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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她学戏至今,未有艺名,但却在成名后被冠以‘凤皇’之称,即为戏中之皇。

    不止是上海,大江南北都有她的戏迷,昨日还有不少人是特地买了机票赶来上海一睹凤皇芳华,谁让每年颜凤青登台次数都屈指可数,今年也不过在北平出演了两场。

    她的戏迷宁愿一掷千金也要买下票来。

    而哪怕颜老板为人低调,甚少显露人前,但戏迷对她的事却是如数家珍,颜凤青最初学的是花旦,青衣,成名后曾向北平上海的多位戏曲界大师拜访求教,学刀马旦,坤生等,她天分奇高,无出左右。

    今年在北平待了大半年,就是应北方戏曲界泰斗元大家邀请。

    颜凤青学各家之长,自成一派,不过她本人倒不喜欢带着戏班到处跑了,除了偶尔学艺求教,她都是待在上海,所以其他地方的戏迷想看到她登台也很难。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段斐看到这一日的收入,不禁感叹道,作为惩罚,给纪韶打下手算账。

    段斐虽读书时就头疼学不进,但颜凤青定下的标准是知律法,识文断字,还有算术精通。

    戏曲在这一时的风靡,是很难让人想象的,出名的戏班也能有日进斗金,而颜家楼,又岂止是斗金。段斐掂量了一下自己存的老婆本。以他这留不住钱的性子,大概一年下来才能攒出一张票。

    不禁再次感叹看戏的有钱人真多。

    他当初怎么就学不好唱戏呢。

    纪韶若是听到他心里所想,估计会嗤笑他白日做梦,当年又不是没试过吊嗓子,那公鸭嗓都能吓跑人。

    ***

    “秋铃姐,送花的人又来了。”门外的小子提着嗓子叫了一声。

    秋铃刚想动,就被纪韶叫住了,他推了推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睛,声音慢吞吞道,“不用告诉青姐了,我来处理就好。”

    秋铃撇了撇嘴,“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青姐,天气这么冷,青姐向来不喜欢出去。”

    纪韶一身白色长衫,走在雪地里的身姿挺拔玉立,煞是好看。

    然而秋铃只有一个念头,“快把门关上,纪韶这混蛋也不记着关门,都快冷死我了。”

    旁边的丫头立刻去把门栓上了,回到火炉边凑到秋铃身边好奇问道,“秋铃姐,这是第几个了。”

    秋铃想了想,“第九个吧。”

    出名了,自然麻烦也多,比如从上海追到北平,再从北平追到上海,送了三个月花的苏小少爷。还是去年从国外留学回来,趾高气扬没几天,陪着他娘来颜家楼看了一场戏,从此就对颜凤青一见倾心,不可自拔。

    这是他本人说的。

    每次都亲自来送花,风雨也好,霜雪酷暑不间断,至于秋铃他们,

    见多了也就不感动了,他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了,有比之更甚,更大手笔,更令人动容的。

    颜家楼门口,寒风凛冽,

    穿着西装的年轻人,长相很倜傥,手里捧着鲜花,冻得瑟瑟发抖,旁边还陪着小厮,但就是不肯走,身上无一处不写着痴情两个字。

    苏小少爷见到纪韶,立刻迎了上去,“颜小姐还是不愿见我吗?”

    纪韶露出了矜持的微笑,“苏少爷……”

    以前还有见报过疯狂戏迷的行径,但秋铃和纪韶打发这些人已经很有经验了,学自于那个被青姐聊人生聊到去西北当了飞行员的郎公子。

    不过今年还寄信来说邀请颜小姐去西北玩呢,听说都混到少校了。

    但他想多了,西北那么荒凉的地方,颜凤青是根本没兴趣去的。

    纪韶成功忽悠了苏小少爷改变人生理想,使自己变得更好后再来追求偶像,也没有急着回烧着炭火暖和的屋子里去,而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直到有个眼生的仆从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还有份名帖,低头恭敬道,“这是我家老爷代少爷的赔罪。”

    纪韶接了过来,待人走后,轻嗤了一声:“真是个傻小子。”

