个糟老头子这么关心。走,进去瞧瞧再说。”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手电光亮所到之处,都是栩栩如生的纸人,和真人差不多,有童男童女,红嘴唇圆眼睛,有的还戴着高高的尖帽子。院子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一股股的阴风打着旋儿。

    我们两人咬着牙往里走,要不是摊上这事,谁能大晚上跑这来连冻带吓的。

    到了里屋,推门进去,刚进门就差点被呛出来,说不出什么味,像是有人熬中药倒出来的药渣。

    屋里非常乱,摆满了童男童女,墙角还放着一口大棺材。墙上画了很多符号,都是用黑色蜡笔画出来的,有十字架,还有万字符,看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们只有一把手电,是张宏拿着的,他四处察看,我在后面借助余光打量屋子。就在这时,张宏喉头咯咯响:“强,强子,你过来看。”

    我赶紧凑过去,在手电惨白的光亮中,我看到靠着后墙的地方,摆着一个小供桌,高度很矮,像是长长的一条板凳。供桌上插着三支白色蜡烛,正微微燃烧,蜡烛的前面有个小碟,在碟子里装着一个黑森森的物件。

    我第一时间就认出来,正是诅咒雷帅用的,我们在地里砸进去的那木橛子。

    张宏和我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我和他在小树林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到这东西,没想到居然会在纸人张的仓库里出现。

    这更加证实了他的身份。

    我现在落到如此地步,果然拜他所赐。

    张宏过去想抓住木橛子,想毁了它。我一把拉住他,低声说:“且慢,这里古怪,还是搞清楚再说。”

    张宏说:“怎么搞清楚,说不定纸人张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看这玩意赶紧烧了吧,一了百了。”

    我也没个主意,总觉得不甚妥当。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张宏吓得脸都白了,我手疾眼快一把夺过他的手电,赶紧灭掉。

    我们两个连滚带爬,躲到那口大棺材的后面,张宏两只脚发软,坐在地上牙齿咯咯打架。

    或许是因为被寒意折磨的缘故,分散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我不像他那么害怕。我悄悄探出头看,门外进来一个人,身形佝偻。

    他点亮了屋里的灯,屋顶亮起了一盏几十瓦的昏黄小灯泡。灯泡是用电线拽着的,在空中还晃晃悠悠,使得屋里光线来回晃动,人影诡谲。

    正文 第七章 大猫

    来人正是纸人张。

    此时,一身黑色中山装的纸人张,走到小供桌前,盘腿坐在地上。

    在我们这里,一般人很少穿中山装,为什么呢,中山装是男性死者标配的寿衣。那是给死人穿的。纸人张却毫无顾忌,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大晚上的显得极是阴森。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着供桌上那块木头橛子在沉思。

    我躲在棺材后面,大气都不敢喘。天花板上的灯泡随着电线晃动,使得纸人张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