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他嘴角一扯:“太松了。”
原本这件衣服对她而言就有些宽松,她又没系紧,被他一剥就剥下来了。
栖迟这才明白他意思,默默无言,再看他,却见他又将手里的软甲给她套上了。
他接着又把那件胡衣给她穿上,紧紧一收,扣紧了腰带。
“叫你穿着就穿着。”说完他先揭了帐帘走出去了。
栖迟拉正衣襟,摸了摸脸,好一会儿才跟着出去。
那个老妇还在外面,正在架着锅煮东西,看见她出来,招了招手,似乎是想招待她。
栖迟走过去,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想起头发还随意地盘着。
她看了看老妇,胡人女子的发式大多利落简练,与中原很不同,乍一看有很大区别。
她冲老妇笑笑,指一下头发,又指指老妇自己的头发,意思是让老妇给自己绾一个同样的发式。
既然衣服换了,再换个胡人的发式,便更有利于遮掩了。
老妇笑着点头,放下手里的活,擦擦手,动手摆弄起她的头发来,一面还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了两句什么,好似在赞叹她头发好一般。
栖迟也听不懂,只能微笑,坐着任她忙碌,眼睛看着四周,忽而发现这帐外多了许多匹马,马背上还放着弓。
伏廷的马也在,就徘徊在一间毡房外,她往毡房里看,看到好几个人站在里面,正中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的对面站着个人。
看背影,是军服穿戴齐整的伏廷。
栖迟隔了好几丈远,看那老人盯着伏廷,似有些沉脸不善,嘴巴开合,说了两句什么。
下一刻,就见伏廷一手扯开了袖口上的束带,松了袖口后往上一提,露出条结实的手臂,另一手在腿侧靴筒中一摸,抽出柄匕首,往小臂上一划。
栖迟一惊,身一动,头发被扯了一下,蹙了眉,才想起老妇还握着她的头发。
老妇大概是看出来了,绕到她身前来,指了指毡房,又摇了摇手,拍拍她肩,安抚一般。
栖迟眼盯着那里,觉得毡房里的人似乎都很震惊,个个面面相觑。
那位老人脸色看来倒是好看多了。
她拦一下老妇的手,想起身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见毡房里的人都走了出来,又坐了回去。
伏廷走在最后面,那个老人与他一同出的门,出来时还递了块布巾给他。
他接了,按着缠在小臂上,裹住了那道伤口,抬头朝她这里看了一眼,接着就往这里走了过来。
栖迟盯着他到了跟前,问:“怎么回事?”
老妇正好也在此时忙完了,去一旁搅动锅里煮着的东西。
伏廷在她旁边坐下,说:“我伤了他们的鹰。”
各部有各部的规矩,这支部族就是以鹰为图腾,伤了他们的鹰,等同伤了他们的神灵,他没什么好回避的。
伤在鹰翅,他便二话不说,割臂偿还。
栖迟蹙起眉,盯着他小臂,伸手去摸袖口。
伏廷一眼看见,抿了下嘴角:“又想花钱解决?”
她眼神动了动,因为被他说中了。
“原想赔些钱给他们买药来医那鹰便是了,”她忍不住说:“何须如此。”
要不是摸到衣袖是刚换上的胡衣,她险些都忘了,眼下她已身无分文。
不是想藐视胡部的规矩,只是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如今还在逃亡路上,他怎能添伤。
伏廷看着她,有些好笑,真是难得,李栖迟竟也有没钱可花的一日。
“不必,他们不追究了。”
这些胡民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之徒,见他如此自罚,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顿一下,又说:“我是想让他们帮忙。”
栖迟想着方才那群胡民出来时的神情,好似的确是没事了,才放了心,问他:“帮什么忙?”
他说:“帮忙探一探古叶城的消息。”
她明白了,又瞄一眼他的小臂。
心说不疼么,说割就割下去了。
旁边的老妇盛了碗锅里的汤过来,端给栖迟。
她接了,道了声谢,本要喝,闻到那汤一股腥膻的气味,觉得不适,又不想喝了,只在手里端着。
老妇又盛了一碗给伏廷,笑着说了句什么。
他看一眼栖迟,回了一句。
栖迟看着他:“她与你说什么?”