    第77章 民国万人迷

    不怪纪韶觉得苏明纬是个傻子,苏明纬就是那个苏小少爷, 唇红齿白的, 那样貌就是到窑子里转一圈都能勾到几个清倌对他动心。

    但连心慕上的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还傻乎乎的以为一厢痴情就能得偿所愿。

    纪韶刚在心里念叨完一个傻子, 没想到又迎来了另一个傻子。

    “我家帮主下月初八四十大寿,有请颜老板唱上一曲,这是我们的定金。”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衣着倒是富贵, 只是目光却不甚清明, 更带了些倨傲之色。

    他扬了扬手, 身后人就抬上了一个箱子, 一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黄金。“我们知道,颜老板身价高,所以这些还只是定金,还有一半会在事后奉上。”

    他说这话时透着居高临下的眼神,不认为对方会拒绝这诱人的黄金。

    纪韶却看也不看黄金,微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 颜老板从不外出登台。”

    在楼里, 纪韶他们会叫颜凤青一声青姐, 但对外却都是以颜老板称呼。

    他又道, “若是想看戏,三月颜老板会有一场,届时贵帮主可以买票进来。”

    “你……”那人顿时沉下了脸,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家帮主是什么人,居然敢和我这样说话,要知道纵是颜老板亲自出来,也不敢得罪我家帮主。”

    “这点小事,还不用我家颜老板亲自处理。”意思很明白,他们这些人还没资格见到颜凤青的面。

    纪韶软硬不吃,风度优雅道,“话在下已经说明白了,若不是来看戏的,还请回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后悔的人会是谁。”撂下狠话后,就带手下抬着黄金拂袖走人了。

    走出戏楼的中年男人暗啐了一口,“名声再大,不也就是个戏子,帮主给她几分薄面而已,居然敢拒绝。”

    自打跟了帮主之后,外头的人谁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一个戏班的小账房还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身边的小弟问道,“尤爷,没完成帮主交代的任务,回去怎么说?”

    名叫尤贵人称尤爷的中年男人目露阴狠,“就实话告诉帮主,说颜凤青不肯来。”

    小弟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楼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颜凤青虽不登台,但戏楼也有别的人唱戏,方才那些人进来时,那架势就不像是普通,后又与纪韶起了些许冲突,最后又是脸色难看的离开,难免引起有心人注意。

    纪韶安抚了一下楼里的客人,不让受到惊扰,还奉送了一壶好茶。

    待一切处理好,听了传回来的中年男人说的那番话后,他眸色凉了下来,“让人去查查,是什么来路。”

    不到晚上,关于白天那群人还有他们口中的帮主信息就全传回来了。

    练了一天的木头桩子,大汗淋漓的段斐听了一耳朵,下意识脱口道,“哪里来的土鳖暴发户。”

    纪韶冷笑道,“西省来的。”

    西省的红石帮,一个靠杀人夺财发家的帮派,后来各种生意都做,但也都是些不清白的手段,半买卖半掠夺的壮大了。不过仅是这样,也就个二流帮派而已,不过红石帮的帮主赵四海,攀上了山西的军阀唐督军,他妹妹还成了唐督军的姨太太。

    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一个是才十五六岁嫩的跟花骨朵似的小姑娘,没人敢说唐督军什么,但对能做出如此无耻行径的赵四海鄙夷不已。

    有不少人笑话赵四海是靠裙带关系上去的,但人家得到的好处却是落了实,这几年直接抢走了山西境内三成的煤炭生意,吃的盆满钵盈,手下又多养了一千来人。之前笑话的却成了眼红的,却还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的,还人称‘赵乾坤’。

    难怪能随手拿出那么多的黄金。

    不过敢把在西省的威风耍到这里来,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纪韶眼中闪过一丝寒凛锋芒。

    而奉命去请颜老板的尤爷等人回到住处,一五一十把颜家楼拒绝的事禀告给赵四海了。赵四海这时怀里正搂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他这次来上海除了和人谈笔买卖,还是为了这个美人,下月初八不仅是四十大寿,还是纳第九房姨太的好日子。赵四海对小美人真新鲜着,听小美人撒娇弄痴说要在上海最豪华的饭店举办,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无论寿辰还是娶新人,总得要请人来唱戏弄个热闹满堂彩。

