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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榻上无纱垂帐,屏风描画斑驳。

    李砚就近摸了摸一把胡椅,转头看着栖迟:“姑姑,这地方未免有些……”

    寒酸。

    栖迟默默在心里接了这两个字,转头出去,从下人手里取了罗小义留下的火把,往前厅一路查看过去。

    ※

    晚间雪停,夜间复降。

    纷扬雪花里,几匹马喷着响鼻,轻轻刨着雪地,没有栓绳,却并不乱跑。

    百步之外,乱石丛生间,一簇火堆渐熄。

    伏廷坐在石头上,眉目已沾上了一层风雪。

    对面几个人冷得挤在火堆旁,牙关打颤。

    都是他的近卫军。

    他将剑竖在雪中,从怀里摸出一只酒袋,拧开灌了一口,丢过去。

    一人接了,兴高采烈抱拳:“谢大都护!”

    忽有人接近,雪地里脚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是罗小义赶来了。

    “大都护今日是新夫人到了高兴,所以赏你们酒喝呢。”一到跟前他就打趣,顺手又丢给大伙一大包肉干。

    接过去那人道:“罗将军倒成头一个见着都护夫人的了。”

    罗小义低骂:“放屁么不是,咱们大都护若没见过,能一眼就认出来吗?”

    伏廷纹丝不动地坐着。

    罗小义说着话已挤到他跟前来,塞给他一块肉干:“三哥放心,人我已好好给你送府上去了。”

    伏廷拿在手里撕开,看他一眼,他连忙伸手拦一下:“你颈上伤还未好,少说话,听我说便好。没什么事,那位县主嫂嫂没我们想的那么不

    讲理,不曾胡搅蛮缠,除了晾我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怕还是为了她那侄子。”

    “光王世子。”伏廷忽然开口。

    “对,对,光王府的小世子。嘿,那小子……”罗小义越说越远了。

    伏廷将肉块放入口中嚼着,想起白日里的情形。

    他对李栖迟那张脸记得很清楚,是因为成婚当晚光王弥留时刻,他也过去看了一眼。

    当时她也是垂着眼,与被他剑尖挑起下巴时神情差不多,只不过比当时少了两行涟涟泪。

    之后他就匆匆赶回北国,算起来,确实有很久没见过了。

    他剑挑着,花了些时间端详,是怕看错了。

    而她,并不看他,也没有慌乱。

    那边酒袋传了一圈,又送还伏廷手上,被罗小义按了一下,冲他揶揄道:“三哥可真是个神人,嫂嫂我已见着了,不愧是皇族宗室里的,那

    活脱脱就是水做的啊。你成婚后将她放在光州那么久也便罢了,如今人都送上门来了,到现在竟还待在这雪地里,照理说还不早就回去抱上滚他

    一遭了。”

    行伍出身,没有门第的人,说话没轻重,荤素不忌。

    他又低笑着自掌一嘴:“瞧我说的,以三哥的本事,一遭不可能,定是几遭才对嘛!”

    伏廷灌了口酒,喉结滚动,酒入腹中,身上回了些热气。

    他拿拇指,慢慢抹去下巴上残余。

    那女人是什么滋味,他还没尝过。

    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是实打实的高攀,从投身行伍开始,他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娶上一个宗室贵女。

    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忽然自己千里迢迢地过来。

    这八府十四州,皆是荒凉苦寒地,如今都护府又是这么一幅光景。

    她一个贵族娇女,就算来了,又能待得了多久?

    ※

    “这就是堂堂统领八府十四州的安北大都护府?”

    都护府内,李砚不可思议地嚷了句,随后想起莫要惹了姑姑不快才好,嘟了嘟腮帮子,没再往下说了。

    其实新露和秋霜哪个不是这个感受?