伏廷端着碗,看看她的脸,早已留心到她头发也梳成了胡女的发式。大约是图简便,老妇给她在两边编出了两条辫发,缠到后面绑在了一起便了事了,可是衬着她雪白的中原面孔,坐在眼前,是一种独特的风情。
他抵了下牙关,实话实说:“她问我,你是不是我女人。”
栖迟眼一动,被这一句露骨的话弄得脸上又要生热,朝那老妇看了一眼,心说若在中原,都是说夫人或妻室才是,可也知道乡野之间,大多也就是称婆娘或女人了。
她眼转到他身上,问:“那你是如何回的?”
他脸正对着她,眼里两点沉沉的黑:“你说呢?难道你不是我女人?”
她被问得偏了一下脸,好似是问了个不该问的话一般,手指捧着碗,许久,才低低回了句:“嗯,是。”
伏廷看着她,像在品她那一句承认一般。
这样的话对她而言或许粗俗,对他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直接、透彻。
嫁了他这样的人,自然就注定是他的女人。
他仰脖,将碗里的汤喝了。
第五十八章
地上日影斜移一寸, 胡部帐篷外马嘶阵阵。
栖迟坐在沸腾的大锅旁, 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部族中的几个男人又跨上了马背, 新持了只鹰,接连出去了。
其他人都入了帐篷,偶尔有几个女人和孩子从帐篷里钻出来朝她这里观望, 看看她,又看看伏廷。
好似对他们的到访很新奇。
伏廷目送着那几个男人离去, 放下碗,用胡语向老妇道了谢,转头看到她手里那只碗还端着, 说了句:“吃完,别耽误。”
说完就起身大步走了。
栖迟看一眼手里的碗,只好忍耐着喝了下去。
汤里有肉, 她也艰难地咽下去了。
她将碗还给老妇, 想了想,全身上下除了那块鱼形青玉, 真的是什么也没了。
倒是那身换下的圆领袍还值些钱,虽然脏污不堪, 但好歹是细绸的, 名贵的很, 本想送给她做报答,转念一想也不能留下,否则被突厥人找来发现了这点蛛丝马迹, 也只会害了人家。
她只好空着两手冲老妇笑笑,指一下伏廷离去的方向:“他是个好男人,不是有意伤你们的鹰的,我也没什么可给你们的了,只能道谢。”
老妇笑着露出牙,点点头,倒好像是听懂了一样。
栖迟站起身,转过头,伏廷已牵着马到了跟前。
她看了一眼,问:“现在便走么?”
伏廷颔首:“不能久留。”
任何地方都不能久留,尤其是有人的地方,待久了若被突厥人发现,也会对这支胡部不利。
栖迟自然也知道缘由,只是想着方才那群男人刚离开,应当是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了。
“我以为你会等他们打听回来才走。”
他手指一下天:“他们会用鹰传讯。”
她明白了,难怪那几人出去时带着鹰,随即又看了看他的小臂:“你的伤就这样?”
那只袖口已经束起,看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伏廷看着她,声低了些:“我自己下的手,有数。”
说完牵着马,那只手伸来抓住了她手腕,脚步很快:“走。”
栖迟收敛心神,急走几步,是为了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身高腿长,脚步也大,若不拉着她,真的很容易就叫她落在后面。
待出了胡部,远离了那片帐篷,他才转身,一手将她托上马背,跟着坐上去。
也是不想在附近留下他战马的印迹。
……
彻底远离了那片地方,又回到茫茫荒野。
天光渐沉,时已将暮。
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从眼前延伸而出,翻着土白,沟壑丛生,两边是杂生的茅草和树林。
栖迟往前看着,认了出来,这好似是往边境去的地方。
伏廷手一扯缰,转向入了林中。
他先下马,再朝她伸手。
栖迟撑着他的手从马背上下来,看了看左右:“就在这里等消息?”
伏廷看她两眼,不用他说什么,她已知道了。
他抽了刀,斩了附近的杂草,点头:“要与小义会合了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