    赵四海也不懂这些,当时就道,“给我把全上海最红的角请来就是了。”

    至于钱,占了西省煤炭三成这么一大油水的赵四海还真不缺,说了无论砸多少钱都行,尤爷还想着捞点油水呢,谁成想,颜家楼竟然丝毫不给面子,一副视黄金为粪土的样子给拒绝了。

    连尤贵这一个帮派里排到第五六号的小人物都敢那么嚣张,何况是赵四海,听完后瞬间沉下了脸,“请不来,就给我把人逼来,老子要她唱,她就得唱。”

    尤贵听后一喜,这既是没怪他办事不力,也是给他机会撑面子让他教训颜家楼的人,手段还不是随他用。

    但帮派里也有几个聪明人,咬牙冒着赵四海正在气头上的怒火劝了两句,“这颜凤青,我在山西也听过她的名声,不仅是上海最红的角,还是南方第一名伶,我们只是过江龙,擅动了不大好吧。”

    “听说颜凤青去北方的时候,还是不少高官显贵的座上客。”

    没等赵四海说话,尤贵就先顶上了,“难得我们帮主被扫了面子是件小事。”

    赵四海在西省作威作福惯了,听多了谄媚讨好的话,哪怕是到了上海,也没有碰到过硬茬子,如今一个唱戏的,居然敢跟他摆谱,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说出去,的确让人笑话我赵四海。”

    “可万一有人出来保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得罪上海的势力。”这人的担心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还要在这里做生意呢,刚来连上海势力的底都没摸透。

    上海这地方,太过繁华,军阀政府在这里插手的最少,但又势力复杂,帮派居多,三教九流,这人虽然习惯红石帮在西省那么嚣张了,但到底还不敢贸然和这里的人对上。

    “我们帮主后面是什么人,那可是唐督军,她颜凤青名气再大,也就是个唱戏的,还有人敢为她出头和我们对上。”

    赵四海早就不耐烦了,拍板道,“这事就交给老尤去办。”

    其他人早在听见唐督军三个字后不说话了,心里也更有底气了,有唐督军做靠山,别说一个名角了,就是上海的秦七爷他们都不惧。

    ***

    尤贵是红石帮里最黑心肠的,而哪怕红石帮在接了西省煤炭生意渐渐洗白上岸后,也没少用他,红石帮骨子里的那强取豪夺的匪性就没改过,而他又各种阴损手段都会。

    如今不过是请个戏子,在尤贵看来也是小事一桩。

    无非是叫颜家楼做不了生意,或是进去强行绑了人请回去。

    在得令第二天,尤贵就带着一帮兄弟,堵在了颜家楼门口不远处,不让人进去看戏,若是有不满的,就揍上去了。这地痞无赖的行径却是最容易见效的了。

    哪怕有人找了巡捕房的人来,被他一亮红石帮还有唐督军的名头,也被吓退了。

    尤贵嘲笑着这小巡捕的腿软,也颇为自傲。

    要是颜家楼服软就更好了,到时候让那个小白脸账房在他面前磕三个头认孙子才差不多。

    而不到半个时辰,颜家楼就挂了‘休业三日’的木牌。

    不少来的戏迷暗自惋惜,平日虽听不到颜老板的戏,但颜家楼平时排的戏也相当出彩,而且都是颜老板亲自写的折子戏。

    周围围观的人也看出了颜家楼怕是惹上麻烦了,有暗骂尤贵等强盗土匪作用的,也有为颜老板担心的。

    尤贵朝颜家楼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想躲着,别说三日,一天不低头,他叫这颜家楼三年都开不下去。

    那两个小巡捕到底还是有点良心,回去报告警长了,颜家楼,但也是上海的大户,而且平时局里头不还说平时多照顾颜家楼附近的治安吗?

    在上海巡捕房待了十多年的警长摆了摆手,“这事咱不沾手。”

    不该管的事别管,这是混成老油条的经验了,否则得罪的可不是一方人。