    来的路上还想着这府上应当是无比风光的,没想到刚刚随着家主在这府上走了一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倒还有广阔气度,只是旧得很,甚至许多东西已不能再用了。

    栖迟将手里的火把交给新露,让她找东西竖了,就在这屋内留着照明好了。

    一面吩咐去将府上管事的请来。

    时候已不早了,她估摸着初来乍到,还要忙上许久,想叫王嬷嬷带着侄子先去找个屋子安置了。

    但李砚哪里肯走,眼下这境况可是闻所未闻,他就挨着姑姑待着,两只眼睁得圆溜溜的,有精神的很。

    栖迟只好随他去了。

    很快秋霜带了个老人进门来。

    新主母进门,老人也是头一回见,在地上跪拜见了大礼。

    栖迟也叫新露封了些碎钱给他,然而一问,这位却并不是什么管事的。

    秋霜在她耳边低声说,大都护经常住军中,根本也不怎么回来,所以这府上就没管事的,这老人只不过是因为年纪最长,才被推过来的罢了

    。

    栖迟明白了。

    所以这只是个挂名的宅邸,他在外面有什么事,什么人,可就无人知道了。

    别说李砚没见过这种境况,就是她也没见识过。

    她问了老人一些府中的事情,大概有数了,叫秋霜把人送出去,顺便去清点一下仆人名册。

    随后又吩咐新露准备纸笔,要列个单子,明日好派人出去采买。

    李砚一点不稀奇,他姑姑本身在光王府里掌家就做得好得很,到了这空宅子一样的都护府,还不是信手拈来。

    面前一方檀香木的小案,上面纹路斑驳,因为陈旧,反而愈发有香气钻出来了。

    栖迟在上面铺上纸,提笔蘸墨,边想边写。

    李砚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姑姑,你说这里怎么会这么穷啊?”

    栖迟笔停一下,回想起当时罗小义悄悄吩咐车夫的那句话,眉心不由得蹙一下。

    连拉车的马都是军中借来的?

    那男人得罪了她,是要给她充个场面不成?

    “我又如何知道?”她摇摇头。

    不过只是费些钱能解决的事,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至于其他的,再另说。

    作者有话要说:栖迟:开门!扶贫的到了!

    第五章

    五天后,大雪仍时不时地下着。

    新露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入了都护府。

    这是先前特地为世子李砚延请来的新老师。

    穿廊而过,只可见府中十分忙碌,园中有仆从在新植花草,洒扫庭院,还有婢女交相扶着,在那廊檐下悬挂起挡风的垂帘,往来穿梭,安静

    本分,没一个脚步停顿的。

    不多时,入了西面早就备好的学堂。

    老者是这瀚海府有名的隐士,博闻广识,但见这堂内摆着洛阳纸、徽州墨,上好的太湖石镇纸,四下的坐用器具,无一不精,也不禁摸了摸

    胡须,暗生感慨。

    不愧是一方军阀享有的大都护府。

    顺嘴,老人家就问了句:因何当时拜帖是清流县主之名,却入了这大都护府中教学?

    新露早已瞧见他眉宇间钦叹的神色,笑着告诉他:这大都护府如今正是由他们县主掌家的。

    若非如此,这里岂会短短数日就有这一番变化?

    就要如此这般,才能配得上安北大都护府的名号才是。

    新露想到这几日家主作为,叫府中奴仆无不心服口服,还有些得意来着。

    ……

    李砚去上课了。

    少了他在跟前晃悠,栖迟多出不少闲暇,正好,着手将府上的开支记录下来。

    这对她而言,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秋霜为她捧来一炉熏香,看她下笔迅速,皆是出账,哪有入的,忍不住道:“谁承想,家主来这儿的第一件事竟是花钱。”

    栖迟也没想到,本以为安北都护府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谁能料到内里是这么一幅模样。

    她笑:“钱赚来便是花的,不花我还赚它来做什么呢?”

    眼下还不清楚缘由,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何况这地方她也要带着这许多人住的,弄舒服些,不是也让自己好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